“别说了!”贺飞云实在听不下去,谢潜却恍若不闻,还在指着画高谈阔论,贺飞云只好动起手来,一把捂住那滔滔不绝的嘴,道,“好了好了。我知晓了,你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对。”
急促的气息拂过面颊,谢潜强行压下异样的感觉,等那捂着嘴的手松开一些,他道:“本郡王只对男子有感觉,对女子毫无兴趣。贺将军确定知晓了吗?”
贺飞云点点头,道:“嗯。”
谢潜:“那……”他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的微光,嘴角微翘,不等贺飞云察觉这笑容之中的深意,就趁地利之便,倏地凑近,在那形状几近完美的唇上偷得一缕香。
他得意洋洋,品鉴似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道:“所以,贺将军……你慎重考虑过了吗?”
明明一模一样的问题,在谢潜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偏就能从正经歪成很不正经。隐隐约约的,谢潜似乎看到,贺飞云的额角好似贲起一点不明显的青筋,不过,下一瞬,他就顾不上了。因为他被狠狠按翻,大型猛禽完全不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封死了那张不着调的嘴巴,把他上一回合轻描淡写的撩拨,百倍千倍地奉还给了他。
大约两刻钟之后,谢潜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和微肿的嘴巴出了寝账,带上贺飞云指派的亲兵,愤愤然去了西营专门拨给工匠师傅的“临时作坊”,拉上匠人师父再去找勒墨的种地能手。自此,每日作坊、勒墨聚居地两头跑,足足跑了近半个月,眼看这奔波流离的一年,没剩多少时日了。
终于,在这一天午饭时,被陈校尉问到“郡守府的修缮何时动工”,谢潜才恍然惊觉,原来,西营的营建竟已然完工了。
如今,黍郡已经有五六成人口回到了原本的住处,空置的房子要么破败得太厉害,必须经过修缮才能住进去,要么就是先前被赶走的富户、大户的宅子了。
如果单考虑处理要务,那么,谢潜应当尽快整修郡守府,尽快搬过去,是最符合情理的处理。
但一方面,西营处于山林中聚居地和黍郡当中,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中转处,谢潜留下来坐镇并不过分,另一方面大家已经住得很是习惯。所以,直到陈莽完全从营建中腾出手来,帮着郡民们修了好几天的房子了,才总算想起这件事来。
这件事虽是要紧,对谢潜来说,却无可无不可,修不修反正他暂时都不打算去住。但他从满脑子的温度、湿度、水温、光照中分出神来,还是多问了一句:“如果暂时不修,那勒墨族可还有别的作业可以换口粮?”
陈莽沉默了一小会,道:“……总不能咱们出米粮,给他们自己修房屋吧?”
谢潜深以为然,道:“那必定不行。同样当冤大头,还是让他们办点对咱们有益的事情好。既然没别的要修,那还是把郡守府修起来吧。”
于是,在谢潜这个郡王来藩地足足一个月后,郡守府终于开始动工修缮了。
年关将近,该有的礼要备一备。
贺飞云攒了四头四色的肥鹿,再八张同色毛皮,封了一页家信,简简单单作为送回家的年礼。虽然朴素到几近寒酸,但眼下的难关过不去,实在腾不出更多精力在意细节。
谢潜不靠谱惯了,与他想必过分得多,先给皇兄龙飞凤舞写了一页的信,中心思想是:“穷,难,没钱。”随信附了干枯的竹叶一枚,改装轴承的设计图一张,另一张工笔小画,画着小土灶烧柴火,柴火上的笼屉中生蘑菇的场景。若不看那信中的内容,只看这图,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天方夜谭。
两人把各自的年礼攒在一处,交由一名飞骑送回长安。这飞骑马不停蹄,星夜驰骋,逢驿站、城镇换马换人不减速,最多十五天便能将书信礼品传到收信人手中。当然,随着一起回去的,还有贺飞云亲笔撰写的,提交给皇帝的谢潜观察报告。
信使如何送走暂且不提,贺飞云却是亲眼见到了那种蘑菇的小画从无到有,免不了随口多问几句。
第82章 搞点菜
谢潜没想到贺飞云会对菌子种植感兴趣,一边想要炫耀,另一边又考虑着再忍几天,等菌子实际种出来憋个大惊喜,思来想去,那一双本就灵动的眼眸越发的灿若星子。最终,他只得意地冲贺飞云笑,道:“再等两天,若真能成,今后年年冬天都能有新鲜的菌子吃,拿来涮锅子也好,烹炒煎炸也罢,都鲜美得很。”
虽说是为贺飞云描绘美好的未来,可说着,他也忍不住可疑地吞了点口水。这不能怪他犯馋,眼瞅着存粮一天天的见底,西营上下的日子渐渐不比刚到之时了。肉还算吃得到,却大多以省料出货的蒸、煮烹饪手法为主。米面更是鲜少吃上纯的,或者掺了谷茬,或者掺泡发了的碎豆子,刚开始几天尝着还算口感新鲜,十天半月连着吃,肚子里到底缺了油水,西营上下,谁提到吃食都忍不住犯馋。谢潜也不例外。
贺飞云笑笑,体贴地当做没看见,等谢潜回味结束了,才道:“这图上只画了菌子,那蔬菜呢?”
谢潜一叹,举着那小画来回晃荡,好让墨迹快点干透,说道:“哎,蔬菜啊。算成了,却也算没成吧。你只管批你手头的公文,随便听孤发几句牢骚可好?左耳进右耳出的那种。”
贺飞云低头,将眼前的这一份上批了“可以”两个字,和合上这一页,换下一张简报来看,道:“随时恭候。”
一提起种菜,谢潜简直满腹心酸,忙乎了多少天就在肚子里酿多少几天,这会子夜阑人静,总算抓到个机会,恨不得拉着贺飞云秉烛夜谈,把苦水都道尽了才算完。
那宋史是种菜的一把好手,从松土、下种,到种植过程中的任何细节,都能立刻知道其中的问题,并且拿出至少两种的解决方案来。只一样,不能让她做决定。
比方说,从第一批选择的植物开始,光是选种辣椒还是培育茱萸,能和谢潜叨叨整整两天,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内容只有两样:“辣椒好像不如茱萸用处广泛”,“可辣椒比茱萸长得快又不占地方”。
谢潜一开始秉持着尊重行家的想法,耐心等她自己决定,可等了整整两天毫无进度,还有一大堆等着“裁决”的蔬菜种类,到底被烦的没办法,以“茱萸树太高,棚子搭不到高度”为由,才总算从这个二选一地狱中脱身。
这才只是个开端,之后谢潜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选择地狱。
比如选土,用泥炭土,自然土、腐叶土,什么泥炭土循环使用方便啊,什么腐叶土好取材啊,自然土省了测试啊,三选一就能翻来覆去,念叨三天三通宵都算不得过分。再比如选种,再比如架设木棚的方位和位置,但凡涉及到选择,都能够让这位宋氏纠结纠结再纠结,重点是,无论纠结多久,永远无法做决定,只会陷入无限循环。
经历了这几天的折磨,谢潜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但凡涉及选择,听完利弊立刻□□决断,坚决不给宋氏任何纠结的机会,总算让一切迈上了正轨。
和闷不吭声、全部独立自己做的白氏相反,种菜这个项目是由宋氏主要负责、谢潜督办,户长推举的两名妇人协办。头一批试种的数量不多,种类却尽可能齐全,萝卜、茄子、菠菜、油菜、青椒和小米辣椒,基本涵盖了黍郡一年四季所有好种、周期短的蔬菜。
菠菜、油菜这一类出芽快、生长周期快的菜,是最优先重点照顾的,其次是耐储存、更抗阶的根茎类菜。
如今小寒已过,最冷时凌晨清早户外会结冰,显然在外面是种不起来的,经过种植小组的组内商量,预先定下了两块试验田,一处在西营直接搭设简易棚子,另一处则打算利用黍郡内空置、无人居住的大户房屋。
当然,头一批只在西营的简易棚里试种,等种出规模了,才会考虑推广到黍郡,也免得种植小组来回奔波的辛苦。
谢潜向来说干就干,抓来闲散的壮丁,在紧邻炊事灶台的边上起了一座棚子,地面也不需要推平,直接地底挖坑,从炊事灶台拉出一条烟道过来,利用每日三餐做饭的烟气,来加热简易棚。再在里面搁上瓦盆、瓦盒,铺上经过筛细、混过肥料的泥土,四壁则用厚实防风的帐篷布,底下再压上砖石,于是,第一座简易温室模型便搭建成了。
瓦盆、瓦盒的泥土虽薄,但种植根茎不太发达的叶菜足够了,可这一批刚下种了三天,种植小组就发现了许多问题。
第一样,便是棚子的保温不好。靠近烟道的瓦盆能勉强冒出点小苗,挨边的被风吹一吹,泥土很快就会被冻实,种子都冻死了。既然不防风,那就把风口堵上,单层帐篷布变两层,缝隙处交叉分开,再漏风,就再添一层,糊来蒙去,棚子里几乎完全见不到光了。这下,种植小组便提出了反对意见,风虽然进不来了,光也一样进不来。棚子中央好容易发了芽的秧苗很快蔫了,完全没有精神,却是得不到充分的光照之故。之前靠边的位置虽冷,光照条件能比中央好得多,现在整个棚里黑的像夜晚,无论什么样的种子都长不起来了。
试验进行到这个地步,两头为难,卡住了。若要阳光,就会漏风不保温,反之,若要保温,就没有阳光。
谢潜犯了大愁,着急得半夜也睡不着,这才忍不住跑来贺飞云这边倾诉。他把前因后果叭叭叭地统统顺了一遍,叹了一声,从桌上抓走一根不用的笔杆来回转,道:“唉,透光又挡风的东西孤怎么会不知道呢,可若有用这些东西修棚子的财力,孤还需要为筹粮发愁么?直接不计成本高价求购岂不美哉?”
贺飞云停了笔,道:“你是指琉璃,或水晶?”
谢潜叹气道:“可不就是这两样?虽然水晶的并不是多么贵重的宝石,可若纯度足够高,能投光,甚至大到足够做窗户的一块,那也会是无价之宝。不上贡给皇兄,私自扣下来种菜,便是没有其他意思,孤恐怕也会被言官口诛笔伐到骨灰都不剩下了!水晶尚且如此,更何况更贵的琉璃?我那皇兄夜行引路的琉璃灯,若非足够稳妥的公公侍女,其他人都碰不得呢。小小一盏灯尚且如此,更何况窗斗大的琉璃瓦?”
贺飞云:“确实奢靡。但琉璃灯沉重易碎,虽然好看,却不如纸灯笼便利。”
谢潜笑道:“你也拎过那灯?”
贺飞云:“只两回。”
谢潜挤眉弄眼,拿肩膀撞他,道:“看来皇兄确实信你。孤之前想摸摸来着,不仅没得逞,还被皇兄嫌弃莽撞。但你既然说了沉重,那孤就不喜欢那琉璃灯了,也和你一样喜欢纸灯笼……嗯?”
他忽然停顿下来,眉间忽然变得舒朗,眼眸也璀璨起来,道:“对呀!为何不用纸呢!纸灯笼能在风中保护烛火不熄,寻常窗纸也能挡风避雨,只要骨架做得好,就不用担心风了!只需将向阳的一面修成纸窗,另外三面……不对,两面筑墙保暖,问题岂不迎刃而解了吗!”
他猛地坐直起来,任凭叼着的笔落在几案上,两人目光略一触碰,一个喜不自胜,另一个则不由弯起嘴角,含笑在文书上落笔,边写边道:“或可一试。”
贺飞云点点头,道:“或可一试。”
谢潜顿时腰也不疼了,气也不叹了,觉也不睡了,一把揪过贺飞云,在那俊脸上啵唧一口,道声“多谢”,跳起来就跑。
贺飞云目送他身影跑出帐外,泯入夜色看不见了,才笑着摇了摇头,低头一看,那横平竖直的批语旁边,落上了几星墨点,而纸张的边角处,更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折线。
确实莽撞,但也因此而可爱,偶尔犯些小小失误,无伤大雅,大将军心胸宽广,除了当没发生过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种植蔬菜的重大难题,便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被成功攻克了。谢潜收获种植小组的一顿粉拳(毕竟半夜闯门)和唾骂之后,就这么被一张薄薄的糊窗明纸而轻松解决了。当然,纸张的透光图并不足以令谢潜满意,但再加上低廉到几乎相当于不要钱的价格这一条,谢潜便满意到不能更满意了。
这糊窗的明纸并非写字用的宣纸,而是黍郡本地盛产的一种“毛竹纸”。在郡城旁的山中,便有取之不尽的毛竹,截取中段,每段砍成五尺五寸余之后,放入生石灰中浸泡、沤养,直至软化成竹纤维。再将这竹纤维为原料,经过几十道工序的处理,晾晒成微微泛姜黄、非常结实的纸张。
虽然从头造一张纸需要足足耗时九个多月,不过谢潜用不着现造,造纸坊还有许多往年没有卖完的陈纸,作坊主和造纸工匠正好都在西营里住着,一听谢潜需要筹措大页窗纸,便干脆将这些库存全献了出来。这些纸虽然比新造的竹纸更黄一些,也因储藏不当,有些生了霉点,即便拿出来售卖,也卖不上什么好价格。但拿来做温室棚子的窗户,足够挡住风霜,更不要花钱,便没人会在意这些小小瑕疵了。
第83章 渡年关
两相欢喜,一拍即合,话虽如此,谢潜还是将造纸坊主和几名工匠暗暗记下,待来年春天,郡中状况有所起色之后,他必定会找到机会,回报这些所有出过力的人。
有了造纸坊的无偿支持,第二版的棚子很快就改装好了,东西两面是拆卸的纸窗,南北则用木板和泥巴筑墙。这样的构造,虽然棚下的光线依旧不算十分明亮,可比起之前完全见不到光,却要好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