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向老马嘱咐了一遍后才往门外走去,谢必安是昨晚与今早当值,而今日的巡视已经完全,接下来是他的自由时间。
谢必安刚踏出衙门的大门,就有一条手臂从边上伸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郎君,等你等的好苦。”
桃花眼潋滟地泛着光,与向来冷面的谢必安截然不同,范无咎朝着谢必安笑着眨了下眼。
然而这抛送的眼波并没有讨得谢必安的欢心,谢必安扫了笑意晏晏的范无咎一眼后继续往前走去,只不过留下了三个字:“跟着我。”
看着谢必安挺直的背影,范无咎的眼中又划过一抹真实的笑意,他抑制住自己又要勾起的嘴角,连忙抬脚跟上谢必安的步伐。
“遵命。”
他跟在谢必安身后大喊了一声,而前面谢必安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后又加快。
再次来到谢必安的住处,这次范无咎已经不是第一次那般狼狈了,他轻车熟路地坐在桌前,拿过桌上的瓷壶,为自己倒了杯凉茶。
极为享受做作的细品了一口后抬脸看还站在那盯着他的谢必安,伸手举杯:“谢郎君,你也要来一杯?”
俨然一副屋主人的架势。
谢必安沉默地盯了一会谢必安后,也就顺势坐下,同样拿起茶盏,给自己倒了杯。
范无咎则看着谢必安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两人硬生生将饮茶饮出了喝酒的架势。
“嗑。”
瓷杯放在木桌上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双手手指交叉抵在下颚,于晦暗不明的光中范无咎倾身隔着桌子逼近了谢必安,盯着那波澜不动的凤眼丝毫不眨。
“谢郎君。”
明明饮下的是茶水,但他的声音几乎是酒浸透似的醇厚,低沉的像是情人间的亲密喃语。
“现在可相信我的清白了?”
面对范无咎的目光,谢必安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两人间沉寂了几秒后谢必安将杯中的茶饮尽。肉粉色的菱唇包裹上一层糖浆似的水渍,在灯光下泛着晶亮的光泽。
范无咎的眼神忍不住在那停留。
“不自我介绍一番吗?”
并没有回答范无咎前面的话语,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还是谢必安第一次对范无咎柔和下神情。
仿佛只是想心平气和的和范无咎坐下聊一场天。
没等到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范无咎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
借着烛光他仔细打量着谢必安,却没发现这张平静的美人面上的其他端倪。
原本还以为这位正直的谢郎君会因为他那句话而恼羞成怒,又要开始细数他的嫌疑。
“鄙人名号,谢郎君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杯中的茶早就饮尽了,但是范无咎并没有再给自己倒上的打算,他屈起指节,敲击在桌面发出有规律的敲击声。
尾音融在无限的安静中,范无咎眼神在谢必安脸上打转了一圈,弯起的桃花眼中多了几分无奈,他笑着继续说道:“鄙人范无咎,大都人士,身长八尺。双亲已逝,家中独子,年岁二十有一,至今未娶。”
这一串介绍不可谓不详尽,说到最后“至今未娶”四个字时语调还别有深意地加重。
说完后,他期待地看向谢必安,翘着唇等待谢必安的反应。
谁想知道后面这些。
但是大都人士……
大都离上京不远,仅仅是翻阅一座山就能到达,两地的风土人情大多相似,人员也经常流通。
只不过这两年皇都突然下达命令要严格管制各地的百姓,禁止四处流窜,因此大都与上京之间的交互今年也变少,在上京极少能见到外乡人了。
但范无咎的长相,谢必安看向范无咎依旧眯着眼朝他笑的脸。
眼窝深邃,桃花眼张扬,鼻梁挺直,偏褐色的肌肤像是一抔身后的土。
实在不像是大都人的相貌。
要说相像,反倒更像西凉那边的长相,西凉的人皆是眼深高鼻,连皮肤都是一样的偏深色。
似乎看出了谢必安的怀疑,范无咎坦然地解释:“我生父有西凉血脉,但我从未去过西凉。”
范无咎的理由挑不出错,看范无咎的模样确实更像是从小在中原长大的人士,行动没有丝毫的西凉人印记。
他继续说道:“在今年,我的生母因病逝去,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零一人,家中的茅草屋也被抵押收去。可怜我啊……流落街头。”
说到这,范无咎抬手擦拭了眼角虚无的泪水,声情并茂,再配上他英俊的容貌,若是上京最心狠的娘子在这,也一定会被这可怜的模样打动。
可惜他对面坐的是谢必安,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见范无咎停下来,还伸手在范无咎面前敲了敲,示意范无咎继续。
若不是两人面前放着的茶盏和四周的环境,范无咎都要以为自己是在监狱中接受审讯了。
范无咎顿了顿,还是继续将自己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给谢必安听:“在大冷天甚至没有一件保暖的衣裳,身无分文地流落街头,我沿着长街一路乞讨,还是一位好心人为我指引了方向……”
范无咎的手指一指,指尖就朝向了那盏还在发光的烛灯。
“于是我背起行囊,靠着我一双脚走到了上京。无奈世事难料,命运多舛!”
拳头一敲,便适时响起了说书人说书说到情节曲折时的拍板声。
“我跨越那一座高山,以为迎接我的将是美好有前景的生活,然而迎接我的只有上京守卫的无情刺刀!”
在谢必安严肃冷漠的表情面前,范无咎依旧尽力表演,他捂住腰腹处的伤口,“他们说要将我抓到牢中!我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负伤在这陌生的上京行走,但没想到又被一位无情的巡护抓住,同样说要将我抓到牢狱中。”
范无咎瞟了谢必安一眼,暗示意味明显,尽管谢必安的表情没有因为范无咎的话语变动一丝一毫。
“还好有英明的县令大人,还我一个清白,不然我就要冤死在狱中了~”
范无咎表情真挚,含雾似的眼睛中是纯粹的无辜,好像说出的皆是肺腑之言。
他掩面假装哭泣完,一转脸就对上谢必安的眼神。
谢必安支着手正看着他,脸上似乎写着几个明晃晃的大字——“还有什么要表演的?”
范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必安:你是不是油饼?
感觉快完结了,大概还有两个礼拜能写完
第60章 晋江独发
虽然范无咎说的有声有色, 声“泪”俱下,几乎是能媲美茶楼专业说书人的架势。
但是谢必安上下扫了一眼范无咎,眼前的人穿着不差, 料子摸去也是极好的, 还有那流露出的姿态, 怎么都不像一个流落街头的人。
发现坐在对面的谢必安盯着自己衣襟上的绣花, 范无咎看出谢必安心中所想,他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又看向谢必安:“就不允许我空有一身行头吗?”
向油嘴滑舌之人盘问,是怎么也盘问不出来信息的。
更别说范无咎的十句话中不知道能否有一句真话, 谢必安站起身, 将坐在桌前的范无咎抛在身后,他径直走向里屋。
“你自己休息吧。”
他只留下这一句给范无咎。
既然他与范无咎打了赌咒, 哪怕他再怀疑范无咎, 也需要接受赌咒的结果。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必安也不屑做出尔反尔的食言之人。
谢必安所住的屋子并不大, 还是当年谢必安父亲为了方便在衙门当职搭建的。
屋子只有几个房间, 在主卧边上的小房间是谢必安小时候住的地方,父母相继离世后主卧就变成了谢必安的住处,而小房间也被谢必安改造成放置杂物的地方,早就不能住人了。
所以这间屋子除了主卧就没有能让范无咎入住的地方。
眼看着谢必安走进主卧都要将门给关上了, 范无咎猛地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愣愣地问:“那我应该睡哪?”
才刚说出口, 范无咎立马反应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傻问题。
“除了主卧都可以。”谢必安说道。
除了主卧?都可以?
范无咎环绕四周, 虽然谢必安的家中称不上家徒四壁, 但也简陋狭小。
比如放着木桌的这块空间小的他与谢必安两人坐在这都显的拥挤,更别说范无咎躺下来, 估计也要头顶到墙壁。
走进主卧的谢必安正准备关门,刚要合拢的门缝被一只手挡住,制止了谢必安的动作。
看着门缝中冒出的人脸,谢必安:?
“谢郎君,这天睡在地上多冷啊。”范无咎的目光暗示性地看向谢必安身后的床榻,“不如我与谢郎君同睡一榻?”
迎接范无咎的是无情关闭的房门,好在范无咎赶紧用手抵住,以至于门不至于在他面前又合上。
范无咎清楚,如果谢必安真的关上了门,再想要谢必安打开简直不可能。
“若没有我的住处,你此刻应已歇在上京的街上。”
谢必安伸手就将范无咎扒着门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但手才刚碰上范无咎的指尖,手就被张开的大掌顺势包住。
范无咎手掌包着小谢郎君的手,求饶道:“就让我睡在谢郎君的榻上吧。”
然而谢必安的神色依旧是如出一辙的冷硬无情,他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手从范无咎掌中抽出,预料到自己又是被拒绝的命运,范无咎抢先一步从门缝挤进谢必安的卧房。
还没等谢必安将他拉出去,他就顺势倒在谢必安的床榻上,捂着自己腰腹处哀嚎出声:“谢郎君,我的伤口好痛。”
桃花眼斜斜地看向谢必安,瞳孔就像含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麻烦帮我换药……”
说完这句话,范无咎就面朝下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被褥中。
看着自己床榻被这贼人玷污的谢必安:……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的拳似乎更紧了。
饶是如此,谢必安还是转身去拿了药。
再进房时,他的手上比先前多了药粉和布条。
“解开。”
站在床榻前,谢必安居高临下地俯视范无咎,示意他将衣服解开,露出伤口。
范无咎抬起眼看了谢必安一眼,然后翻转身子将自己仰面躺在床榻上,他利落地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受伤的腰腹处。
腰腹处的伤口和昨日谢必安看到的情况相差不多,昨夜被包扎的伤口渗出了血。
谢必安对准伤口,将药粉撒了下去,那架势看上去就像给食材撒盐。
谢必安用的药粉是给自己备着的,担当衙门护卫一职免不了磕磕碰碰,每次受伤时谢必安就用药粉一撒,再裹上一层布后就不去管它了。
药效十分明显,但相应的对伤口的刺激性也很强。
这一撒刺激的躺在床榻上的范无咎身体一颤,前面还云淡风轻的表情扭曲一瞬。
他咧着嘴看着面无表情还在往下倒药粉的动作,嘴角抽了抽,伸手试图劝阻:“谢郎君,可否怜香惜玉一些?”
谢必安没有理会范无咎的乞求,他将药瓶放到一边,伸手将布条按在范无咎的伤口处,这一举动又让范无咎倒吸一口气。
“嘶——”范无咎抬手用手臂掩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往上仰的下颚,线条流畅利落,而他肌肉纹理清晰但带着伤的腰腹袒露在谢必安面前,被撒上了厚厚一层泛黄的药粉。
谢必安正用布条给范无咎包裹伤口,冰凉的指尖时不时触碰到范无咎的皮肤,冷热相触,仿佛都要传递温度。
然而他每次一动,范无咎就要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好像正在受什么痛苦刑罚似的。
缠布条的动作突然停住,谢必安看了看范无咎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凝视自己手中的布条几眼,谢必安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范无咎的手又没有受伤,现在也不是昨天那样的昏迷状态,为什么还要他亲自给他换药?
盯着还躺在自己床榻上哼哼唧唧的范无咎,谢必安拿着布条的手一顿,下一秒谢必安手中的布条摔在了范无咎的身上。
莫名其妙就被砸了的范无咎拿开手疑惑地看向谢必安,结果就看到谢必安往房门外走去的身影。
“自己缠。”谢必安冷冷地留下这一句。
范无咎拿起缠到一半的布条,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人影的门口处,前面还痛苦万分夸张无比的表情变成无可奈何的笑。
他坐起身慢慢的将布条一圈一圈缠上自己的腰,干净的布条将药粉和伤口一并都包裹,前面谢必安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腹部,就像触碰着一样。
范无咎的嘴角勾出几分笑。
这谢郎君,真是有意思。
刚走出房门的谢必安是去洗手的,碰了药粉,他的手上好像全都染上了那猛烈药性的药味,在鼻尖挥之不去,哪怕用清水洗了几遍,也无法完全洗净。
冰凉的水让谢必安刚因范无咎身体而温暖起来的手又变凉了。
他将手上的水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外面的夜色凉的就如今夜的水,月亮已经高悬在屋檐之上了。
谢必安往卧房走去。
虽然范无咎入住他的屋子,甚至要酣睡他的卧房令他十分困扰,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确实利于他观察范无咎。
范无咎。
谢必安在心中轻念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