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范无咎敏锐地察觉这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喊完后顺手用手捂住自己的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什么郑娘!?我们并不知晓,谢郎君请回吧,奴该去做事了。”
里面的奴仆不想再和谢必安纠缠,准备就这样离开。
若是奴仆不肯开门,那他们只能不走大门进入了。
谢必安握着门口铁环又重重叩了一声,眉眼中难得透出冷凝的戾气。
这秦家,当真是欺人太甚。
突然门后响起了交谈声,因为声音较轻又有沉重的门板阻挡,他们在门外听不真切,只能察觉到门后又来了其他人,估计是与奴仆有事相商。
大约是终于发现他们的来意,准备与他们正面谈话。
没让谢必安范无咎等待多久,前面一直紧闭不开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但门后并不是刚才他们见到的那位奴仆,而是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阳光镀在他衣裳的金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苍白但并不瘦弱的身躯站立在谢必安和范无咎面前,带笑的目光落在谢必安的身上。
“谢郎君,早好啊。”来人笑意晏晏地打招呼。
第63章 晋江独发
看衣着打扮, 面前的这人大约就是秦府唯一的公子,那位大名鼎鼎的秦公子了。
秦公子看上去好像并不如传闻中说的不好相处,一直都面带笑意, 只是笑意让人感受不到真实。
他前一秒还在对谢必安微笑, 下一秒就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先前与谢必安周旋的奴仆, 笑着的脸蓦地成沉了下来, 语气带上如风暴雷霆般的怒意:“怎么将贵客晾在外面?”
虽然秦公子的话只是含着微怒,但那名奴仆已经吓的“扑通”一声在秦公子面前跪下来。
“请少爷恕罪!”奴仆伏在地上肩膀抖的像筛糠一般。
秦公子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瞬,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没有继续去看求饶的奴仆, 挥袖斥退道:“知而不报,懈怠贵客, 自己去领罚吧。”
谁能知道秦老爷专门吩咐过的事情在秦公子这又变了另一个标准?
“可是老爷……”
奴仆不死心的还想为自己脱责, 可是秦公子却不想再听,相反奴仆的声音让他眉间的怒意更浓厚。
“还敢狡辩,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 奴仆本来白的脸被吓的更白了,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几人的目光下抖着身子站起来,步伐不稳的往领罚的方向走去。
而刚刚还犹如阎王修罗在世的秦公子转过来对上谢必安时又换上最开始的那副笑容。
“谢郎君今日来拜访府上有何事?”
秦公子身材颀长高大,只是面上常有的病色给他带上了几分掩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身上的华服, 在谢必安面前倒下似的。
“若是谢郎君愿意, 是否要来我房中吃茶饮酒一叙?”
而听说少爷生气后急匆匆赶到秦府门口的其他仆人看到秦公子居然在对谢必安好声好气地说话时, 用见鬼似的表情看了站在大门外的谢必安一眼。
究竟是何方人士, 竟然能得少爷的青眼?
虽然秦老爷是现今秦家家主, 但是这一脉秦家子嗣凋零,只有秦公子一位。
而秦公子原本是个健朗身子, 原来也是有才有学意气风发,是个栋梁之才。
可是在之后的一次大病中,一切都变了。
三年前身子一直健康无比的秦公子突然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病,病情严重到无法下榻,秦公子一直处在昏迷和滴水不进的状态。
连秦府花重金从皇宫中请来的御医都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让秦府好好准备后事。
甚至连秦府找来的道士和尚都表示秦公子差不多到了往登极乐的时候,秦府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本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放弃希望的秦家已经在偷偷联系要给秦公子定制如何的棺材,但有一天昏迷多日的秦公子突然睁开了眼。
而后开始正常进食,可以下床行走,以任何医师道士都惊叹不可能的速度逐渐恢复起来。
“是上天降于秦府的福泽啊。”
秦老爷高兴无比,狂喜着办了几桌宴席并沿街派送了善食来传递喜气,一时之间秦府上下热闹非凡,喜气冲天。
只是恢复健康的秦公子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重病落下难以恢复的病根。
他的面色总是苍白,明明往日手能持长弓,现在却连孩童练的弓都拉不开了。
或许因为这些原因,秦公子性情大变,行事也暴怒无常,令府上的奴仆都终日惶惶不安。
可秦老爷秦夫人却觉得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差点就要失去唯一孩子的他们只觉得秦公子能活下来就行,便也不对秦公子的行为加以劝阻,反而处处容忍。
秦公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府上的所有人甚至都不敢在秦公子面前高声说话,生怕触及秦公子的霉头被无故惩戒一番。
并且秦公子性情大变后爱好也变得残暴古怪,他体弱不能再拉开弓箭,但对射箭之类的活动却更加热衷,时不时就要带人一起去山上打猎。
可是秦公子哪里打得到猎物,都是他指着哪处,随行的弓箭手就必须往哪儿射击,根本无法违抗命令。
“不必。”谢必安拒绝了秦公子的邀请,凤眼毫不掩饰地对上秦公子含笑的眼,“今日我来府上只有两件事,长街的郑伯可是公子所杀,前来寻求赔偿的郑娘可在秦府上?”
此话一出,在边上的奴仆吓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护卫究竟是单纯的傻还是完全的无所畏惧,竟然敢当着少爷的面不加掩饰的直接问这个?
前几日的大雪难得停了,山上雪厚厚地盖着一片,太阳照射,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看了天气的秦公子便召集人又要去山上捕猎,这次捕猎与之前的一样,除了随行的一群佣人,还有好几位弓箭手。
弓箭手听从秦公子的命令,秦公子指哪他们就往哪里射击。
跟着一起的弓箭手都是在上京具有颇佳箭术的,因此百发百中,收获颇丰。
一切都平稳进行,直到秦公子的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弓箭手习惯性地拉开弓箭准备发射,但是定睛一看时他的面色大变。
“公子,那是一个人!”
皑皑白雪中,那分明是一个真正捡拾树枝男人,一动一起来更加看的清晰分明。
根本不是他们之前射的那些野兔野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弓箭手收回弓箭准备换个目标,却在收弓时听到秦公子的声音。
“作何?”
裹着大氅靠在座椅上,秦公子的脸白的和今天山中的雪一般,他冷冷看着弓箭手的动作,歪着头看他。
那眼神莫名让弓箭手感到后背一寒。
还以为是秦公子没听到前面自己说的话,弓箭手颤颤巍巍的将前面的话又重复一遍:“秦公子,那是一个人,并不是其他动物啊。”
没想到秦公子眼睛一眯,慑人的威势瞬间流露出来,在弓箭手以为这位秦公子要当场发飙时秦公子却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他仰着脸笑着,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笑声回荡在这个山林之中,连不远处的那位无辜的拾柴者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探头往这边看过来。
秦公子笑完后又恢复成前面冷冰冰的模样,阴郁的眼神盯着弓箭手,让弓箭手都要以为那眼神如刀正在割着自己的脖子。
“有区别吗?”秦公子问。
一个人和其他动物,有区别吗?
“再不动手,就死的就是你。”秦公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弓箭手,语含压迫。
弓箭手握着弓箭的手紧了紧,站在身边的奴仆皆低着头沉默,秦公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一座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最终在凝滞的像铁一般沉重的气氛中,弓箭手缓缓拿起弓,装上箭羽,箭尖对上了不远处的拾柴者。
那个男人的背上装着满满一箩筐的柴火,他的手冻的通红,但脸上却是灿烂的满足意味的笑容,他不怕冷地捡起一根一根冻的和冰雕一样的树枝,却像拾起了满地的珠宝。
弓箭手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练习射箭几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弓箭会颤抖。
而在弓箭手犹豫的时候,边上突然想起刀锋出鞘的声音。
弓箭手猛地回头看,是原本歪倒在座椅上的秦公子伸手将边上佩刀侍卫腰带上的刀抽了出来。
大刀的刀面在冰天雪地中反射出更炫目的光,几乎要将人的眼睛都刺痛。
而刀刃正直直朝向他。
仿佛无声威胁。
而那名拾柴者已经捡够了柴火,背紧背上的柴火准备离开。
眼见着那名男人的额身影就要越走越远,马上就要走到哪怕是神箭手也无法射中的距离,而身后的刀锋还在猎猎的响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犹如死亡的号角。
弓箭手狠下心,箭脱弓而出,箭矢破空声响彻在耳边。
箭射中了男人的左胸,不远处的男人中箭后立刻轰然倒地,背上满载的柴火散落了一地。
只是山上的雪太大堆的也太厚,他们只能听到了沉闷微小的倒地声,就像水滴跃入了湖面,一丝踪影也无了。
弓箭手这一箭并没有发挥他本有的水平,没有一击致命,反而射偏了位置,那名中箭的男人尚还有存活之机——如果得到有效救治的话。
可是在这样的荒野,他能求救的只有面前这些想杀害他的人了。
“那个男人没死,在地上爬着,血都快把那边的雪洒化了。”
这是惊魂未定的弓箭手回来后和府中的仆人说的。
秦公子看到努力想要求生的郑伯一眼,只是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你的箭术不是很准。”
在那样冷的雪天,弓箭手的后背蓦地冒出了冷汗,他以为他也要一起死了。
但是秦公子却收回眼神,淡淡地撇了下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围得更紧,示意奴仆们打道回府。
那名中箭后的拾柴者就那样被抛在全是冰雪的白色大山中。
他们回程的时候山上又飘起了大雪,鹅毛似的一片一片,很快的又在原来的雪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虽然知道那位拾柴者凶多吉少,但是弓箭手在下山后还是偷偷往山上走想去找到那名中箭的拾柴者,可是突然下的雪迅速的将他们来时和离去的脚印都掩埋的没有一丝踪迹。
大山太大,弓箭手寻不到方向,到最后天色暗下来后他才不得不下山。
直到后来郑伯的尸体被找到后,弓箭手才知道那日被他射伤的人是谁。
事后秦府又想让这名弓箭手来随侍秦公子,满足秦公子的围猎之乐,但是弓箭手已经没有再有胆子同意。
他递交给秦府拒绝信前一天就迅速从上京搬离了。
秦公子闹出人命的事情便在秦府的仆人口中传开了。
不过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也就偷偷议论了一会便不再提起。
只有郑娘与这位谢护卫敢在秦府面前将这事一提再提。
仆人想到这,不禁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谢郎君。
确实芝兰玉树不似凡人,可是实在是不太机灵,胆大包天竟是命都不想要了。
但是看到秦公子脸上的笑时,仆人又不禁缩缩脑袋,心中咂舌。
要不是好像他的眼睛确实没有问题,他一定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这还是秦公子病愈后他第一次在秦公子的脸上看到笑容。
因此现在看到秦公子病愈后第一次在脸上出现的笑容都十分震惊,纷纷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现了问题,尽管这笑容并不是对其他人的。
面对谢必安直截了当的发问,秦公子非但没有生气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鄙人姓秦名琼,与谢郎君一见如故,不知谢郎君可愿与我交流一番?我将对谢郎君感兴趣的问题知无不言言之不尽。”
“可好?”
他含笑看着谢必安,态度温柔的像是与情人喃语。
这样突然介绍起自己名号的方式,谢必安前两日还碰到过,此时听起来竟还有些熟悉。
谢必安转头看向和仆人站在一起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的范无咎,在范无咎察觉到看过来后又收回了眼神。
“秦公子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便可。”谢必安对秦琼的花招并不感兴趣,他今日来到府上的目的就是将郑娘安全带走。
“郑伯……”秦琼手摸着自己苍白瘦削的下巴仔细思考,而后用纯然疑惑的眼神看向谢必安:“他是谁?我可从未杀过人,也从来不知道府上来了位郑娘。”
他将手掌在谢必安面前翻转,向谢必安展示他根根苍白瘦弱的手指和干净的掌心。
“你看,我的手上可没有沾血。”秦琼突然凑近,盯着谢必安说。
第64章 晋江独发
这话听的边上的奴仆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虽然人不是少爷亲手杀的, 但是也是少爷指使的啊。
但奴仆也只敢在心中想想,依旧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边秦琼在给谢必安展示完自己干净又卫生的手后,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隐去, 就偏头朝着还在神游太虚的奴仆怒喝:“郑娘可是在府中?”
奴仆被这一声吼的一抖, 慌忙低头弯腰回答:“回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