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郑娘就去秦府想寻个说法。”说到这谢必安的表情更冷了,“可秦府的人却全然不顾。”
他们怎会顾忌一个平民的性命?
对秦府的人来说,这一条人命与那日捕猎而来的野兔野鹿没有什么区别。
多看一眼已是施舍,更别说去救治和给予赔偿了。
“衙门的人呢?报官无用?”范无咎说完后看向边上沉着脸的谢必安,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姿态做作。
“啊,一时失言,谢郎君莫要见怪。”
谢必安难得没有对范无咎刻意为之的话语冷下脸,只是向来锋利的眼疲惫般的垂下。
秦家在上京独大,权势如参天的大树枝叶繁茂,树根遍布纠结,要伤秦府根基,谈何容易。
郑娘在衙门口敲了一天一夜的鸣冤鼓,几乎将鼓击破了都没有一人前来听她诉说诉状——衙门中的人早就听到了有关风声,都不想接这个棘手案子,一个个装作患了耳疾对郑娘的鼓声和哭诉恍若未闻。
不过一个平民的命罢了,谁想因此招惹到秦家呢?为了一桩根本办不了的案子被剥了职位,简直只有蠢人才会做的事。
于是那日连同衙门的大门都是沉重地紧闭,长时间拿着富有份量的鼓棒让郑娘觉得双手酸痛,跟在她身边的小可已经因为饥饿哭了出来。
小可年纪尚幼,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
坠在衙门屋檐下的两个灯笼高悬着,“公正”与“严明”四个黑色大字在空中飘荡,几乎要撞击到了郑娘的心中。
街上的行人时不时看向无助的郑娘,但是同住一个上京,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纵使心中同情,但谁都不想和这事沾染上关系,毕竟在上京与谁作对都不可以与秦家作对。
这秦家不仅财富满贯,甚至和皇都也有些关系,在这上京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郑娘一人在这敲了半天的鸣冤鼓,鼓声带着她的怨情响彻空气,可是上天似乎将她与周围都分隔成了两个天地。
没有人在意她的冤情,连挂着“公正严明”的衙门也是。
大家好像都看不到她,郑娘鼓面的反震震的她手掌发麻,可是就算是钢铁做的人,在此时也会累了。
她也只是刚失去丈夫不久的柔弱妇女。
但不知道她哪来的一股劲,拿出要将鼓面都敲破的架势不停敲着。
也有看不下去的路人过来劝郑娘,“你也知道和秦家有关系,要不求求情,让他们给你一笔银两也算是不错了。若是这样再刚硬下去,万一秦家那些人恼了,将你一并处理了如何?到时候留你的孩子一个人吗?”
路人指了指刚哭完的小可,小可已经哭累了,正扶在衙门的台阶上睡着,被冻的红通通的脸蛋上还有着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泪痕。
可是除了报官,她就只能忍气吞声,任由自己的丈夫白白丧命吗?
精疲力尽的郑娘此刻真的茫然了。
饶是满是茧子的手握着鼓棒敲了这么久也发红发痛,火辣辣的像是涂了一层辣椒。
郑娘没有再停顿在茫然无措的思考中,她看了还在熟睡中对任何事都毫无所觉的女儿一眼,继续用酸痛发胀的手拿起鼓棒,一下又一下锤着。
沉重的敲击声就像打在郑娘的心上,带着钝痛和无止境的酸涩与苦。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一日都未进食饮水的影响反噬上来,从逐渐发麻的指尖一直到发晕的脑袋,敲击的节拍慢慢变缓了。
郑娘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咯吱——”
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从未有过的光亮从里头射出。
她等的太久,以至于听到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还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
可那束光却真真切切地撒在了她身上。
来人身姿挺拔,束起的长发气势昂扬,一身打扮干练利索,是衙门当职的护卫服饰。
他逆着光站着,在郑娘眼中就如同下凡的神祇。
而神明弯下腰,将她扶起。
“有何冤情?”
作者有话要说:
画重点“烤鸭”,后面会考
第62章 晋江独发
那日谢必安本不当职, 但是前几日写的案宗出了问题,需要他留下来核对。
他对着堆的有如山高的案宗仔细检查核对了许久,案宗室在衙门中的最里处, 安静幽深, 听不大到其他声音。
好不容易从万卷案宗中抽身的谢必安揉着酸痛的肩从案宗室走出时, 就听到那一声声的鸣冤击鼓声, 宛若泣血。
“门外是有人击鼓?”
谢必安问了当职的一个护卫。
为何有人击鼓了那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衙门内的护卫都各顾各的或站着,或坐着, 还有拿着一本小人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 对门外的敲门声恍若未闻。
“什么击鼓声?”被谢必安抓住询问的护卫一头雾水,茫然的四处看了一下而后朝谢必安摊手, “我可没听到。”
说完后他还扭过头询问那几个正靠在摇椅上休息的护卫们:“你们有听到击鼓声吗?”
护卫们都嬉皮笑脸着回答:“没有啊, 估计是听错了吧,我可没听到什么敲门声。”
被谢必安抓着的那个护卫转回头看着谢必安,笑容漫不经心:“你瞧吧, 没人听到。”
他拍了拍谢必安揪着他领口的手, 示意谢必安的手放开。
他们的态度坦然,若不是那一声声的击鼓声犹如响在耳边,谢必安都要信了他们的鬼话。
玉做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冷冷的凤眼盯着态度随意的护卫几眼, 在那护卫又要伸手去掰领口上的手时, 那只手猛地松开, 让正用劲的护卫往后一趔趄。
“喂!”觉得谢必安是来找茬的护卫顿时不满, 可是当他对上谢必安的眼神后, 满身的气焰却猛地被掐灭在喉中。
比山巅上的霜雪还要冷的眼神都要把人全身冻住。
谢必安没有理会这位护卫到底有何感想,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伸手将衙门的两扇大门推开。
他见到了郑娘和小可。
秦家与县令也有关系,在上京一手遮天。
谢必安一个小护卫,怎么可能凭借着自己一人就将这几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无论怎么样,听起来都是痴人说梦。
“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老马对谢必安挥挥手,“将这的心思收了,不是你能管的。”
甚至没有上头的批准,谢必安都无法申请到一个正当的巡查令,更别说彻查这件无头无尾的案子,还给秦家的宝贝公子定一个罪了。
可是老马撇过头挥了挥手后,转回头发现谢必安还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年轻少年郎的目光坚定,他看着老马,清冷的凤眸中是无声的恳求。
谢必安和他爹一个性子。
老马心中叹气,他看向谢必安,问:“你忘了你爹是怎么丧命的吗?”
虽然老马心中也清楚郑娘这件事,可是这次背后的靠山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实在惹不起。
谢必安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忠义人士,比谁都坚持公正义理四个字,也同样比谁都认死理。
当时谢必安的父亲就是为了管一桩案子,最后将自己牵扯进去,在出公职的意外受伤死去。
虽然谢必安的父亲是死于公事意外,可是老马心中清楚,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不过是幕后之人的一个警告罢了。
但老马做到的也只能对谢必安多尽一份心了。
只是没想到,长大后的谢必安居然会和他父亲一样走上这条路,还是一样的死倔脾气。
看谢必安无动于衷,老马的脸上多了些无奈,他劝道:“要不你拿些银两,让那对母女好好活着,别再抓着这不可能的事情了。”
谢必安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说出一句:“那死去的郑伯呢?就这样死了?”
“唉!”老马长叹一口气,“乱葬岗的冤魂那么多,你又不是阎王,怎么管的过来?身后之事自有分晓,我们过好我们的身前事便是。”
这次谢必安没有再与老马犟嘴,老马低头看他手中的卷宗,以为谢必安是终于想通。
“年轻人,就该灵活一点嘛,免得把自己白白搭了进去。”他又絮絮叨叨了一堆“人生经验”,可当老马抬起头,却发现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谢必安早就不见了踪影,更别说知道他去哪了。
谢必安先将郑娘送回家,听郑娘叙述了案情。
虽然谢必安的出现给郑娘心中带来了一束光,但郑娘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容易。
能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只有一条路,但当这条路走不通后,便是举目无处。
谢必安冒着大雨敲开秦府的大门,却只得到仆人的一句傲慢回复。
“我们家的少爷只记得那日围猎了几头畜生,可从未杀过人,谢护卫可不要污蔑了。”
“现在的人真是有趣。”听完了整件事情的范无咎嘴角是惯常的笑,只是笑容含着的是冰冷的嘲讽,“总把身后的公正当作懈怠的借口,生前都实现不了,还指望着死后。”
桃花眼扫过来,难得藏了刀锋似的锋芒。
但目光落到谢必安时,范无咎脸上又变为了惯常的笑。
“若是我无辜冤死了,那真是失职,谢郎君你说是否?”
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被范无咎绕到这,谢必安还在喉中的话几乎要一哽。
也不知范无咎自己也清楚他在范无咎心中还是戴罪之身,但还是有意无意的对谢必安表示出若无其事的熟稔。
着实诡计多端。
两人就这样沿着长街走到了秦府。
秦府修建的如想象中的一样气派,两座石狮子摆在秦府的大门口,连石狮子都比旁人的要威猛气派些。
谢必安叩响了门上的石环,秦府的大门很快被人打开了。
是秦府的一个奴仆。
打开门后先对上范无咎笑眯眯的脸,奴仆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脸上浮现出陌生的神情。
“客人可是要找我家老爷?可有请帖?”他询问道,将大门打的更开。
然而一打开他就发现了站在范无咎边上的谢必安,正双手交叉放置胸前盯着他。
一双凤眼颇有威势。
“啪!”
奴仆迅速将门关上了。
谢必安:……
“谢郎君这么有气势?”
范无咎促狭地笑出声。
谢必安伸手又去扣响秦府的门。
前些日子为了郑娘,谢必安也亲自上过秦府,因此府上的奴仆也都知道谢必安的这号人,一看到谢必安上门就知道到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秦老爷还特地吩咐府中的人将这位谢护卫拒之门外,不想招惹上麻烦事。
或许是因为谢必安锲而不舍扣的秦府大门的门板哐哐响动,几乎将门上的陈年老灰都要一并振动下来。
里面的奴仆终于隔着门板大声说道:“谢郎君,府上正忙,恕不接待。”
隔着一层门板,里面的奴仆大声说道。
谢必安并不吃他这一套,他直截了当地对着门后的奴仆问道:“郑娘是不是还在你们府中?”
郑娘在报官后在家中时也慢慢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其他人知道郑娘报官的事后也上门来劝说郑娘算了,毕竟与秦家对上,完全没有胜算。
可让郑娘咽下心中的这口恶气,是不可能的事。
隔壁的婶娘跟着其他人一起来探望她,等其他人安慰了几句离开后偷偷留下,指点了郑娘几句。
“像秦府那样的大户人家,肯定最在乎保全面子。”婶娘示意郑娘低下头,她贴近郑娘的耳边说道,“你亲自走到他们门口闹,想让你闭嘴,他们肯定会给你些好处。”
婶娘苍老的手举在郑娘的面前,手指交叠,做了个“给钱”的手势。
郑娘震惊地看向婶娘:“当真?”
婶娘点头,显然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拍了拍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老身可是过来人,若是无用前来找我帮你去闹,若是等那些衙门的给你主持公道……”
她听说了郑娘报官的事情,说到这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那岂不是根本没信儿的事?”
婶娘走之前还和郑娘嘱咐了一些,说一切都是为郑娘好的话,而郑娘早就因为这位婶娘的话陷入了思考之中。
若是婶娘说的是真的,那她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她现在也想到了谢护卫若是接手这件事的后果,谢护卫是个善良的人,不该因为她被这些事情牵扯其中受到伤害。
她看到天真懵懂对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觉的女儿时就会在心中泛起如潮水一般的苦痛。
郑娘注视着小可,在燃尽的烛火前苦想了一夜。
于是第二日一早郑娘给小可扎了好看的小辫子,温柔将小可哄睡后她独自出门走去了秦府。
而醒来的小可没有发现郑娘的身影,便急匆匆的来找谢必安。
“郑娘是不是还在你们府中?”并不接受奴仆的说辞,谢必安隔着门板喊话。
里面的奴仆战术性沉默。
还没等谢必安再喊话,边上的范无咎就帮腔似的大喊出声:“我们谢郎君问你话呢,还不速速回答!”
这一声中气十足,几乎要将檐上的鸟儿吓的飞走。
谢必安则转过头看了范无咎一眼,范无咎看上去并不像是还负伤在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