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拿着热乎乎猪蹄的谢必安也不可避免的被大伯的话吸引了注意,拿到猪蹄后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站在摊位前等着大伯继续往下说。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大伯描述的这名公子,有些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被强烈要求的大伯只能被迫继续说他早上碰到的事:“我告诉他我这烤鸭的价钱后,他并没有付给我铜板,然后你猜怎么着?”
大伯配上了手部动作,声情并茂地讲述:“他竟然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枝直接在对面开始表演起杂技来。”
“啊,怎么会这样,这人脑子不好?”大娘疑惑不解,现在还有人行事如此奇怪?
“非也非也。”大伯一副众人皆醉自己独醒的模样,“我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后面才知道他是身上并无分文,居然就如此不顾风度的在街上用那两根枯枝表演起杂技和魔术来,通过这种方式也获得过路人的注意。一来二去,真的有人给他打赏银钱,还没表演多久就已经攒够了买烤鸭的前,来向我买烤鸭了。”
听到这大娘一挥勺,说道:“你是不是仗着今早我没出摊蒙骗我们?怎么会有贵公子身上一点银两都没有,愿意在街上卖艺赚钱的?而且就为了买你这鸭,不要又是你自己编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大娘这一质疑让大伯不乐意了,他可从未虚言半分,大娘这样可是平白污人清白。
他往边上瞅了瞅,看到一个早上同样路过卖红薯的老头,连忙喊住那老头。
“哎!红薯老儿,今早上是不是有个俊俏郎君在这表演杂技魔术?你与我都见着了!”
推着车路过的卖红薯老头听着话茫然地点头,表示此言非虚,早上确实有个公子在这毫无架子地表演。
他见这公子如此卖力,想着会不会是家道中落的可怜人,竟连饭都吃不起需要来这卖艺为生。老头还好心询问那公子要不要一个烤红薯,他愿意不要任何银两,但是那公子表示自己只想吃烤鸭。
见还有了证人,大娘这才相信,勉强点头道:“我是没想到竟有这事,看来世界的奇人甚多。”
大伯附和:“可不是嘛!”
听大伯的谈话,谢必安心中隐隐有了大概,现在只差验证了。
他拿着猪蹄上前一步询问大伯:“那公子可是身长大约这么高,肤色偏棕,身上穿的是玄色的衣裳?”
大伯严谨地思考了一下后拍手道:“哎!确实如此!谢郎君今早也见着了?我想他大约是个西域逃难来的落魄世家,不然怎么会来我们小小的上京?估计是被流放到这……”
后面的话语谢必安已经没心思听了,他满脑子想的是范无咎的早上买来的烤鸭竟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而他还质疑范无咎是否是偷的抢的。
范无咎当时的反应浮现在脑中,他不愿承认自己卖艺换鸭的事实,只蒙骗以一个谢必安都不会相信的卖了弯刀的借口,不知是否是觉得这样太过丢人,不忍心让他知道。
手中的猪蹄热腾腾的冒着香,随着乳白色的热气一同升起的是谢必安心中的愧疚。
他想,他是不是对范无咎先入为主的偏见太大了?以至于他无法以正确的态度审视范无咎的一切,将范无咎的行动都套以嫌疑的称号。
心存愧疚的谢必安让烤鸭摊的摊主大伯再给他拿一只烤鸭。
没想到自己讲故事还收获生意的摊主喜气洋洋地拍着胸脯保证要给谢必安挑一只烤的最好的,同时大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滔滔不绝的和谢必安聊着早上的事情。
“话说那公子也是个可怜人,他来我这买烤鸭时我还问了他为何就挑我这家的烤鸭,虽然我也知道我家的烤鸭皮脆肉嫩,诱惑非凡,是烤鸭中的精品。没想到他回答我的竟然是,他来买烤鸭是因为家中的哥哥身体不好,脑子那出了问题,他与哥哥相依为命,现在同住一屋。他想给从未吃过烤鸭的哥哥吃顿好的……”
大娘听完后感叹:“想不到竟是个孝心的人啊!”
大伯赞同点头:“是啊,也不知他与他哥哥究竟住在何处,我竟不记得上京还有个脑部残缺的郎君。”
他装好烤鸭递给谢必安,问道:“谢郎君日日巡护,可是知道那脑子不好的郎君究竟是何方人士?”
谢必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必安: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焯!
第67章 晋江独发
谢必安左手拿着烤鸭, 右手抓住两只猪蹄往回走。
两者皆香气馋人,一路引得不少馋嘴的孩童眼巴巴地看过来。
而谢必安则冷着脸,脚上的步伐飞快。
前面心中难得升起的愧疚之心随着大伯的话烟消云散, 谢必安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想, 果然那范无咎诡计多端, 鬼话连篇。
竟在外头是这样编排他的。
若不是大爷多说了两句, 他还要完全被范无咎蒙在鼓里,可能还对范无咎愧疚的一塌糊涂。
不能轻信范无咎。
谢必安在心中提醒自己。
天边的火烧云逐渐变成燃着余火的灰烬颜色,天地苍穹的色彩都都沉了下来。
街边酒楼挂着的灯笼亮起, 一个个长圆的白灯就像天上掉落的月亮。
路上的行人都在匆匆归家, 谢必安冷着脸推开了自己住处的门。
屋内并没有点灯,不过卧房隐隐透着灯光。
看来范无咎没有离开。
在发现这个事实后谢必安才察觉到自己在看到卧房有人后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他在害怕什么?
谢必安将手中的猪蹄和烤鸭放在外头的桌上, 他将屋门关上, 房中一片黑暗,只有卧房的门缝透出光亮。
黑暗的光亮是如此明显,当人置身黑暗之中时, 便忍不住产生向光性。
谢必安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他想他估计是孤独太久了。
自从年幼时父亲去世后,这个屋中便从来都只有他一人居住,以至于计划之外范无咎的闯入才让他反应如此巨大。
他循着光亮而去,推开门, 房中烛火的光团映照在谢必安的身上。
光覆盖上他的全身, 竟然给他一种温暖的错觉, 好像离他很远的烛光本身就带着热度, 而此刻温度传递到了他身上, 连他吹了一路冷风的脸上都奇异地回暖。
在谢必安再熟悉不过的屋中,比往常多了一人的声音。
男人身材高大, 肩膀宽阔,正对着谢必安的后背上是漂亮的肌肉纹理,一看就知道其中下了不少的功夫。
范无咎上身没有穿衣物,仅穿了一条亵裤,正伸手拆着他腰腹处昨日谢必安绑上的布条,他的手臂弯着,明显的肌肉拱起富有力量的弧度。
他竟然在自己换药。
谢必安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药粉放置的位置只有他知道,范无咎此时没有药粉,又何必在他来之前大动干戈自己换药呢?
难得思考慢了半拍了谢必安这时才猛然察觉到卧房中细细的血腥味来。
前面他身上残留的肉香和想找范无咎兴师问罪的念头让他一时没发现这显而可见的事情——范无咎的伤口裂开了。
估计是前去救郑娘的时候伤口裂开,也可能是早上在烤鸭摊前面表演杂技魔术时裂开的。
谢必安这样想着,但没有径直走到范无咎的身前,反而折回到卧房外,先去拿他常用的药粉。
而范无咎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他知道是谢必安回来了,但当他手中抓着布条转头时却发现卧房的门敞开着,谢必安却不见踪影。
范无咎:?
在范无咎疑惑之时,谢必安手中拿着盛满药粉的瓷瓶又进来了。
看到手中拿着药又冷着脸的谢必安,范无咎挑眉,他毫不顾忌自己裸露的上身,将自己的肌肉和伤口展示在谢必安身前。
“谢郎君可算回来了,前面是否在偷看?”
谢必安没理会他这惯常无厘头的打趣,他面无表情地拿着药走到范无咎面前,走近时更能感到另一位成年男人的张力与压迫,尤其是范无咎还比谢必安高了半个头,身材也健硕可观。
抓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谢必安微微仰起脸,雪白的脸犹如山巅万年不化的霜雪,也像湖水中的一捧月色,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让人觉得远隔千里。
范无咎低头俯视谢必安的脸,嘴角的笑容丝毫未变,桃花眼与凤眼注视着,宛若有漩涡相吸。
卧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灯芯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听起来恍若是初春嫩芽拱破土壤,在他们之间发芽开花。
安静中,谢必安出声了。
“手拿开。”
范无咎嘴角的笑更浓,含情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他依言照做松开手上拿着的布条,乖顺的在谢必安面前举起双手,宛若一个“投降”姿势。
“遵命。”他笑。
前面还被范无咎的手和布条遮掩伤口此时更加清楚地展示在谢必安的眼前。
腰腹处的伤口缠着的布条还没有完全除去,但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已经将之前还干净清爽的布条染上浓重的红色。
大片的血色一看就知道伤势并不轻。
伤口果然裂开了。
谢必安冷着眼,指范无咎躺到床榻上去,他要给他上药。
“谢郎君的床榻也是范某可以酣睡的地方吗?”虽然嘴上还是要贱兮兮地说一句,但是范无咎还是依言在床榻躺下,他毫不介意的将自己就这样袒露在谢必安身前。
包括他身上的一切弱点。
一只手用自己的巾帕将范无咎腰腹处的血擦净,另一只手则拿着药瓶将手上的药粉撒在范无咎裂开的伤口上。
淡黄色的药粉洒下,药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同样沾染到了谢必安和范无咎的身上。
谢必安一边给范无咎的伤口包扎上新布条一边想,现在他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可以制服范无咎,范无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甚至明显的发白。
可是他现在居然在给这个嫌疑犯治伤包扎。
谢必安将布条捆严实了,最后打上一个丑陋的结,以确保他没有疏漏的地方。
这样的对比倒显的谢必安之前的一切都变的可笑起来,但转眼一想,在谢必安与范无咎见的第一次面,谢必安就决定要救他了。
无论他是否有嫌疑。
灯下谢必安处理伤口的动作是如此利落,仿佛他自己已经处理过千百次了。
但那更吸引范无咎的目光的,是谢郎君的这一张美人面。
明明是大发善心在帮他处理伤口,但面色却冷的好像出门约饭被人放了鸽子一样,若不是谢必安是真真切切的在帮他认真包扎,他还要以为谢必安下一秒就会用刀扎过来似的。
谢必安包扎好后用布条绑了个结,他拿起放在边上的药瓶和剩下的布条,起身准备去卧房外将东西放了。
但他才刚拿好东西转过身,就听到范无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郎君,怎么这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范无咎在问他。
虽然谢必安惯常面无表情,但范无咎还是能轻易分辨范无咎冰霜似的脸庞下的其他情绪。
即使前面谢必安帮他认真包扎了伤口,可范无咎依旧敏锐察觉到谢必安冷脸下的不愉快。
听到范无咎的问题,谢必安并没有回避,反而转过身。
他站在范无咎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范无咎的一张笑颜。
范无咎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面对谢必安的范无咎只会笑似的。
“范无咎。”谢必安只叫出了范无咎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他确实不是很愉快,但并不是针对其他事情,而是他觉得范无咎没必要这样做。
没必要为了帮他这个忙而任由伤口裂开,没必要为了买只烤鸭而去街头卖艺。
可能这一切只是谢必安自作多情,也可能是范无咎为了摆脱嫌疑或者其他目的而做出的一场苦肉计。
不管如何,谢必安确实受到了所有的恩惠,无论原始的目的是什么。
谢必安只是觉得自己难以承受。
他已经习惯自己孤身走着这一条路,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恩怨分明如他,有时也会因为善意而感到自己无法承情。
前面开口想让范无咎之后别再不顾自己的伤口,可是转瞬一想,他大抵是世界上最没有立场劝说范无咎的人了。
他甚至连范无咎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又是以何种立场说出那些话呢?
他们现在到底可以说是什么关系?
护卫与他心中的嫌疑人,还是简单的陌生借住关系。
无论何种,谢必安与范无咎也仅仅认识两天而已。
看到谢必安唤出他的名字后就没继续说话,范无咎微微坐起了身子,墨色的长发随意搭在他的肩上,犹如墨水蜿蜒而下,刚好停驻在他的胸膛前。
“谢郎君可有何事吩咐?”范无咎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倚在谢必安昨晚睡的地方看着他。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范无咎的脸上,光明正大地停留了一会。
“范无咎,你没必要……”
“为何没必要?”
谢必安的话才说出半截就被范无咎打断,似乎范无咎已经知道谢必安要说什么了。
向来总是调笑不正经的脸难得收敛了笑意。
“若能在谢郎君面前洗脱冤屈,还范某一个清白,范某万死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