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 里面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款项往来,像是慈善捐赠, 最后的落点均是位于长野县的几家名不见经传的私人医院。
松田看他一直盯着那几行, 想起了什么, 问道:
“宫野姐妹提供的那些信息, 后续有什么进展吗?”
“高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可以证实乌丸集团这些年一直在进行非法药物实验,只是一直确定不了对方实验的地点——或许这几家医院可以成为新的突破口。”
黑田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不出高兴与否,但颊侧的肌肉也微微抽动着,显示出他的情绪并非表面那般毫无波动。
他把这两本都放到一边, 拿起最后一份文件,很薄的几张纸。
松田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
这一沓纸面整齐得多, 写的是一排排名字,有的是黑色,有的是红色,有的被框上方框,还有的画着圈。
上面有许多黑田认识的人。
“这些是北野一直监视着的一批人的名单,也是从桂木那里拿到的。
“黑色的是被买通的、警戒程度低的,红色是重点关注的,方框……方框里的每一个名字都亡故了,有的是意外死亡,有的病死,更多的人死于自杀。”
“画圈的呢?”
“表示失踪。”
松田示意他看第二页。
这是一批逃脱魔掌的幸运儿。
黑田一行一行地看着,目光停在了最后一排的那个名字上。
他记得这个人,当初香椎和树向他下跪的视频就是这个记者记录下来的。
那段时间,此人活跃地追踪报道着有关香椎的各种丑闻,收到了大批义愤填膺者的推崇。
据说,他的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火灾现场附近,再之后便人间蒸发了。
名字的后面也确实写着:疑似更换身份。
“这是桂木入狱前最后查到的信息,还没有上报给北野。”
松田指着那个名字下面的一排小字。
桐禾诊疗养护院。
松田抿着唇,盯着这行字,神情看起来仿佛一把等待出鞘的利剑一样跃跃欲试。
“……你最近需要小心一些。”
看着这个年轻人,黑田突然说道,“上周末,森崎失踪了。”
他说的是一个公安警察,有几回信息交接,是森崎来见的松田。
松田面上一凛,但并未流露出任何打算退让的情绪。
黑田看着他,劝道:“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跨追诉期并案,香椎和树的案件我会亲自重新递交审理申请。接下来只要拿到乌丸集团的犯罪证明,我们就可以收网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必对最后的火灾投入太多精力。
松田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当年出事的公寓已经被推翻盖了新的楼栋;碍于时代技术的限制,当年封存下的现场物件也很难再提取出有价值的信息。
关于那场大火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慢慢地仅存于人们的记忆之中,成为一场可丁可卯的罗生门。
“或许一切如您所言,真相难以触及。”
松田沉默了半天,给出了一个不算回应的回应。
“……但,仅仅出于我的希望,我希望他有一个被祝福的人生。”
榎本梓的余光瞥见了那位年长些的男人率先起身。两人似乎关于某事产生了一些分歧。年长者一边摇头,一边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满脸不太赞同的模样。
而戴墨镜的年轻帅哥则像一只顽固的杜宾一样不为所动。
他们照例不是同时离开的。女服务生过去收走了年长者的餐盘,询问墨镜男要不要再续一壶。
对方摇头拒绝了,反问她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香烟。得到答复后,他付了钱,便慢悠悠地起身,顶着寒风踱到了对面的便利店。
榎本梓撑着脸,隔着雾蒙蒙的玻璃远远地看他买到烟也没有抽,只是拿出一支闻了一下,便又放回去。
……真是个怪人。
有段时间不抽烟,再闻到这个气味,松田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渴望。他看着只要付出一张钞票就能轻轻松松到手的东西,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香椎今天又回鹤见宅了,但是他承诺会在晚餐前回来。
松田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香椎关于这个记者的事。说实话,他不对这条线索抱太大期望——那个疗养院是个为精神病人提供基本养护的地方。
他看了眼时间,刚过正午。从这里到疗养院一个来回大概要两个多小时,去看一看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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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浓稠得像黑色一般的血液从鞭子的边缘滴落,汇聚于地上的血泊之中。
墙边的那个人影已不再有一点反应。
“脉搏已经不跳了。”
波本面无表情地宣布这句话,并悄悄收起从袖口探出的针管。
“……哼。他们总是招这种废物。”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安警察,嘴又硬死得又这么快。琴酒不太满意地将刑具丢到一边。
不过,他并不是一无所获。
刚刚注射致幻药剂之后,这个姓森崎的公安警察有那么短暂地一瞬间相信他所面对着的是警视厅内的接头人。
“松田警官”,这是他说出的称呼。
那么问题出现了:
森崎身上的U盘里搜到了大量关于北野的信息,如果他的对接人是松田,那么,一直近距离监视着对方的百利为何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琴酒的脸慢慢地呈现一丝冰冷而扭曲的笑意。
“把他处理掉。”他指着尸体对伏特加说道,又把目光转向波本,“把Baileys叫过来。”
香椎在茶室里对鹤见家今年的账。
大部分的收入来自于地租,还有一小部分县里的商铺,今年生意不太好,空置出来的有不少。
不行还是卖掉换成东京里的房产吧。
一通加减乘除之后,鹤见家今年的财政收入是一个可怕的赤字。
香椎不得不承认,自从外婆和管家双双离去,他被迫接手了这些家族产业,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还有黑衣组织每月都会薅走的一大笔去向成谜的经费。下次看见雪莉得劝劝她不要每次都捡最贵的包包买……
香椎想到这里,目光又落到屋内摆着的各种来历不凡又毫无用处的名贵器件上。
难道要卖掉这些东西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香椎欢快地开始重找了个本子统计可以典当的东西。
他从茶室逛到客厅,看着看着,看出了一丝不对。
鹤见家的各种摆设,方向、材质、大小、角度,首要考虑的都是家中地位最高的人。最开始是外婆,所以东西都选了适合老年人、防碰撞跌倒的那类设计。
等到琴酒占据了这里,他是个左撇子,理所当然的所有器物都摆在从左侧方便拿取的位置。
最近,细想大概是两个月以前,这里又发生了变化。
香椎还记得那次他进门时看到的四杯冷茶——而那天出现在他面前的成员只有琴酒和伏特加。
另外两个人是谁?
他静静地思考起来。
其中起码有一个人,地位高于琴酒。这个很好猜,组织里他耳闻的这等角色,只有那个叫朗姆的家伙。
香椎一寸寸地慢慢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客厅:
回到右侧的大小物件、多出来的几面靠右的镜子、刻意被向里挪了一点的茶几。
香椎坐到里侧的坐垫上,再看一眼周围,恍然大悟:
这里左侧靠墙角,而右侧视野开阔,足以将正门外和相连的几间和室都收入眼底。
这个人,不是左撇子。不仅不是左撇子,他的主要掌控范围甚至不涉及左边。
因为他看不见。
香椎正思考着,里间的门被唰得拉开了,波本一脸阴郁地带着一身浓厚的血腥味儿走了出来。
听说他们抓到了一个公安,所以他专门叫来了波本救场,那家伙的命应该可以保住。
……波本的神色为什么这么沉重?
“Baileys,Gin让你去后面。”
降谷零知道这间房子里隔墙有耳。他没有说更多,只是用口型示意。
[松田。]
香椎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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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卡好卡。
这篇目可能会有一点点虐,就是,就是和之前炸弹篇差不多程度的那种哈。
但是请放心,我们是儿童节目。
第101章 终篇·二
桐禾诊疗养护院, 坐落在桐禾町靠山林的一块老旧街区中,常年依靠一些政府救济与志愿者赞助艰难度日。
它的收费甚至比一般的网咖都要便宜一些,而且是一笔结算制。入住此处基本可以同被家人遗弃等死画上等号。
松田将车停在这间用门可罗雀来形容都显得过于热闹的三层小楼前。
没有前台。几个通道的大门都锁着足有小臂粗的链条。松田打量了一番, 正要找一根细铁丝之类的东西,黑乎乎的拐角处一扇小门突然开了。
一位老妪正推着一堆生活垃圾往外走。两人对上眼神,均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出来的?”老妪尖声惊叫,一边慌里慌张地左右张望,“人呢!有人跑出来啦!!!”
松田尴尬地道:“等等, 等等, 我不是……”
一位穿着白色袄衣、护士打扮的女人匆匆忙忙地从门外找进来。她的衣摆泛黄, 溅着乱七八糟的污渍,显然许久不曾更换。
她嘴里还叼着一支烟,一路小跑着还不忘咔嚓嚓地点火。
“哪儿呢?”护士双眼一扫就看到呆楞在一边的松田, 跟着就把眼睛眯起来,“咦?你是哪个病房的?怎么没见过?”
她一边打量他, 一边对那老妪压低声音嘀咕着什么这么帅的不会没印象。
松田干咳一声:“抱歉, 打扰了, 我是来探望一位病人的。”
两位女士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在他诧异的眼神中, 护士解释:“三百年没人来看过了!能送进这里的可都是没人管的。”
松田试探着报出桂木留下的, 那个记者的现用名:“有位姓平井的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平井?”护士猛吸了一口烟,一边吐一边皱眉思索,“有这个人吗?”
倒是老妪翻了翻眼皮,提醒道:“是‘海盗’吧。我记得他姓这个。”
“喔!”护士恍然大悟,再看向松田时, 眼神还是半信半疑,“真的是来看人的?——你是他什么人呢?亲戚?”
“以前认识的人, ”松田照例找了个含糊的说辞,“许多年前曾受过他的帮助。”
他不太想表露身份,便有意没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护士和老妪凑在一块嘀咕起来。
三分钟后,松田主动付出一笔探视金,得以在护士的引导下正式进入这幢小楼。
他把那包烟送给对方了,因此得到了一个所谓的内部优惠折扣——还行,大概是怕他跑了,宰得不狠。
“请问为什么要称呼平井先生为‘海盗’呢?”
在路上,他虚心地向护士小姐请教。
护士夹着烟,神秘地摇了摇头:“你看到他就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在路过的一扇一直哐哐响的厚铁门上锤了一拳,里面即刻安静了不少。
松田眼见着门上仿佛有许多个凹印,都快包浆了。
他不自觉地让自己的步伐和举止显得更礼貌一些。
跨过了明明暗暗数个神秘的病房,护士终于停下了脚,从兜里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看都不看,精准地摸了一把出来,将眼前的门打开。
和其他房间不同,这里没有设置围挡,采光也相对好了一些。如果不是隔壁还不时传来各种怪声,眼前的一切甚至就像一个普通的单身宿舍。
松田看向房间尽头的窗边。一个高瘦而佝偻的人影正坐在那里,摆弄着什么东西。
“就是这位了。”护士随意地往墙角弹了弹烟灰,示意他自便。
“我过会儿过来带你出去。有什么情况喊两声哈,我就在这层楼。”
她关上了门。
有那么一瞬间,松田以为自己也是病友中的一员。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平井先生。
“您好。”
他谨慎地站在一步远的地方看这位与当年判若两人的记者。
与照片上相比,平井又瘦又老,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了,眼球凸了出来,被巨大的眼袋堪堪支在脸上。
那张在各大报纸上挥斥方遒的利嘴现在平静而呆滞地抿着。
他没有搭理松田,专心致志、姿势怪异地举着一张塑料纸,隔着往窗外看。于是松田也往外看去。
下面是一片野林。天气冷了,枝杈上都光秃秃的,一眼望过去是土褐色的一片,没什么看头。
松田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乌鸦。”
平井这回有反应了。他的声音像几百年没上过劲的琴弦一样刺耳难听。
“哪里有呢?”
松田看了一圈也没找到。
平井不屑地摇头:“你没有望远镜,你看不到。”
松田来了兴趣:“那除了乌鸦,你还看到别的了吗?”
平井警惕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松田指指他手里的“望远镜”,“我给你做一个更好的,你回答我的问题,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