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定定地看着蓝熹微,看着那双星眸中越攒越多的心疼,心下转瞬便懂了。
江澄知道了。
金丹的事,她......也知道了。
她带他从莲花坞出来的那个晚上,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松。
“蓝泱,你......”魏无羡艰难地开口唤她,然而下一秒,金凌的惊呼骤然打断了他——
“小姨!”
他侧首看过去,只见与江澄缠斗的金光瑶突然撤了剑,袖中飞出的琴弦直朝蓝熹微来,亮光逼近,带着十足杀意。
想都没想,他仍是想用自己后背去挡。
但是这一次,江澄的剑比他快些,甚至比蓝忘机的避尘都要快。
那把曾在不夜天悬崖,伤过她,也让他最后一丝求生念头分崩离析的三毒,而今,斩钉截铁地护住了他们俩。
银光流转的剑刃,挑开那根琴弦易如反掌,却也正是如此,反而没能保住自己的主人。
“舅舅小心!”
金凌话音刚落,紫色衣襟已被层层划破,鲜血恍然直流。
“舅舅!”金凌冲了过去,神色焦急地扶起江澄,这才发现紫电化回了银色指环,下意识就朝蓝熹微望去。
灵器恢复成最原始形态,意味着要么是主人失血过多身受重伤,要么是持有灵器之人彻底乱了心神。
到底,还是见不得金凌这样。
蓝熹微叹道:“愣着干什么?扶你舅舅坐下,别再乱动。”
一句“滚开”被清越女声打散,囫囵咽进了喉咙里,江澄面色沉沉地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任由金凌托着他在一侧坐下。
金光瑶满脸喜色,正欲开口说话,殿后传来更令他高兴的呼喊。
“宗主,挖到了!露出一角了!”
唇畔酒窝愈深,金光瑶大步地往殿后走去。
雷声阵阵,雨幕茫茫,偌大的房屋内,寂静得很是过分。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蓝熹微半晌,眸光闪了闪,忍不住小声道:“蓝泱,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温宁?他什么时候说的?”
黛眉蹙了蹙,蓝熹微如实回答道:“你晕过去的时候。”
“我们就是这样离开莲花坞的?”魏无羡讶然道,语气有些微恼,“我再三叮嘱过的,让他不要说的......”
忽然间,江澄开口了:“不要什么?”
他嘲弄地笑了笑:“魏无羡,你真无私,真伟大,做尽了好事,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真让人感动,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哭着感谢你?”
长眸骤然掀起惊涛,魏无羡移开眼,闷声道:“我没有让你感谢我。”
江澄笑出声来:“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怪不得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得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
魏无羡脸色难看地道:“行了。”
“什么行了?你说行了就行了?”江澄厉声反问,“你最懂!你什么都强过我!天资修为,灵性心性,你们都懂,我境界低......那我是什么!?”
吼出最后一句,他霍然动身,一手捂着伤,一手似要去揪魏无羡。
“舅舅!你的伤!”
见状,蓝熹微连忙呵道:“江澄!”
她不作声,仅是觉得这些旧事,翻来覆去也仅是魏无羡与江澄两人的事,一起长大,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一份情谊,旁人无从插手。
但眼下,江澄完全是被金光瑶那些话扰乱了分寸。
蓝曦臣也前来劝阻他:“江宗主!切勿激动,你再多说,恐怕伤势会更重啊。”
江澄架势还要动,却因着蓝熹微在跟前,只能作罢,可血气止不住地翻腾,他抵着膝盖,道:“所以射日之征,你会愿意同我讲那么多话,也是因为我体内这颗金丹吗?”
“不是。”蓝熹微摇头,垂眸道,“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会相熟,确实是因为射日之征,确实也因为在江澄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灵力,而多留心几分。
可真诚想结交的意思,从未掺杂丝毫其他目的。
江澄看她须臾,撤了视线,沉吟道:“凭什么?魏无羡,你告诉我凭什么?”
魏无羡没听得懂,温柔地将蓝熹微拉到身后,不解道:“什么凭什么?”
“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的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
“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因为你,只剩下一个没爹没娘的金凌。”
周身一震,金凌恹恹地松了扶着他的手,肩头耷拉下来。
“究竟先违背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做我的属下,一辈子扶持我,他们姑苏双璧算什么?我们云梦江氏有双杰。”
江澄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道:“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们江家,这话是谁说的?”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捶了下,眼眶又酸又涩,魏无羡翕了翕唇,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见他不答,江澄嘶声道:“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被你吃下去吗?!?”
“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还是温家的人,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每每总是身不由己,你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
“苦衷?”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笑得满目通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魏无羡,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
“凭什么...凭什么现在我好像还反而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好像像个丑角一样?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
这话说得很冲,却是带着熟悉的片段,踏响了记忆的沉钟,一步一步朝魏无羡走近。
衣角上绣有的紫色九瓣莲纹饰,混着血腥味,像利刺般扎进了他心里。
在江澄回答他那句“凭什么”起,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本来,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这些事,后来那么多的阴差阳错,那么多的误会矛盾,更说不清了。
怎么说?说我给了你金丹,所以就算我与玄门百家对立,也不要为了大局弃了我。
还是说你的成就是靠我的牺牲,所以金子轩和江厌离的死你不要恨我。
说不出口。
他们曾是最要好的兄弟,让他如何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兄弟,这辈子没了金丹,不上不下地度过余生?
他无数次的设想,都是一样的结果。
做不到,他做不到。
“凭什么?凭什么魏无羡......”江澄低下了头,声音竟有些哽咽,“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沉默好一会儿,魏无羡喉咙微动:“因为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江澄抬眸,眼中氤氲顷刻溢出,他颤声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们云梦江氏,这都是你自己说的。”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坚信,只要我在莲花坞,只要还有以后,你就会回来的。
你会回家的。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始终是一个人?
“对不起。”魏无羡红了眼睛,哑着嗓子道,“我食言了。”
经年累月铸起来的城墙,无坚不摧尚还残存的一丝期待,被这句话击得不成形。
男儿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江澄想起很多事。
他想到了有一次的家宴过后,他警告了魏无羡好几句,让他下次入席定要记得佩剑。
他也想到了,他一边悉心擦拭着三毒,一边态度很不善地质问魏无羡有多久没擦剑了。
他反反复复戳着他心窝,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得更远。
当年,是他亲口宣布了魏无羡叛逃。
不夜天的悬崖,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夷陵老祖。
很多的画面浮现了,然后碎在了面前这双红得厉害的瑞凤眼里,却疼得他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都这种时候了,我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江澄艰涩开口,“对不起。”
魏无羡愣住,旋即起身拍了拍江澄的肩,缓声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就当是我还给江家的,这件事情,都不要放在心上了,忘了吧。”
他勾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虽然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会一直记着的,不过怎么说呢,我现在真的觉得,都过去了。”
“那些事情......好像都是前世的事了,都放下吧,我们都不要再纠结了。”
第一次,在江澄这里,魏无羡真真正正以一个师兄的姿态,安慰着他的师弟,擦去了师弟眼角的泪珠。
也释然了他们之间,任何的悲欢,全部的离愁。
再意难平,总归要抽身。
亲爱的阿澄啊,我们都别等了。
去各自新的。
没有了彼此的人生吧。
第128章 真相大白 金凌哭了。 头埋在她未受……
寒风灌进主殿,湿润的雨水气息撒遍了每一隅角落。
聂怀桑睁开眼时,头疼得他有刹那的恍惚,眨了眨眼才看清扶他起来的人是谁,虚声叫道:“二哥……我这是在哪儿啊?”
一转身,看到的就是蓝熹微他们。
说句实话,蓝熹微他们三人其实在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那一身染了斑驳血迹的月白衣裙,委实令他心惊。
“蓝…姑娘这是……”
只是,不待他问完,后殿蓦地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哀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怪的刺鼻味道。
紧跟着有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苏涉搀着金光瑶,两人的脸色都很是苍白,衣袍被撕裂得不像样,裸露出来的皮肤更是荒谬,血痕满布不说,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似的,触目惊心。
蓝曦臣皱眉,默了须臾,终是忍不住地问道:“你怎么了?”
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金光瑶答他:“一时不慎。”
旋即,他忽而急道:“悯善,缠紧我的手腕!”
苏涉不容有疑,从怀里抽出纱布利落地缠住了金光瑶那只手,又喂了他好几颗丹药,扭头就要再往殿后冲:“宗主,让我去!”
金光瑶一把拦住他,没有犹豫,踉跄着抢在他前面,朝殿后走去。
殿后的惨叫声来得快,湮灭得也很快,等闻不到什么刺鼻味道了,魏无羡才圈着蓝熹微站起来。
“撑得住吗?要不让泽芜君他们去看也是一样的。”魏无羡盯着怀中人瓷白唇色,越看越不放心,作势要重新坐回去。
蓝熹微捏捏他的手,莞尔道:“我没事,我们去后殿看看,好不好?”
“好。”无奈地勾了勾唇,魏无羡紧揽着她,小心翼翼地向殿后靠近。
殿后被刨了个巨坑出来,绕过泥土所堆积的小山包,一口样式颇为考究的棺材斜置在一旁,黑木所制,刻有银纹。
苏涉离得最近,伸手就是一掌,掀开了棺椁,露出了里面埋着的东西。
金光瑶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直接吓得倒退好几步,重重地撞上了主殿内的金柱,一张脸彻底没了血色。
这时,一道闪电劈下,将棺椁中的人脸映得清晰又可怖。
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张脸,聂怀桑迈了一步,下一秒,便失力摔在了棺椁边上,颤声道:大哥……”
棺椁里躺着的人,脖颈与头颅的交合处是被针线缝合过的,不是聂明玦是谁?
蓝曦臣见状,心神顿时一震,回身看向金光瑶,愠怒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金光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再也没了适才的游刃有余。
“大哥,这应当与他无关。”担忧地看着自家近乎要失控的兄长,蓝熹微轻轻动了动头,想先缓解下脖颈伤口的痛意,再继续说,谁知耳畔响起一声叹息——
“别动了,等下又要裂开了。”
魏无羡甫一就想到了她要说的,但再转念一想,他若开口便也算是在替金光瑶解释,他想杀他都嫌难等,还帮他平息蓝曦臣的怒火?
做梦。
可到底是忘了,蓝曦臣生气,有人会很忧心,也会不管自己明明受了伤。
这会就当他这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心善一回了。
“泽芜君,你这可就错怪金宗主了,依我看呐,这里面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埋下的,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应该也早就被人调包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察看着玉颈的伤势。
“你说对不对啊,金宗主?”
金光瑶白着脸说不出话,反而是苏涉,抽出佩剑直指魏无羡,冷声道:“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扣住皓腕,将人拉到身后,魏无羡这才抬眼,挑了挑眉:“不是我不谦虚啊,如果是我要搞鬼,想必你家宗主现在伤的,恐怕就不是一条手臂那么简单了。”
深吸一大口气,金光瑶敛起情绪,淡声道:“别费无谓的口舌之争,待我毒散了,立刻点好剩下的人整装出发。”
“是!”
苏涉向来对金光瑶言听计从,饶是此刻对魏无羡他们怨恨至极,但也没再同他们多说一句,不知从哪找来几根粗绳,先后把魏无羡与江澄捆了。
做完这些,他走到金光瑶跟前,拱手道:“宗主,都收拾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