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得不知所以,也闷得无迹可寻。
局中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身为局外人的魏无羡,瞬时就懂了这前后因果,差点闪了舌头,下意识望向蓝熹微,看她有些怔瞬失神,打起圆场来都有些不利索。
“这金光瑶也真是...真是大胆,当着观音大士还敢做......”说着说着,魏无羡忽然消了声,直直盯着昏黄光线下的观世音像。
若有所感,蓝熹微回头,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怔了怔。
神台上供奉的观音像比寻常的,少了几分慈祥,多了几分秀美,不像是一尊供人信奉的观音神像,反而隐隐约约......
像一个人。
电光火石间,似乎拼出全局的最后一块碎片露了一角出来,直觉告诉她,这尊神像,兴许就是金光瑶非要冒险来云梦的原因。
“忘机,莲花坞的时候,关于金光瑶你们说了......”没等她问完话,主殿的门外倏忽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叩叩之响。
这声音算不上大,可在后殿查看的金光瑶不仅听见了,还快步走到了红木大门前,不动声色地问道:“哪位?”
“宗主,是我。”
“进。”
门扇一开,恰逢闪电划过天际,白光落在来人脸上,照得清清楚楚。
苏涉右手持剑,左手搀着一个昏迷的人,进门便将人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魏无羡他们这边,虽看不到地上那人正脸,但观他衣裳的纹饰,不难猜出他的身份,蓝忘机更是从蓝曦臣骤变的脸色中,确认了他是谁。
“怎么回事?”金光瑶问道。
苏涉如实回答:“我在途中遇到他,想来应当有用,便顺手抓了。”
金光瑶俯身看了看:“你伤了他?”
“没伤,吓晕过去了。”
闻言,金光瑶不甚在意地笑道:“悯善,你别下手这么重,他不禁吓,也不禁摔的。”
“你为何要扣下怀桑?”蓝曦臣终是没忍住,眼里含了几分怒气与失望。
“多一位家主在手,总能让其他人更忌惮一些。”金光瑶说这话时,没往蓝曦臣那边看,“过往我对怀桑如何,你是知道的,时机一到,我定会毫发无伤地放你们离去。”
蓝曦臣轻笑了声:“我还应该相信你吗?”
金光瑶终于循声看过去:“随意吧,相信不相信,二哥...也没有其他办法啊。”
说罢,他很快地移开了眼,转身往后殿走去。
满室又陷入了寂静。
若一直相安无事在这主殿待着,可能真的会如金光瑶所说,他们没有办法出去,只能等他口中所谓的“时机一到”。
但总有人爱挑事。
“含光君,夷陵老祖,还有归月仙子,真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苏涉踱步到他们跟前,“而且情势已经完全反转了,怎么样,滋味如何啊?”
“哪里反转了?在乱葬岗上,是你们是落荒而逃,而如今,你那位金宗主,如此着急地挖出细软,不也是在落荒而逃吗?”
魏无羡这话,按理说苏涉听了,该是气急败坏同他争辩,谁料这人,转头开始讥讽起蓝忘机来——
“都这时候了,含光君还一副镇定自若的臭架子,我倒要看看,你准备端到什么时候?”
心间没地方散的烦躁之意,被这些话烧成腾腾怒意,蓝熹微恼声道:“一面这样诋毁中伤他,一面又不择手段地想要成为他,你想干什么啊?”
蓝曦臣也不解他为何三番五次这样,寒声质问:“苏宗主,你在我姑苏蓝氏门下学艺的时候,我们没有亏待过你,你何必如此针对忘机?”
苏涉嘲弄地笑道:“我哪敢针对从小就天资傲人的蓝二公子?我不过看不惯他总是那副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样子罢了。”
此话一出,蓝熹微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坐直,手背忽地一暖,被人温柔地按回了怀里。
“蓝湛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了不起啊?”魏无羡挑了挑眉,神情满是不羁,“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姑苏蓝氏的家训里面,可有‘禁骄矜自傲’这一条?”
不等苏涉开口,安静待在蓝曦臣身边的金凌冷不防道:“你怎么知道姑苏蓝氏的家训内容?”
魏无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抄多了不就记得了。”
“你没事抄姑苏蓝氏的家训干什么?”金凌黑着一张脸问他。
“你以为我想抄?我这不是......”魏无羡顿了顿,声音慢慢变小,“不是被罚了吗?”
听到这个答案,金凌嫌弃地别开了头:“丢人。”
“......”
垂眸看到女子微扬的唇畔,魏无羡倒也没跟他计较,就着月白广袖的遮掩,“委屈”地挠了挠细嫩掌心,下一秒,被温凉细长的手指反握住。
心情大好,魏无羡笑道:“苏宗主,莫不是蓝湛从小就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所以你才这么想?如果真是这样,蓝湛可真是太冤了,他明明对所有人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样子。”
“苏宗主,你真的应该庆幸,你从小不是在云梦江氏学的。”
苏涉疑声道:“为什么?”
“不然你早就被我气死了。”
如从前般懒洋洋的架势,却嚣张得不可一世,听得蓝熹微也不禁笑出了声。
“而且我从小都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一个惊世奇才,而且不光心里这么想,我还到处说呢。”
“你闭嘴!”苏涉被这话激得青筋暴起,挥手就要一掌打来。
魏无羡想也没想,当即倾过身去,圈着蓝熹微换了个位置,将后背留给了他。
“阿羡!”蓝熹微不由惊呼,慌张间对上潋滟长眸,霎时愣住,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见状,魏无羡眸中笑意更甚:“别怕。”
转过身去,他看着已然举剑挡在他们前面的蓝忘机,继而冷眼望向滞在原地的苏涉。
“苏宗主,我劝你还是别下手了,这敛芳尊对泽芜君还是尊敬有加的,你若是伤了含光君,你猜敛芳尊高兴不高兴啊?”
他没收起笑容,但语气,在这一瞬染上了压迫性十足的狠戾。
“还是说你觉得,反正已经伤了泽芜君的妹妹,再伤含光君也无妨?”
苏涉原本就是想到了先前没听金光瑶嘱咐,在蓝熹微身上留了伤,才有所顾忌迟迟未下手,而今魏无羡这么一说,既被震慑住了,也因自个心虚,匆匆收了手。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他冷笑着讽道:“真想不到,传说中让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也会怕死?”
“好说好说。”魏无羡摆摆手,长眸如炬,“不过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死。”
苏涉嗤道:“咬文嚼字,可笑至极,怕死和不想死,有区别吗?”
魏无羡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有区别,我命由我,不问凶吉,我命由我是不想死,不问凶吉是不怕死,懂了吗?”
“好一张伶牙俐齿,不怕死?我倒要看看你怕不怕她死。”苏涉恶狠狠地剜他一眼,抽出佩剑,竟是要朝他怀中人刺去。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动静,苏涉剑锋一转,警惕地走到门前,与此同时,“轰”地一声巨响,一道灵力精湛的紫光破门而入,直直将他击飞,撞上了殿内大柱,当下吐出一大口血。
庙外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殿门前的人一袭紫衣,左手握着上好的一品灵剑,右手的紫电光华流转,携着冷冽风雨稳步踏了进来。
第127章 别前尘 经年累月铸起来的城墙,无坚不……
“舅舅!”金凌喜出望外,当即站了起来。
江澄朝他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叫?你现在知道叫我,之前你跑什么跑?”
金凌被训得哑口无言,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蓝熹微。
但出乎意料的是,魏无羡都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蓝熹微这回不但没说话,甚至没往他这看。
只是,不等他细想,几声犬吠由远逐渐逼近,在观音庙外与他走散的仙子,此时从门槛外一跃而入,径直扑向了将将站起来的苏涉。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僵硬,但仍没松开自己分毫,心中一暖,蓝熹微撑着魏无羡的胳膊就要坐直,这一动作,倒是让他很快有所反应。
“怎么了?”询问的声音还在不自知地微颤。
蓝熹微轻按住他的手,往前稍稍挪了挪,浅笑着答:“我没事,只是在想,如若忘机早些知晓你怕狗,当年也不会天天任由你气他了。”
看着女子唇角的璀璨笑意,魏无羡出奇地觉得狗叫也没那么害怕了,也跟着咧嘴:“我那也不是故意气蓝湛的啊,就是一下...没控制住,是不是啊蓝湛?”
坐在两人前方的蓝忘机回头,俊雅脸庞染了几分柔和,难得搭腔:“非也。”
回忆这个东西,从不缺人记得,离开你的时候毅然决然,好像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一旦涌上来,就会发现,它是真切经历过的日子。
谁能忘?
谁都不例外。
原还有些闷的主殿,因着江澄的到来,木门径直被紫电抽开,微凉冷风卷了湿润的气息袭来,吹得铃铛几动,满心惬意。
若不是隐隐作痛的伤口在提醒,蓝熹微觉得,这一辈子就在这梵香袅袅的观音庙过去,也无妨。
凝神提了一口气,察觉到恢复的丝丝灵力,她低声道:“忘机,把手给我,我帮你解封。”
蓝忘机闻言,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身上有伤,先用灵力疗伤,我没事。”
“可是......”蓝熹微劝说的话还未出口,“嘭”的一声巨响,惹得三人循声望去。
这玄门百家如今能在与江澄单挑之中,轻而易举占据上风的几乎没有,而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蓝曦臣,一个蓝忘机,此时都封住了灵脉。
换句话说,现在的江澄对上金光瑶,该是各方面的碾压才对,但情况并不是如此。
金光瑶自知之明的能力实在出众,打不过江澄就不正面跟他打,不断地灵活闪躲着,还不断地出言激他。
“是不是阿凌到处乱跑,你追着他找到这儿来的?仙子一定给你带了路,明明是我送的灵犬,却半点面子都不给我。”
这副好整以暇迎战的模样,瞬时让魏无羡想到了一个人,他嗤笑道:“说真的,他跟薛洋真是一个路子。”
岂料,他一说话,江澄和金光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往他这里看,眼神更是一个比一个要意味深长。
“江宗主,你怎么回事?”金光瑶佯装不解,盯着江澄道,“从刚才起,眼神就一直躲躲闪闪,不敢往那边看,是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江澄冷声道:“你好歹是仙督,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话毕,又是一鞭子挥去,只是这一鞭子,相较适才来说,注入的灵力登时涣散不少。
旋身站稳身形后,金光瑶笑着开口:“还躲?那边没有什么东西,那边是你的师兄,你真的是追着阿凌找到这来的吗?”
听到这话,蓝熹微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喊道:“江澄,别理他!”
金光瑶的明嘲暗讽,向来是知道了什么事,不会空穴来风。
魏无羡与江澄之间能有什么事?
莲花坞那晚发生的事,怕是已经传到金光瑶耳里,他也应是猜出了真相。
江澄望向她,目光是罕见的迷茫无措,握着紫电的手紧了又松,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低沉。
这一看,蓝熹微暗忖不妙。
此刻,江澄是他们之中唯一尚有灵力傍身,且能与金光瑶抗衡的,如果他也乱了心神,那事就难办了。
金光瑶蓦地出声,把话锋对准了魏无羡:“魏公子,你的师弟不是来找你的,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呢!”
魏无羡眉心跳了跳,笑道:“金宗主,您这话说的可就太奇怪了,江宗主对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用得着您在这儿提醒我吗?”
金光瑶唏嘘道:“江宗主,昨天我听说你在莲花坞,无缘无故地大闹了一场,拿着夷陵老祖以前用的佩剑,到处乱跑,逢人就叫人拔呀。”
此话一出,魏无羡的表情霎时僵住,心口猛地滞了滞,伸手去牵蓝熹微,把人拉回来:“我的佩剑?随便我不是给温宁了吗?不对,今天确实没见他拿着......”
“可是怎么会落到江澄手里?他又为什么会要别人拔?”
“他自己拔了没?”
“阿羡,先冷静好不好?”蓝熹微再说不出话,刹那间的慌张,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可金光瑶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还听说谁都拔不出来那把剑,但是你自己却|拔|出|来|了,这可奇了怪了,早在十六年前,我收藏这把剑时候,它就封剑了,除了夷陵老祖本人,其他人可绝对拔不出来呀!”
“于是我又想起来,魏公子当年可真是恣意轻狂,上哪儿都不佩剑,每次还总是找不同的借口,我一直都觉得非常奇怪,你觉得呢?”
江澄听到这,怒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似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金光瑶笑吟吟地接话:“江宗主,你可真了不起,最年轻的家主,以一人之力重建云梦江氏,我十分佩服。”
“可我记得你从前什么都比不过魏公子的。”他顿了顿,朝江澄拱手一礼,“能否请教一下,你是如何在射日之征后便逆袭的?”
“是不是,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啊?”
“金丹”二字话音刚落,白炽般的闪电轰然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