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脸色一沉,旋即做了一个出乎意料之举——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将手中避尘扔在了地上,清脆的碰撞声,听得众人皆愣住了。
少年时期为玄门百家子弟楷模,青年时期为仙门名士的姑苏含光君,生平第一次这样粗鲁无礼的弃了灵剑。
“放了她。”
没说全也没说明白的三个字,让蓝熹微心尖倏然刺痛,清泪顷刻顺着眼角滑落。
不该的。
他们...都不该是这样的。
魏无羡该是不受任何威胁,令人望尘莫及无羁肆意的夷陵老祖,而蓝忘机那样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那样傲骨泠然的含光君,不该为她丢剑的。
“还真是......”金光瑶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两个,都见不得美人受伤啊,说起来,我还没问,魏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可别说是你们三人游山玩水,恰好来到此处的。”
垂放身侧的手慢慢收拢成拳,魏无羡低声答道:“敛芳尊,你忘了在芳菲殿的密室里,藏了好大一份地契,和赤峰尊的头颅放在一起。”
金光瑶未置可否:“那倒是我的疏忽,应该分开放的。”
“横竖现在我们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吧。”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在飞快盘算着如何救下蓝熹微。
硬来肯定是行不通,想要去换人也被拒绝了,那就只能另辟蹊径,总归顺着金光瑶的意思来。
“但敛芳尊,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呀?这观音庙里面,镇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满足好奇心的代价可不低。”金光瑶眯了眯眼,抬手触了下缠绕在玉颈上的衣料,反问道,“魏公子确定要尝试吗?”
魏无羡当即冷声警告:“你别乱来。”
金光瑶不以为然,指尖轻轻一带,充当着纱布的锦缎落地,凝脂般的细嫩肌肤在月色下有点晃眼,也正是因此,那道血痕纵使没再流血,但更令人胆寒。
“金光瑶!”魏无羡瞳孔紧缩,周身戾气顿时暴涨,敛眉就要上前,下一秒,有人轻声开了口。
“观音庙里的东西,真的对你很重要啊。”蓝熹微声音不是很大,尾音还在微颤,“能让你在落荒而逃时,还念念不忘的,应该不是什么物什。”
“是把什么重要的...人,落在这了吧。”
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了身后人僵在了原地,心下一喜,看来她运气不错,正准备在胡诌几句让他失了方寸,观音庙的大门忽然由外打开。
金光瑶反应极快,扣着她便转过身。
看清来人后,金光瑶适才乱没乱心神,蓝熹微不知道,她知道,她乱了。
一左一右被两个僧人制住的金凌,在看到蓝熹微后,高声喊道:“小姨!小叔叔你要干什么?”
金光瑶轻笑答他:“你好啊,阿凌,你是今晚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
“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魏无羡气得咬牙。
甫一,他同蓝忘机在屋顶查看情况,就发现这小子跟着仙子到了观音庙的大门外,后来仙子不知为何跑了,本想着主人也会跟着离开。
谁知道这小子不但没跑,还径直爬上了墙头,差点被里头僧人用弓箭射成筛子,情急之下,他还掷出了竹笛替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怎么还是被抓着了?
“要你管!”金凌恼声道,看着蓝熹微的眼里又有忧色浮现,“小叔叔,你放开我小姨!”
金光瑶不答,语气带了寒意:“阿凌,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金光瑶,阿凌他只是个孩子。”顾不上有伤在身,蓝熹微连忙偏头,“你不要伤他。”
“我当然知道金凌是个孩子,也是我的侄子,归月仙子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金光瑶瞥了眼她,“不过,如果你再说些不中听的话。”
“或许我就会对他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蓝熹微那几句话,他不敢去赌她究竟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还不想让蓝曦臣从他人嘴里听到那些事。
“蓝泱!”对面的魏无羡看着她的动作,急急唤道。
她这一动,脖颈上结了层薄痂的伤口裂开,开始汨汨往外冒血珠。
听见他说话,金光瑶侧头看来,讥笑了一声:“还是差一点啊,就差一点,我就又能看到当年看到的一场好戏了。”
“当年你们,一个以陈情震慑百家的夷陵老祖,一个让世家子弟费尽心思想娶回家的大美人,多般配的姻缘呐,可我记得,归月仙子最后一次从夷陵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昏睡三日后,整日整日的以酒为伴,再没出过云深不知处一次啊。”
感情这种东西,自己最能体会其中爱恨,但由别人说出来,就好像那个藏得最深、最柔软的地方,被人一剑刺穿,教人痛不欲生。
魏无羡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
时隔多年,面对那段极度疲惫的日子,那段没有了蓝熹微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是他不敢去涉足的无声死地。
看着他过分宁静的神色,蓝熹微艰涩道:“阿羡,你不要听他的,都过去了。”
金光瑶低低笑出了声:“十六年前归月仙子的‘痴情’,足足养了六年,也才把一副身子养好,一颗真心,支离破碎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给了魏公子啊?”
“你这么聪慧的美人儿,情深不寿的道理,不懂吗?”
着急和心疼涌上来,蓝熹微不知所措,望着一言不发的魏无羡,眼眶发红:“阿羡!”
长眸终于动了动,魏无羡抬眼看来,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突然道:“我不会再负她。”
“这辈子,我跟她不会生离,没有死别。”
普通百姓听了不会生离这样的话,尚能理解他,可后面那句没有死别,很难听懂其中的意思,但只要有心爱之人,只要喜欢过一个人的,皆被这句话惊到了。
不会生离的意思是,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而没有死别是在告诉你。
这红尘世间,没了蓝熹微,那便也没了魏无羡。
他不信奉天命,曾经只为了她平安,向神佛求过庇佑。
此刻,他在满天神佛寄身于人间的寺庙里,同神佛说明,同神佛起誓。
生死由命,然无论生死,他们永生相随。
并非头一遭知晓他这份心意,但亲耳听到他说出口,蓝熹微的心依旧狠狠疼了一瞬,紧接着的,是无边的暖意包裹而来。
是所有苦难伤痛,霎时得到救赎疏解的释然。
从此,前路坦荡如斯,再无风霜险阻。
夜色胜墨,片片乌云像是等不及了,很快聚集成了团,仿佛要压下来,凉风吹起了衣袍裙裾,也吹来了冰凉的细小雨丝。
金光瑶抬头,望了望天际,蓦地对蓝曦臣来了一句:“泽芜君,下雨了,进去避一避吧。”
第126章 观音庙(下) 如今这个完完整整的蓝熹……
原以为,威胁众人进主殿已是金光瑶最后一个无礼要求,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既然要进去避雨了,那请含光君自己动手封住自己的灵脉吧。”
此话一出,蓝熹微气得要动手,刚一伸手,就被金光瑶抓住了未受伤的手臂。
见状,魏无羡怒声呵道:“金光瑶!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封。”
两道声音前后响起。
金光瑶满意地弯弯唇:“魏公子,我这完全没挨着归月仙子的伤处,你怎么还这么生气啊?多学学含光君,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蓝曦臣站在旁边看着他,握着朔月的手紧攥成拳,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眸光黯了黯,金光瑶没回答,默了半晌,对蓝忘机道:“含光君早些动手吧,秋雨来得快。”
“忘机!”蓝熹微摇头想要阻止他,却见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利落地封住了自己的灵脉。
“你放开她。”蓝忘机平静地吐出四个字,发丝沾了些许夜里的水雾微微扬起,俊雅脸庞瞧不出什么异样。
蓝熹微抬眼看着他眼睛,浅若琉璃般剔透的一双眼睛,像是携着半温的春风吹来,拂开了深秋刺骨的寒意。
这是她那十六年里,那绝望无光的漫长岁月里,仅存的向生信念啊。
魏无羡身陨不夜天后,有好几年的时间,她在白昼里提不起精神,黑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是蓝忘机带着她走出来的。
白日她不说话,他就坐在桌案前陪她,时不时同她讲些云深不知处发生的事,昔日清谈会上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一日里跟她说的多。
晚上好不容易睡着,每每惊醒,他就坐在床沿,牢牢握着她的手,用灵力抚平她在梦魇中的悸动。
饶是为救下阿苑已挨了戒鞭,饶是不夜天那一战也受了重伤,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陪着她,陪她用膳,陪她疗伤。
他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
如今这个完完整整的蓝熹微,有一半是他的心血。
他在她心里,是不容任何人踏足侵犯的世外桃源啊。
蓝熹微看着他因为自己,决然斩断了退路,痛的几乎要说不话来。
“这可真是......”金光瑶眼底闪过讶色,旋即扣着蓝熹微走到魏无羡跟前,轻轻往前一推,松开了手。
本就不剩什么力气了,随着他这一举动,蓝熹微整个人一踉跄,跌进了宽厚温暖的怀抱。
明明适才还大声吼过金光瑶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夷陵老祖,身上竟然在发抖。
“要不是手疼,真想抱抱你啊。”她虚虚地笑着,“阿羡,我没事的。”
剑眉紧拢成了川,洇染了红霞的眼尾水□□滴,魏无羡没说话,只一言不发地将人横抱起来,跟着众人进了主殿。
主殿宽阔,红墙金漆颇为大气,以一座神台为界,将主殿分成了两个空间,修士僧人在后方掘土,好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魏无羡抱着蓝熹微,让她靠着自己在蒲团上坐下来,不知是不是还有些心神恍惚,蓝忘机拿着药过来给蓝熹微上药时,喊了两回都没反应。
“阿羡?”蓝熹微也唤了他一声,瞧他仍是不语,轻轻叹了叹,努力地抬起手,玉白的指尖顺着他眉峰向一边滑去,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鼻间嗅到淡淡血腥,魏无羡这才回过神来,视线向下一挪,触及到皓腕上的血痕,长眸登时沉了下去。
他轻吸了一口气,很轻地碰了下她嘴角那抹血丝,哑声开口:“对不起。”
还是在自责。
心间泛起细细麻麻的疼,蓝熹微皱了皱鼻子,扯出一个笑容:“其实也没很疼,我也不是没有还手啊,我还踢了苏涉一脚啊。”
放在她唇畔的手一顿,魏无羡皱眉道:“是苏涉把你伤成这样的?”
蓝熹微颔首:“你与忘机出去后,我收到了蓝氏传讯蝶,以为是大哥的消息,但与当年骗我去不夜天的情景一模一样,传讯之人根本不是蓝氏中人,是早就被逐出家门的苏涉,这回也是他把我绑走了。”
“而且......”说到这,她看向蓝忘机,“苏涉对我们这十六年来的事情很清楚,你看过那副娘亲的画像,他和他的主人比你更先看到。”
此话一出,蓝忘机就明了她言下之意。
能在这十六年里,对他们两个的事情很清楚,不会是蓝氏弟子传出去的,也不会是从世家弟子那里听到的。
只会是那人,仗着与蓝曦臣交好,暗自在云深不知处安插了人手。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兄长,一边给蓝熹微上药,一边道:“兄长会在这,灵力尽失,就是被他骗的,如此,兄长就已很生气了。”
如果,知道那么多年里,倾心相待之人借着同他的感情,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尤其是挑开蓝熹微身世,还险些杀了她。
蓝曦臣接受得了吗?
“泽芜君为什么与金光瑶关系这么好?”魏无羡眯了眯眼,“明知道来者或是无意,泽芜君这么放不下这段感情吗?”
浅眸轻颤,蓝忘机拿着药瓶的手跟着一紧,低声喃喃:“说不清楚。”
就算来着无意,就算知道不可能,但是感情这事,从来就不是对错是非能衡量清楚的,有时候,偏爱是本能。
假使蓝曦臣是能感觉到的,他好像也能感同身受兄长做出的选择。
所以,他说不清楚,也无法说清楚,甚至连感情都不敢在有的人跟前提起。
瞧他垂着眼帘,看不见神色,蓝熹微倏地想到了适才他的眼神,心口莫名发酸,蓦然出声:“忘机。”
“嗯?”蓝忘机头也没抬地应道。
“刚刚...其实金光瑶不会当着大哥的面伤我,你不该为了我受他威胁,忘机,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了我,受任何人的威胁了,好不好?”
听完这话,蓝忘机僵硬了身子,很想什么都不顾地问上一句:要是魏无羡做了同样的事情,你还会这样说吗?
不会的。
你不会让他别为你而被威胁,你会心疼他,然后软着声音说很想抱抱他。
心像是被绑了块石头,止不住一路沉到了冰凉的湖底。
他仍一动不动地仔细给她上药,声音却低了又低:“你放心,不会了。”
将将因着把话说出来后,松了一口的气,在听到他答应自己后,蓝熹微愣是感觉心间的空气顿时稀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