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蓝曦臣淡声道,眼里的感情,复杂又脆弱,让金光瑶满腹借口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有道声音从院门传来。
“蓝宗主,传言姑苏蓝氏最重礼,如此看来,传言不过是传言罢了,强入一家之主的寝殿,果真重礼。”
如今胆敢对蓝曦臣以及姑苏蓝氏这般不尊重的,玄门百家除了那个人,找不出第二位。
蓝曦臣气笑了,侧眼看向院中的苏涉,春风和煦的脸庞也染了凛冽寒意。
“是不是传言你不知道吗?”蓝熹微寒声问道,一双璀璨星眸睨着苏涉,她手中只拿着落霞,就这么平静地站着。
她沉了眼,语气陡然带了杀意:“温旭当年火烧云深不知处之前,你苏涉也没上过蓝先生的课吗?”
那年云深不知处的灾祸,归根结底虽不是苏涉造成的,但看到这个人,她就能想到为了救他,蓝忘机遭受了温旭怎样的对待,就能想到寒潭洞外纵是惨死,也不曾说出寒潭洞秘密的蓝氏弟子。
苏涉听了她这话,脸色登时铁青,张口就道:“蓝熹微,你……”
“你什么你?归月仙子的闺名是你能叫的?”魏无羡冷声喝道,双臂环在胸前,懒洋洋的姿态,却透出了十足的压迫感。
“苏涉,你当初叛逃蓝氏,却对含光君依旧亦步亦趋,他用琴你也用琴,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说姑苏蓝氏?”
若说蓝熹微那句话已是很不给苏涉面子,那此刻魏无羡的这番话,则是一针见血地直戳他多年最是忌讳的痛处。
苏涉气急败坏地指着魏无羡:“你?你又算……”
“算了,苏宗主。”金光瑶很是委屈的摆了摆手,苦笑道,“我这里边,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二哥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打开给大家看看。”
芳菲殿说到底是金光瑶的寝殿,能进去一观密室的总共也就蓝曦臣他们几个人。
密室里燃着烛火,昏黄光线之下,绕过几个博古架,一身金纱粉衫的秦愫站在一方桌案前,背对着他们。
蓝曦臣怔了怔,偏过头去问:“金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所有东西都是共有的,阿愫也经常进来看看。”金光瑶脸上带笑,答得坦荡,“二哥,我这里就这么大,你们想看什么,请自便吧。”
他说谎。
蓝熹微记得,她跟着秦愫到芳菲殿后,秦愫盛汤时不小心洒了汤水在衣裳上,去内室换了件外衫,然后在铜镜前整理衣裳。
当时,她觉着这铜镜大的出奇,就多看了两眼,秦愫便解释道:“我嫁入金麟台的当夜,也被这大铜镜震惊到了。”
完全是不知铜镜秘密的样子。
她正想着如何能将密信之事说出来,既能让众人信服此事,又能不再伤害到秦愫,没留意到身侧的人倏地动了。
魏无羡大步走到秦愫面前,默了半晌,轻声喊道:“夫人?金夫人?”
秦愫似没听见他的声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说话也没反应。
见状,苏涉出言讥讽:“原来莫公子带我们进密室,是为了会金夫人。”
魏无羡没理他,心中暗忖:金光瑶竟然没转移她,也没杀她,他不怕秦愫说出什么吗?眼下就算秦愫因自己是莫玄羽而不作答,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想了想,他抬眼望向蓝熹微,她是在场唯一能近秦愫的身,还不逾矩的人,可此时的蓝熹微,星眸盯着地上某一处,显然是在凝神想些什么。
剑眉拢起,魏无羡转身走向了一个贴满符咒的博古架,聂明玦的头颅就是放置于此,他深吸了口气,径直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匕首。
“阿瑶,那是何物?”蓝曦臣不解道,区区一把匕首何至用满帘的符咒隔开?
“这个啊,这可是个稀奇物。”金光瑶也提步行至了那个博古架前,深深看了魏无羡一眼,
才拿起匕首走开。
“这只匕首,杀人无数,锋利无比。”他一边解释,一边拔出了匕首,“看这把匕首的刀锋,仔细看,会发现里面的人影不是自己,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老人。”
“每一个人影,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灵识化成,它阴气很重,所以我加了一道帘子,把它给封住了。”
蓝曦臣看着隐隐有些眼熟,犹豫地道:“这个莫非是......”
“不错。”金光瑶颔首,将匕首插回了鞘中,“是温若寒的东西,后来给了温情。”
刚回神,蓝熹微便听到这些话,也感受到了金光瑶在说“温情”二字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莫名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脑海里瞬间生出了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念头。
魏无羡说过,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他才会借着温情推开她,写那封信的人知道她身世,也正是以她身世,要挟魏无羡与她分开。
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金光瑶。
他不仅写了信,伏魔洞的事,她与魏无羡的往来,他应当全知道。
若是如此,所有的事都因为金光瑶串在了一起。
他怕魏无羡与她在一起,会得了蓝氏的支持,所以写信逼魏无羡与她分开;他怕她查到薛洋的踪迹,怕她查下去查到阴铁,所以骗了她去不夜天的密室要杀她;
甚至,金子轩当年会赶去穷奇道,大概就是他的手笔,而后想办法纂改陈情指令,让温宁失控,无非是两种情况。
如果金子轩死了,他可以顺其自然成为兰陵金氏下一任家主,如果金子轩不死,也一定会受伤,这样一来他还是能趁金子轩受伤主持诸多要事,获得金光善的青睐。
而这两种情况都指向一个结局——
不夜天的誓师大会。
金光瑶,亦或是那个时候的兰陵金氏,从魏无羡在夷陵乱葬岗独树一帜后,对他手上阴虎符的贪念,对诡道术的贪恋,愈演愈烈。
魏无羡不归顺,他们会做的,会允许的,就是杀了魏无羡取其阴虎符。
没有任何一个世家作为底气支撑的魏无羡,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身边并肩作战的魏无羡,怎么活得下来?
就连她,也在这场偌大的棋局中,被人摆布,离开了魏无羡。
心神大恸,蓝熹微下意识就走上前去与金光瑶对峙:“你说谎......”
变故,瞬息而至。
安静站在不远处的秦愫,像蓦地变了一个人似的,准确无误地夺过金光瑶手中匕首,当即朝蓝熹微刺来。
“蓝泱!”
“熹微!”
“小姨!”
魏无羡离她近,最早察觉到秦愫的异样,可没想到她要伤的会是蓝熹微,他脑中的弦一下子崩断,极快地随手抽了把剑,去挑开那道银光。
刀剑相抵,清脆的碰撞声下还是夹杂了割开锦缎的声音。
那久违都未有所感觉的右肩胛,开始有痛意蔓延开来,陌生而有扩散意图的钝痛突袭,蓝熹微身子一软,下一秒,落入一个宽厚熟悉的怀抱。
魏无羡看着惨白的如画容颜,他圈着蓝熹微的手都不敢用力,哑声问她:“蓝泱,疼不疼啊?”
然而不等蓝熹微开口,只见魏无羡挡开的匕首被秦愫握住,直接捅入了她自己的腰腹,皮肉被割裂的声音有些渗人,但她没眨眼。
“阿愫!”
金光瑶冲上去抱住秦愫,颤着手去够她的脸,眼泪簌然而下。
谁都没有料到秦愫会拿匕首伤蓝熹微,也都没料到她会忽然挥刀自尽。
蓝曦臣与蓝忘机对视一眼,一人往秦愫那边走去,一人行至了蓝熹微那边。
“撑得住吗?”蓝忘机声音尚还平静,可眉目间终是温柔混着担忧,听得蓝熹微心生暖意。
她摇头,又稍稍抬首看着魏无羡,面具为遮,隔得近也瞧不真切他的神情,唯独能看到的,是蒙着氤氲雾气的长眸,回望着她。
叹了口气,蓝熹微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捏了捏他,低声抚道:“我没事的,阿羡。”
闻言,魏无羡没说话,一手持剑,一手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蓝熹微这边无大碍,实属魏无羡反应快,但秦愫就没这么好运了。
感知到指尖下静如死水的脉搏,蓝曦臣缓缓起身,道:“阿瑶,节哀吧。”
听到这三个字,金光瑶仿佛突然就泄了气,僵着脖颈抬起头,哽咽出声:“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愫为什么会突然自尽?你们为什么忽然聚在芳菲殿前要让我打开藏宝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满室陷入了沉寂。
蓝熹微本已想好拆穿金光瑶的措辞,也在秦愫的尸首跟前乱成了一团糟,更别提魏无羡他们现下的心情了。
铜镜入口处响起脚步声。
江澄领着聂怀桑与两名随行弟子进来,环顾一圈,视线在有血色蔓延开的月白身影处停了一刹,旋即望向金凌,蹙眉道:“怎么回事?”
金凌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说,还是蓝曦臣开了口。
“前段时间,我姑苏多名弟子出门夜猎,在经过莫家庄的时候,遇到了刀灵作祟,此刀灵杀气怨气俱重,弟子们不敢怠慢,并赶回到姑苏禀报,所以忘机一直在追查此事,终于在一个叫义城的地方,发现了刀灵主人的尸体,可尸体无头,无法辨认身份,但刀灵却显形了。”
“形状是......霸下的样子。”
“霸下?”金光瑶愕然失色,“那尸体难道是...大哥?怎么会?大哥失踪了这么多年,怎么会?”
聂怀桑咬着牙走到蓝曦臣身旁,眼眶有些发红,他抓住蓝曦臣的手,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曦臣哥,你说的...可是大哥?是我大哥,也是你大哥。”
蓝曦臣闭眼点了点头。
聂怀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随后直直摔在了地上。
“宗主!宗主!”两名聂氏弟子赶忙跑过来扶住了他。
“死后分尸,尸首分离。”金光瑶喃喃自语,“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蓝曦臣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不知,当到了找头颅这一步时,线索就断了。”
“线索断了......”金光瑶轻慢地咀嚼着这句话,“所以,你们就上我这里来找?”
话毕,他将秦愫放在座椅上,撑着地站直,怔然道:“方才,你们让我打开藏宝室,就是在怀疑,大哥的头颅在我这儿?也罢,不提了。”
“可二哥和含光君,是如何得知我寝室之中,有这间藏宝室?又是如何能判定,大哥的头颅就在我这?”
听着他的质问,蓝曦臣一时答不上来,不光他答不上来,连魏无羡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金光瑶将目光定在了魏无羡这,沉声道:“玄羽......”
“是我发现的密室。”蓝熹微忽而出声打断了他,强忍着肩上的伤,从魏无羡的怀里离开,直面金光瑶。
“秦姑娘邀我来芳菲殿,宴会上的人皆可作证,是我发现的密室,是我背着秦姑娘偷偷潜进了密室,发现了赤峰尊的头颅,就在那帘子后面。”
金光瑶摇头笑说:“熹微你开什么玩笑啊......”
眼神扫到什么,他霎时消了声,立马抽出腰间恨生,惊呼道:“夷陵老祖,你就是夷陵老祖!不知夷陵老祖重归于世,大驾光临,在下真是有失远迎啊。”
简简单单四个字,轻松岔开了适才的话茬。
金凌也拔了岁华出鞘,诧异吼道:“你真的是他!”
身份一朝被人揭穿,魏无羡虽然很想应一声,但更多的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是怎么被认出了,也不知为何会毫无征兆地被认出来。
聂怀桑的话,代替他问了出来:“三哥,你刚刚喊他什么?他不是莫玄羽吗?”
金光瑶把手中恨生对准了魏无羡,急道:“阿凌,你快过来!诸君千万小心,他把他的剑拔了出来,他一定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欸,难道谁能拔出这把剑谁就是夷陵老祖啊?”聂怀桑期期艾艾道,“三哥,你们双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趁着聂怀桑与金光瑶说话,蓝熹微往后挪动了一小步,腕间轻动,一张黄色的小纸人从广袖中溜出,跳到了魏无羡手臂上。
魏无羡一愣,不动声色地将小纸人收入手心。
“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我...和忘机太远,金光瑶知道你身份后,不会放过你的。”
怔怔地看着她背影,魏无羡心脏倏忽就觉得酸涩起来。
曾经的美好会凝聚变成一颗星星,永远只在无人的夜晚里熠熠发光,被人珍藏在心底最深的一隅,继续活着。
谁会一辈子都在原地呢?
可是,走过了十七年,她还在。
她还是那个最想让他安然无恙的傻姑娘啊。
第116章 因果 他鲜衣怒马年少时,最难赢的便偏……
“没有误会!”
金光瑶挡在金凌身前,仿佛生怕魏无羡会当众对金凌做些什么,厉声道:“他一定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最简单的证明方法就是,请他摘下面具。”
心里到底存了一丝侥幸,金凌忙阻止:“等等小叔叔!舅舅,你当初在大梵山的时候不是用紫电抽过他一鞭子吗?他没事啊!不是说凡是被夺舍的人,紫电一抽必定会原形毕露吗?”
“所以,他也不一定是魏无羡吧?”
“大梵山......”想了想,金光瑶眼神幽深,“不错,阿凌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记得当时在大梵山出现了什么东西,召出鬼将军温宁的,不也就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