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茗对林如海的态度并不无太大感触,要知道今日如果不是给黛玉送信,他们连见林如海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若说没触动,那也不尽然。
读书人谁不是‘一意要读诗书,一身望要改换门闾。’?
看到林如海今日之威仪,也更加让林茗坚定了读书科举这条路。
小红姐弟刚刚转身离开,林如海就迫不及待的将黛玉所有的信从匣子里拿出来,按着信封上的先后顺序开始从第一封看起。
第一封信,讲的是黛玉入京入府时的种种,讲她的外祖母,她的舅母以及她当天都没有见着的舅舅们。
鲜艳的衣裙,华丽的首饰以及所有人的悲伤都像应酬的必须品一样的外祖家。
刚入府时,二舅母就不甚欢迎她的态度。讲她在荣庆堂时的下马威,荣禧堂的‘坐等传唤’
宝玉摔玉,外祖母是怎么哄他的,临时收拾出来的碧纱橱又是什么环境。
写到碧纱橱的时候,黛玉还画了一张碧纱橱室内图。她的房间,宝玉的房间,画工虽青涩,但却将所有想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得淋漓尽致。
第二封信,讲的是王嬷嬷如何欺她年幼,又如何欺骗她,她又是如何将计就计拿到证据的。
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直到第六封,黛玉告诉林如海为了换个住处她用了什么心思手段,答成所愿后,又有哪些感慨以及不久后她外祖母告诉她的,送信的小厮乘坐的船翻了,人虽然没事,但行李却都落了水,那封由外祖母帮忙送往扬州的信被告知毁掉了云云。
第九封信,黛玉告诉林如海当初教她读书的贾先生得了金陵的差事,金陵薛家长子打死了人,王氏姑侄包揽诉讼。
第十封信,林之孝送子林茗来扬州求学,小红借她身边的丫头牵线帮她送家书回扬州。此事虽为交易,但这却是黛玉第三次托人送家书回扬州了。也不知道这一次父亲能不能收到。
奶娘欺她,外祖母骗她,若这一次还不能将信送到父亲手中,黛玉不敢想像父亲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的处境,进而派人接她回家。
第十一封信,使计骗王嬷嬷回扬州,交由父亲处置。
从入京那天到王嬷嬷登上回南的客船,除了和春纤做生意这事,黛玉将她在荣国府里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写在了一封封家书里。
每封信上的委屈,迷茫,期盼,渴望都那么强烈,看得林如海老泪纵横,心如刀割,更是悔不当初。
他送女儿入京城,本是想要女儿在女性长辈的疼爱和呵护下健康长大。确不想竟让女儿遭了如此大罪。
好在女儿费尽心思送了信回来,否则后果不设想。
抹了一把脸,林如海眼神里带着一个父亲才有的狠戾站了起来。走到书房外,看着全家被绑着跪在地上的王嬷嬷一家。
眼神落在一看到自己就不断磕头求饶的王嬷嬷身上,视线落在堵住她嘴巴的布上。
处置什么?打死都不为过。
“断舌去齿,斩四肢,阖家发往关外庄子自生自灭。”
“呜呜呜,”老爷饶命呀。
“呜呜呜,”
“是。”大管家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林如海那黑沉沉的脸,他是一个字都不敢问的接下了命令。
“姑娘房里的所有丫头,有一个算一个分开审问,清点姑娘房里所有物品。但有丢失损坏,全家提脚发卖。”
林如海想到王嬷嬷和雪雁的德行,不由也想到了当初送黛玉入京城时的一些事。所以这会儿名为林如海的台风还不知道要在林家刮出什么效果来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扬州这边开始地震刮台风,京城那边却仍旧过得热热闹闹,精彩纷呈。
二月十二,是黛玉的生辰。包括雪雁在内,整个荣国府就没一个人想到过今日是黛玉的生辰。
一直到下响,春纤才猛的想起来这事,然后转头去看黛玉。见黛玉仍旧坐在椅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抄书,仿佛连她自己也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不过春纤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她小时候总是盼着过生日,虽然什么都不缺,可就是总会盼着这一天。
既然想起来了,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于是很认真的问黛玉:“人家过生辰都要请小戏班子唱个戏啥的,你守着孝,也不能过生辰,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黛玉不妨春纤这么说,心忖了一声等了大半天,原来阖府只有这么个坏蛋记得她的生辰。鼻头微酸,又委屈,又想家。在家时,她每个生辰过得多热闹呀,提前好些天,整个江南的盐商都排队给她庆生,更别说正日子时家里如何操办。
从回忆里出来,黛玉告诉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后,就照例跟春纤互怼斗嘴:“歌不歌的不打紧,我的礼物呢?”
“哎呦,咋竟整这些虚的呢。礼不礼的,哪有心意重要呀。”春纤赖皮的说完,手心向上的送到黛玉面前,“寿星公,不赏一个吗?”
黛玉:“”这真是人干事?
第五十四章
春纤性子活泼。嘴角生来就微微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看起来总是一副笑模样。最近她将厚厚的刘海梳起来一半,露出饱满的额头,再配上圆润的蜜桃脸,眉眼弯弯的对你笑时, 能一路甜到你心坎里去。
不过这人气起人时, 也是着实气人。
黛玉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狠狠的拍了一下, 见春纤缩回爪子, 还有些意犹未尽。
“再赏你一巴掌,要不要?”
春纤装模做样的将手掌摊开,一脸委屈的吹了吹, “如此重礼, 不敢受呢。”
“哼!”都没打疼她,就会装可怜,才不上她的当呢。
黛玉轻哼一声, 视线重新回到书上, 只是看了不足两息,就将书重新放下了。
“在扬州时, 母亲时常说起京城......”这也好,那也好, 害得她当初进京时束手束脚, 紧张的不得了。
说什么百年望族, 勋贵名门, 这作派...黛玉心下撇嘴, 有的地方都比不上扬州的那些盐商。
“其实仔细想想, 你说的那些都不算事。”不等黛玉说完,春纤在一旁将自己那点还不算成熟的想法和一点理解说与黛玉听,“你娘那会儿, 是老太太管家。她又是老太太嫡出的幼女,又尊重又体面,这里是她的家,比她嫁进来的嫂子们住的都仗义。往后数年,再想起这些的时候,自然全是美好回忆。更何况人的记忆是有欺骗性的,随着时间的拉长,主观意识的渴望,记忆也会变得更符合她心中的期待,也不是你娘骗了你,她只是先骗了她自己。
再一个,咱们以前总觉得这府上接你来教养,就应该尽心尽力,安排妥善。不然就是误人子弟,坑蒙拐骗。可换个思路来想,若她们已经在她们认知范围里给了你最好的安排了呢。
除了宝玉,你瞧瞧贾家的三个姑娘,再瞧瞧环哥儿和琮哥儿,昨日下晌咱们去逛园子,你不是还听婆子说东府的珍大爷因着点小事就让下人奴才唾了蓉哥儿一脸唾沫星子恶心的反胃吗?许是贾氏一门的家风便是如此,若总是计较对比,岂非为难自己。”
“我何尝不知这些,只是,”生活落差,心理落差都快要大出一座黄鹤楼的高度了。
“只是这里一有些事心里就难免去和你在家时的样子对比,然后就委屈了,然后就想掉眼泪了,是不是?”春纤接了话,想了想,也没在今日给黛玉讲什么大道理,什么人生哲学,只笑眯眯的转移话题,“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嘛,咱也不说那些扫兴的了。今儿你生辰,看在过几个月我也要过生辰的份上,今儿我放放血,也送你份生辰礼。”
黛玉闻言‘扑哧’一声就乐了,“真该让大家伙瞧瞧,送人生辰礼还不忘提醒人家回礼。真想知道你那脸皮到底是怎么长的那么厚?”春纤总有办法让黛玉瞬间转换情绪,此时黛玉还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刮了两下羞她,“什么礼物,快点拿来。”
“我还要一点时间酝酿一下情绪。”春纤抬头对着黛玉眨巴眨巴双眼,然后双手捂胸,一脸为难不舍,“毕竟我是真舍不得呀。”
黛玉瞪她一眼,不舍你还能这么说?“啰嗦什么,麻利地。”
春纤看着黛玉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的将手伸进衣袖里,在黛玉催了好几句后才慢悠悠的拿出一个小东西攥在手心里递向黛玉。
“这可是值五文钱的重礼呢。”说话间,手心缓缓打开,黛玉赫然看到了春纤手心里捧着的一个木雕小羊。
小巧可爱,憨态可拘。
哦,值得一提的是,黛玉属羊。
这只木雕羊是从一套十二生肖的木雕里拆出来的,刚刚想到黛玉生辰,春纤就在看自己保存柜里的东西哪些适合送礼。
找来找去,这套雕功精湛,惟妙惟肖的木雕就入了春纤的眼。那么一套木雕也没办法从衣袖里拿出来,春纤便将黛玉属性的那只木雕小羊单独择了出来。
香檀木的,带着点淡淡的香气,听说可助眠,不过以黛玉现在的睡眠质量,估计是派不上用场了。不过这玩意小巧可爱,戴在身上或摆在桌案上也都适合。
一把抢过春纤手心里的木雕小羊,黛玉都要被她气疯了有没有。
五文钱的东西,你整这么一出,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收了你五千两的贺礼呢。
你就缺德吧你。
不过...看在你特意选的,就,就原谅一下下好了。
没错,在黛玉看来,这个礼物甭管轻贱贵重,都是春纤特意给她准备的。
因为在黛玉看来没谁会随身带着不是自己生肖属性的木雕在衣袖里呀。
*^__^*……
算她有良心。
心里欢喜,面上自然带出几分,黛玉虽然板着个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无动于衷,但实际上她的喜悦很清晰明了的表达了出来。
看到这里,春纤有些内疚的同时,也更加庆幸自己这会儿就将礼物送黛玉了。
如果这会儿聊完天,稍晚一些时候再给黛玉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以黛玉那敏感的小心思指不定想到什么,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单纯的快乐了。
别说她了,就连自己可能都会想到这个礼物是不是因为自己要了,才临时准备的。
现在这样...刚刚好。
“晚膳要在老太太那用,你少吃些,今儿晚上咱们就简单的庆祝一下。”春纤有心想对黛玉好,坐在黛玉对面出着主意,“二月里天还有些冷,你想吃涮串还是吃烤肉?”
自打有了独立的小院,黛玉这边就时常开小灶。
荣国府的伙食一向好,就算是黛玉院里的三等丫头伙食都吃得极好。时间一长正经饭都不想吃了,总喜欢吃些新奇味道的。
像是那个涮串,在后世很普遍,但在红楼的世界却是因黛玉那点小洁癖而在吃火锅的时候被春纤蝴蝶出来的。
弄个稍大一些的锅,将锅坐在定制的碳盆架上,再将那些肉和菜穿成的串串放到里面煮。
就是这种吃食挺费竹签子的,好在这玩意在古代也最不值什么钱。
开始时,汤底都是花几个钱叫灶上的人帮着煮的。后来春纤见外面水都冻成冰,东西放在外面转眼就冻住了,索性叫人多煮了些,然后拿回院子,用坛子装好放到院子一角冻着。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先抱一坛子进屋子,别提多方便了。
至于烤肉,也是利用了京城冬天最天然的冰柜效应,将一些肉提前处理好,放在院子里冻上。
搬家时那一麻袋的土豆一群小丫头连吃带送,不出一个月就见底了。春纤也没说什么,以黛玉的名义,拿着被黛玉说的黑心钱又买了一麻袋土豆,一麻袋红薯。
如今有人来黛玉屋里,时不时的还要让丫头烤几个来吃。
贾母听说了只是笑笑,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这玩意儿最初也不是给姑娘食用,而是给值岗的丫头们的零嘴。
这样那样的吃食,今儿弄一些回来,明儿弄一点回来的。陆陆续续的被春纤弄了不少在小院里。
正月里贾家所有的热闹都跟黛玉无关,为了不叫黛玉看人家高兴,再感怀自身,心里难过,春纤就带着黛玉整天留在小院里带着丫头吃吃喝喝。只是进了二月,春纤也开始着急了。毕竟不出意外三月就开始转暖了,指不定哪天外面一升温那些冻在外面的吃食就都化开了,然后不出两天就都臭了。所以这几天,春纤看着存货,便想着尽快清空。
前儿吃的石板烤肉,昨儿吃的涮串,今儿实在是什么都不想吃了。于是黛玉一脸抗拒的摇头,“...不必了,就让我安静的过个生辰吧。”
“这...好吗?”
春纤不死心的想要劝说黛玉,但黛玉是铁了心的不想再吃这种‘单一’的宵夜了,拒绝的相当干脆。
黛玉的生辰,既然没人记得,春纤也没在这会儿传出去。晚上去灶上要了两碗鸡汤和面团,亥时左右用小锅煮了,和黛玉一人一碗吃了。
这个生辰是黛玉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寒酸凄凉的一个生辰了。是夜,黛玉面朝里背对春纤的躺在大床上,心里想着病逝的亡母和远在扬州的父亲。
黛玉睡大床,春纤睡床对面的火炕,两人其实都没有睡着。一个想着往年诸事,一个想着等宝钗入府后,就会有人记起黛玉的生辰了。
宝钗的生辰在正月,她是薛家嫡女,是薛姨妈的心肝肉,她的生辰薛姨妈定然是要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