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的将她接来,竟连个像样的屋子都不给收拾一间。还叫她委委屈屈的跟着尿床的宝玉睡碧纱橱。
那薛家人还没进京呢,就颠颠的收拾梨香院,可真看出来谁远谁近,谁亲谁疏了。
“你说老太太知不知道二舅母打发人收拾梨香院的事?”
“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的。”春纤给黛玉整理了一下衣领处的珍珠扣,用着只有黛玉能听到的声音咬耳朵,“你吃亏就吃亏在身份和年纪上了。你年纪小,去年入府时才六岁。人家说你一个守孝的孩子不需要那么大张其鼓,也是无可厚非。再一个,你是贾家嫡亲的外甥女,除了老太太,但凡留着贾家血液的主子都是你的血亲,人家说你是自家人,不需客气外道,也是道理。我说你呀,就别总想着当初那点事了。要真有那个闲心,还不如想想你这次的文章为啥没有以前的值钱了呢。是写跑题了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你可找出出来了?”
前两天黛玉又写了一篇应试的八股文,只是这一次的文章一放到交易平台交易,就发现比上一次的足足少了二两银子,跌出了历史新低。
在春纤看来,黛玉写的那些应试文章就跟高考时的语文作文似的。收益差了那么多,春纤怀疑黛玉不是审错题了,就是写跑题了。
“呸,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叫你这个黑心奸商贪墨了去。”虽是这么说,但黛玉心里却也觉得收益少了这么多,肯定是这次的文章写的不出彩。她准备回头再重新写一份,让春纤拿出去再卖卖试试。
虽然用银子来衡量文章好坏的办法有些有辱斯文,但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件极公平公正的点评。
写的好,就得的多。写的不好,就得的少。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明明白白的。
春纤不知道黛玉心中所想,一听这话连忙替自己叫屈:“天地良心呀,可冤死人了。姑娘这么说,窦娥都要被我挤下台了。再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原来你是‘人’呀。”黛玉拿帕子掩在唇角,笑得欢快,“是人就好办了。不过我怎么听说某人这次绣的杂毛水鸭子又被拒收了呢?”
春纤双手捂着胸口,扎心的辩白,“那是鸳鸯,鸳鸯。”
春纤费心巴力的绣了一幅鸳鸯戏水的枕面,美滋滋的和其他绣活一道拿出去,谁知道别人的绣活交易平台都收了,也给了一个公道合理的价格。只她绣的那幅,交易平台拒收了。
当年连破庙里的神佛都能收的交易平台,竟然会拒收自己的绣品,这□□纤又气又不解。回府的时候,脸色还黑得不得了。
“什么?”鸳鸯扶着老太太站在台阶上,就耳尖的听到黛玉这个方向有人在喊她。
随着鸳鸯这一声诧异询问,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头看向黛玉主仆。毕竟这个方向就只她俩在那里小声嘀咕咬耳朵闲聊。
春纤愣了一下,一脸窘迫。黛玉却‘扑哧’一声笑了。
笑罢,黛玉直接笑语连珠,有遮有掩的将她和春纤刚刚的话学了一遍与老太太和众人听。众人闻言也是一笑,便也丢在了一旁。
丫头手笨到这份上...也是够糙的。
众人不以为意,一边陪老太太闲聊,一边等着王夫人和凤姐儿将女客引进来。
差不多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听到一阵嘈杂声由远多及近的响起,众人收住话口,齐齐朝院门望去。
只见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四个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走了过来。
姐妹,母女,姑侄,表姐妹,四人眉眼相似也不足为奇。
王夫人和一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子走在前面,众人不用多寻思便知道这位就是王家嫁到皇商薛家的薛王氏。
官家小姐嫁到商户人家...她当时出嫁时,许多人都在议论这起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了。
哪怕是皇商,也离不开一个商字。不过能叫王家许婚,想来这皇商之家必有过人之处。
越过王氏姐妹再往后看,凤姐儿也牵了一个明眸皓齿,长相圆润的姑娘有说有笑的朝这边来。
和很多人一样,春纤就将注意力放到了薛家姑娘身上。
这姑娘长的还真不赖。
小圆脸,杏仁眼,唇形饱满,鼻子挺翘。
“她头发好多呀。”和春纤的观察点不同,黛玉是自己缺什么,就会看什么。此时人家直接越过脸,看向了薛宝钗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上。
黛玉头发养的还可以,就是发量少。除非用假发鬓,否然好多发式都梳不了。黛玉又是个有小洁癖的人,更不肯用别人的头发梳漂亮发式,所以每次在春纤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听春纤啰嗦的多了,看人时自然而然的就偏了重点。
心里羡慕旁人的同时,还在想着这样的头发可以梳什么发式,佩戴什么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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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众人纷纷见礼,黛玉听说薛家姑娘叫宝钗的时候,心下竟然没觉得这名字不符合她的审美,还认为这名字挺应景。
好钗环,就得配好头发。
因为头发吸引了黛玉的注意力,容貌穿戴她就没上心。春纤到是认真打量了一回宝钗头一次入府的穿戴。
不过打量归打量,春纤也没看出什么来就是了。
春纤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哪怕在荣国府有一段时日了,也未必就什么都认识,做不到一扫眼就能分得出各种料子,首饰类别。不过比先时开了不少眼界到是真的。
而且就算春纤是这个时空土生土长的人,一个生活底层的小侍婢,又能有什么眼力见识。所以看来看去,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
说起来,宝钗今儿入府这一身,衬得她富贵端庄却又不咄咄逼人。嘴角勾起,带着一抹浅笑的样子,竟也给人一种温柔可亲之感。
和迎春站在一起...比迎春这个国公府小姐还有几分气派。
......
新来的姐姐看起来就特别的和蔼可亲,宝玉围着宝钗转了好几圈。
在宝玉心里眼里,未出嫁的姑娘就没有长的丑的。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娇俏可爱。
所以此刻不是将视线落在宝钗脸上就是头上衣着穿戴上的春纤便有些俗了。
春纤想不明白,也没碰上过书里写的那种将一切外物俗物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不过听说她的很多穿越前辈们都能做到这一点,这就让春纤有些好奇她们是怎么修炼的了。
女人看男人,一般看的是脸,身高以及身材。考虑到面包与爱情时,还要包括家世等等。
而女人看女人,心思就简单许多。先是脸,然后是身材,身高,最后还有妆发穿戴。
便是纯欣赏也要做个最合格的观众。
第五十七章
“哎呦,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晴雯被春纤一撞,绣针扎在了自己手指上, 一边将手指含嘴里,一边气急败坏的叫道。
若不是她反应快,血珠子就染到绣布上了。
春纤愣愣的看向晴雯,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间,一副神思不属模样的给晴雯赔不是,一边又开始发呆。
一见春纤这副样子,别说晴雯, 袭人等人了, 就是时常被春纤拿话怼一番的宝玉都不由看向春纤。想知道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飙演技呢呗。
“刚得的糯米普洱茶, 今儿才头一朝吃。”袭人给春纤倒了杯茶, 笑着递过去, 然后坐在春纤身边小声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春纤摇头,看看袭人, 又看看宝玉, 欲言又止,吊人胃口。
袭人又问了几遍, 春纤仍就不说, 急得一旁的宝玉和晴雯都着急的催促春纤。
春纤见此,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才深吸一口气, 看一眼屋中的几个人,然后犹犹豫豫的张口了。
“你们应该听说了薛家大爷上京前因为个丫头打死人的事吧。那个丫头,我认识。”
“认识怎么了?”就算是熟人也没必要一副又惊又怕,欲言又止的模样吧。
“那丫头眉间一点胭脂痣, 极好认的。她姓甄,乳名英莲,姑苏人士,家住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其父甄老爷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 酌酒吟诗为乐,神仙一般的人品。其母封氏也是人品贵重,乐善好施的人物。虽不知这个甄家与金陵的甄家是否同出一脉,但她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她既是姑娘小姐的出身,又怎么被拐子卖了两家呢?”宝玉不喜读书,又听春纤着重说甄家老爷的品性,一时竟觉极合他脾气。而一旁的晴雯还在消化春纤这番话时,袭人便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年上元佳节,下人抱着她去观灯,那夜人极多,一个错眼就找不见了。哎呦,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儿。”解释了一句甄英莲为什么落拐子手里后,春纤又一脸神经兮兮的看了一回屋子里的人,声音低了一度的跟众人道,“这话我都不敢跟林姑娘说,只能跟咱们家的悄悄说了。你们都应该听说了教林姑娘读书的那位贾先生由着咱们老爷引荐,做了金陵知府。可你们知道吗,当初这位贾先生穷困潦倒,只能寄居庙里替人代写书信贱卖字画的时候,是谁接济他上京城赶考的吗,又是谁写了推荐信将他推给京都故交,让他在考上进士后顺利谋到官的吗?”
“是...你是说,是这个甄老爷?”宝玉本就聪慧,只是没用到地方,此时在春纤故意的指引下,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个甄老爷。甄老爷为人豁达,时常救人于危急。见这位贾大人囊中羞涩,便施予援手。没想到转年甄家先是丢了唯一的女儿,后又因隔壁葫芦庙炸供焚了宅子。甄老爷见女儿找不回来,旧宅又遇噩事。怕触景生情,便带着封氏移居大如州。
后来这位贾大人路过大如州,还见了甄家人,答应帮忙寻找英莲下落。对了,还有个事你们再想不到,这位贾大人继室,如今的知府夫人当初还是英莲房里侍候她起居的丫头呢。你们说我怕什么?当初葫芦庙炸供,庙里一个小沙弥便还了俗,如今就在金陵衙门里做衙役。不光他,还有那位贾大人,都曾抱过小英莲呢。那眉间痣,再不敢认错的。”
“......”
最荒诞离奇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又是大如州,又是姑苏金陵的,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宝玉,晴雯和袭人几人还都沉浸在春纤说的故事里无法分心他想,到是宝玉房里的麝月看着年纪也不算大的春纤疑惑问道。
“我舅舅发际前,原是个走街窜巷的货郎。家里孩子多,开销大,舅舅和舅母便带着我们赁屋而居,那两年恰巧便住在清仁巷。舅舅家的几个孩子时常去葫芦庙玩耍。因葫芦庙就在甄家隔壁,甄家老爷和太太也时常带着英莲过去。甄太太人好,也不拘着身份,时常会让丫头准备些糕点给来庙里玩的小孩吃。
当初听说英莲丢了,我们都跟着着急担忧。不想没多久葫芦庙炸供,整条街都成了火焰山,一整夜火光通天犹如白昼......若不是一路辗转,颠沛流离,也不能知晓这许多。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英莲,更没想到贾大人和衙门里的沙弥衙役明知道这是甄家的英莲还,还...哎呦,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要想到甄家太太那么好的一个人天天以泪洗面,我这心里就极不是滋味。我若什么都不说,那我跟那些忘恩负义的混帐有什么区别。若我将这事捅出去...我,我也不敢呀。”
春纤这么一大段车轱辘话,算是将英莲的身世和相关的人物都说了个大概。
英莲这事,只要良知未泯的人都做不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人之长情。之前她自己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没心思和精力管旁人的事。现在日子过得顺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如今的身份也真不适合不管不顾的冲到最前面,但不适合却不是什么都不做的理由。
人性再如何向下,人心都是向上的。春纤不认为英莲就应该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她最不济也应该有知情权。
除了英莲,春纤还想到了大如州苦苦熬着日子的封氏。
那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也是一个失去孩子的苦命母亲。
一连串的噩耗都没将她击败,而是苦苦的守着,盼着,不放弃任何希望的等待着。
回到家,喊声妈,有人应你这一声,是多少人直到失去了才明白的简单到让人忽视的最初,也最平淡的幸福。
春纤不知道几年过去了,封氏是否还健在。她想哪怕只是赌一把,她也希望封氏能知道她女儿的下落。今年二月,春纤以当初那个小沙弥的口吻写了一封信,又在信封里装了五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借着出府的机会,找到了一家镖局,许了些银两请他们送到大如州。
并且交待他们一定要亲手交到封氏手里。若封氏想要入京寻女,不妨捎她一程,至于费用,不必顾虑。不过她这个雇主的消息,还请保密。
此时镖局那边还没有回信,春纤虽然着急知道封氏下落,但却不妨碍她为英莲做些什么。
用正常人的正常思维来想,薛蟠因为英莲打死人,还没办法善后,薛家母女哪怕性情再和善,也未必不会迁怒英莲。
下人多数都是看着主子眼色行事,薛家下人能对英莲什么态度,春纤这个在底层呆过的人最清楚不过。
甄英莲是真的真应怜。
宝玉房里丫头众多,她选在宝玉房里说这事,就是想利用宝玉在府里的影响力将这事传扬开去。再加上宝玉的性情,以及她故意将甄士隐夫妇说的符合宝玉审美的用心...不管怎么说,她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