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为了让你适应这样的改变,我让你的意识能够实体化,就像现在这样。”
夺心魔能通过入侵他们的意识,控制一切活着的东西。操控意识这种事,他当然再擅长不过。
贝尔纳黛特想通这点,顿时感觉浑身血液都凉透——这个说法可能已经不够准确,因为她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身体。现在的她,只是一团依附于夺心魔力量才能具象化的无形意识。所以对于黑雾的接近,她不再会像之前那样感到抗拒不安,反而格外接受。
“可是,通道已经关闭了。”她试图理解其他让她不明白的地方,“你是怎么绕过这种禁制的?”
听到这个问题,夺心魔安静地看了看她,然后提醒:“你似乎忘记了,就算大门已经关闭,可你仍然有什么东西留在我这里。”
“什么……”
“一件和你紧密相关的东西,贝妮。也是因为有它,你才能成为那个唯一能打开大门的人。”
贝尔纳黛特呆呆地望着他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暗核碎片……?!”
那块将她带到十六年前的时空,又被她在第一次进入逆世界时不慎遗落,只有莫洛尼始祖才能启动力量,连接两个世界的碎片,来自暗核的一部分。
暗核连接两个世界,也连接着每一任莫洛尼始祖的精神,让他们能够完全发挥出暗核的力量去打开或关闭世界屏障。
所以尽管两个世界间的通道被封锁了,但暗核本体与其散落碎片间的连接还在,这就是夺心魔找到的漏洞。
“是这样。”他承认着印证了对方的猜想,手指穿过她仍旧有些潮润的长发。黑雾从指尖扩散开,亲密而依恋地吮吸着那些来自她发丝上的水汽,偶尔擦过她裸露于衣物之外的皮肤。
一种完全违背于她本身意志的愉悦与放松从被黑雾碰到过的地方隐秘传来,让她在理性上感到极端的不可理喻,想要摆脱。
“那么,我现在算是你蜂巢意识的一部分了吗?”贝尔纳黛特问,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夺心魔却摇摇头:“不,你仍旧是独立的。我只是用自己的力量滋养你的意识,让你的意识能够永恒不灭的存在。”
永恒不灭,听起来真可怕。
肉.身已经在时光洪流中一点点衰败,腐烂,意识却永远清醒地被困制在另一个世界无法解脱。
她垂下眼睛,睫毛不可避免地抖动着,绝望感如同没有浮力的死水,瞬间漫灌上来将她逼近窒息。
“你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有一会儿了。”
他松开贝尔纳黛特已经干透的发丝,意犹未尽地捏住一缕绕在指尖,黑色的发梢与雾气几乎融为一体:“我猜你在第一时间找不到他,就只能来这里。看来我猜对了。”
“不过,我以为你在这么害怕的情况下,会不顾一切向外求助的。”夺心魔低头看着她,“为什么停下来,贝妮?”
“因为那不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贝尔纳黛特冷淡地回答,“只有在被暗核打开过通道的地方,才能用其他人力再次建立两个世界间的连接。如果我朝外面的人求助,让他们再次冒险打开大门,那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我的目的。”夺心魔重复,有些随意地笑着。
“你弄错了,贝妮。从你出现在这里开始,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外面那些生物的生死,想法,未来,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关心。因为已经等待这天很久了。”
无论再听多少次,这种语气都让她感到不适。
和彼得相同又不同的声音,每一句话都流露着不加掩饰,天真直白的残忍,露骨到让人畏惧。
但也是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彻底领会到了一些东西:“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而以往那些全是你故意的是吗?”
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贪婪纯黑的眼睛:“故意让号角日报的记者拍到你穿黑色蜘蛛侠战衣的样子,是因为报复,你讨厌彼得。故意在纽约城里制造这么多的宿主,却又偏偏弄出一个‘中枢’这样目标明显的弱点,是想要等着我们也逼迫着我们去寻找,好一步一步走进你的陷阱。”
“故意让我梦到中枢的位置,等着我来逆世界找你,和你做交换。”
“故意将中枢设置在实验室,是为了让我没有时间犹豫,只能立刻关闭大门。”
“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一定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可你偏偏默认了。好让我在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又忽然用暗核碎片找到我。”
“因为这样一来……”
她停顿几秒,被胸口太过压抑的情绪堵塞住喉咙,好半天以后才艰难继续:“就再也没有人能救我回去了。”
被封锁的通道,同时也是封锁住了她回家的希望。
她已经彻底孤立无援。
“这全都是你设计好的。从我和彼得开始调查逆世界开始,一直到最后我关闭通道。每一步,每一件事我们都走在了你最想看到的地方,是不是?”
夺心魔默不作声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浅淡笑一下,承认:“是这样。”
她的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毕竟客观来讲,我很了解你,也很了解他。要算到你们会怎么做,引导你们的行为,并不算特别难办的事。”
“可这都是你逼我的,贝妮。”
他凑近过来,霜冻般的气息扑洒在贝尔纳黛特脸上,连同那双毫无人气的眼睛也直勾勾盯着她:“你把我独自关了十六年,一次又一次地拿你自己来威胁我,逼迫我让步。你对其他人的柔软和善良从来不曾分给我哪怕一点,你让我别无选择。”
贝尔纳黛特没有接话或反驳。
她已经彻底看清,眼前这个诞生于纯粹蜘蛛本能却又同时有着彼得记忆的非人生物,完全是个不受人类道德约束和困扰的异类,精神变态,自己不可能跟他讲通任何道理。
她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蜘蛛本能在融合彼得自身意志时,会如此执着于她本身。
明明彼得自己看上去挺正常的。
将对方的沉默视作勉强下的顺从,夺心魔又缓和了语气,对她继续说:“不过那些都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你会有全新的生命。”
生命?
她握了握自己毫无感知力的手,怀疑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命。
“你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的,这可以理解,我会陪伴你。”
“但你最好不要做出让我们都不愉快的事。”
“比如说?”贝尔纳黛特掀起眼睫看着他,冰绿色的眼睛凝固冷淡。
“你会知道的。”夺心魔态度平静,“但我还是需要提醒你,我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一起等待看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老实说,我也挺好奇的。”
“他能付出多大的代价来保护这座城市呢?”熟悉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贝尔纳黛特耳边,“用他最珍贵的来换吗?”
这座城市的安宁,和他心爱的女孩。
这是夺心魔早就问过彼得不止一次的问题。
那不是简单的,随意调侃的询问而已,是他们终将面对的现实。
“来吧,贝妮。我们该回家了。”
夺心魔朝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微笑,就像彼得许多次对她说的那样。
他的外貌,他的声音,他的话语和记忆都是彼得的。
可他本身不是。
真是让人绝望。
第78章
矗立在面前的是一栋令她并不陌生的双层独栋建筑, 姜黄色的砖墙外观与石灰色三角屋顶。庭院里的一切都是枯萎衰败的,充满末日景观下的颓废死寂意味。
贝尔纳黛特有点发愣地看着这栋建筑,认出这是理查德和玛丽的住宅, 彼得曾经的家。
至此, 她终于明白夺心魔所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像动物一样关进某个阴冷黑暗的洞穴, 或者曾经许多次出现在她噩梦里, 那个满是蜘蛛丝的恐怖牢笼。
眼前这个监狱的条件似乎太正常了点。
她该感到庆幸吗?毕竟如果是前两者的话,她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立刻精神崩溃。
不过很快,贝尔纳黛特又皱起眉尖,将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到脑后。
她猜测夺心魔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像他曾经彻头彻尾地算计他们所有人一样, 他从不做无用功。所以选这里作为关押她的地方, 必然是别有目的――用比较熟悉的环境来让她先放松警惕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一时间想不到更多的, 只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走进那栋房子,看到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和她记忆里差不多的模样,除了到处都是藤蔓以外。
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外长满枯瘦畸形的树木, 一棵一棵, 一片一片, 交织成比黑夜还要压抑的城墙。没有光明的滋养, 它们就跟无数被石化的僵尸那样围拢在外面, 看久了就会忍不住逐渐感到头皮发麻,和原来世界里的静谧安宁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贝尔纳黛特厌恶地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 转而将冷淡戒备的眼神望向面前同样正看着自己的黑衣少年, 听到他对自己说:“这里你已经来过,我就不用再带着你逛一圈了。”
不, 她才没有来过。她和彼得一起去的是属于他们世界的这栋房屋, 不是这里。他总是喜欢自然而然又不经意地混淆概念, 而贝尔纳黛特不喜欢这样,她有自己的判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都会待在这里。毕竟现在的你,应该也更想拥有一个独立不被打扰的空间。”他继续说,语气平和愉快,“另外,由于你才刚刚脱离原来的身躯以意识体的形态存在,可能会对自身的很多变化有一点不适应。不过别担心,就算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会把你补救回来的。”
格外怪异的用词,让贝尔纳黛特有些不适地抿起嘴唇,感觉自己在他口中就像个可以被随意拆解重组的棉花娃娃。他想怎么塑造和控制自己都可以,所有的决定权都已经不在她本身手上。
这种无比诡异的联想让她心里涌起一阵焦躁感,轻微的刺痛。
“好了,现在这里完全属于你。这两天我不会再来,所以别担心。”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消化完他这句话,夺心魔已经转身走到大门边。
离开前,他最后对她说了一话:“不要试图离开这座屋子,贝妮。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规则。”
大门被轻轻关上,他也随之消失在了视线里。
在他走后的好一会儿里,贝尔纳黛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出现以后,才稍微放松身体,转而开始查看这里的所有陈设构造。
大门不必说,当然是被锁死的。整栋房子从内到外,甚至每一扇窗户上都攀生着蛇一样的黑色藤蔓,只要稍微推动或者开合都会引来那些监督者的察觉,紧接着大团血蝙蝠从森林另一端腾空而起,随时能扑过来咬碎她。
看起来如果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通过窗户出去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扇干干净净的大门,前提是她能打开。
关上阁楼上的玻璃窗,贝尔纳黛特下楼回到客厅。她发现,从客厅到厨房,从楼上的卧室到书房,从阁楼到地下室,这里的一切的确都和她印象中的帕克家高度一致。
除了一些细节。
比如,墙上的时钟不见了。书房里本该塞满书籍和一些画作的玻璃框也被移走。甚至楼下原本摆放着的一系列唱片、花瓶、数学模型等等,也统统消失无踪。
简而言之,这里被很仔细地改变过。所有属于人居住过的温馨柔软痕迹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只留下一个空旷又逼仄的,真就跟监狱没什么区别的地方。
寂静,压抑,死气沉沉。
在失去时钟和窗外太阳,甚至是一切活着的事物作为参照后,时间这个概念似乎被放逐了。她被禁锢在让人喘不过气的永恒凝固中。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她在独自静默过一段无法被准确记录的时间以后。
贝尔纳黛特不好说那究竟有多长,也许是十几小时,也许是十几天。她现在是意识体,不需要考虑进食的问题,所需要的休息时间也被急剧缩短成一个她同样不确定的状态,生物钟对她而言已经失效了。
她越来越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一切都很漫长。
这里太空荡了,没有任何人能和她对话,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承载她的注意力。逐渐而来的寂寞与孤独感开始无声地膨胀着,钻出她的胸腔,塞满这里的每一寸角落。
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坚持更长时间,毕竟小时候她也曾经如此长久的足不出户过。然后她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找到机会逃走,去找到夺心魔手里的暗核碎片并联系上原本世界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和过去所经历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时她还有玛德琳,还有影子,还有清风与日月,有雨水与云朵和她喜欢的书籍,动画片,还有音乐和舞蹈时刻陪伴着她,安慰着她。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绝对的封锁,身体上的知觉缺失,无光世界带来的极度沉闷,以及对家人和恋人的深刻担忧,全都化作她心里无法被排遣的浓烈忧愁,并慢慢积压成一簇自内燃烧起来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