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不住的哭笑促使我转身平躺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眼泪顺着脸颊滑入发丝,滑下一道泪痕而后没入其中,好像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即便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这般,难道是因为我因为他而痛苦到快要发疯了吗?
好像并不是如此。
终于,我平复了下来,无神地双眼注视着惨白的、暗淡的天花板,又逐渐变得澄澈起来,平静地在漆黑之中扪心自问……
我真的爱他吗?
我想,我大约的确是爱他的。
他符合我对梦中情人的一切想象,身上的神秘和魅力让我不可自拔,我从未想过我这样一个姑娘竟然能在一个男人身上体会到如此的快乐和幸福,只不过,这样的时光转瞬即逝,就这样迅速结束了。
而当他真的离开我的时候,我又觉得我好像并没有真的那么难过,甚至矛盾地产生了一丝期盼的情绪,好像我早就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并为此选择不做任何挽留。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做出任何举动,他便会对我重新燃起兴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
……!!
我突然觉得极度地怪异,我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想法和印象,明明我是如此盲目地爱着他。
想着想着,我逐渐清明的大脑重新产生了原本就有的疑问。
我为什么会选择从美国来到遥远的英国,我为什么会凭空忘记了那么多事情,仿佛记忆出现错乱一般,又为什么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那些不对劲的事情?
事有蹊跷,而我怀疑的对象正是我原本深爱的却将我无情抛弃的男人,亚瑟·查德维克。
甚至,连他抛弃了我的这件事情都不再让我感到那么悲伤了。
我家道中落之后,除了被那个叫做莫里亚蒂教授的男人绑走以外,我剩下的记忆全是围绕着他,我好像迅速地成为了一个无趣的女人,愉悦且顺从地选择成为一只失去麻木的金丝雀,直到在被欺骗了一切情感之后,看着他全身而退。
为什么?
我的感情如此有价值吗?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
可是,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值得怀疑的对象。
我从冰冷的地面坐了起来,缓慢地穿上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衣服,而后我平静地环视周围,试图在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走了之后,房子里像是立刻失去了温度,冷冷清清。
真是想不到,他竟然为了摆脱我,连这整栋矮楼都不要了。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率先看向了他留在桌子上的报纸,头条上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奥汹帝国皇储费蒂南大公遇刺!”
我并不能理解这代表着什么,视线只是快速地扫过,而后,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地下室了,或者说,我像是一直克制着自己想要来这里一探究竟的念头,直到他终于离开了这里。
“吱呀——”大门被推开,空气中淡淡的浮尘让我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和我想象的不同,我以为他会将这里的东西全部带走,但这里面堆满了东西,好像他根本不在意我会看到些什么一样。
我看不懂那些实验器材和书籍记录,所以我快步走到了一堆报纸前,开始快速地翻阅。
即便亚瑟非常喜欢看报纸,但这里的报纸并不多,上下是按照时间顺序叠放,并且两份之间的日期会间隔很久,有时是几天,最长时是几个月。
我立刻意识到报纸上可能存在亚瑟重视的信息,因此他才会将这些报纸收藏在这里。
各种各样的文字信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实在是感到非常的困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即便我在查看这些新闻时联系了亚瑟的职业,我觉得我好像隐约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却依旧朦朦胧胧、一知半解。
线索被迫中断了。
我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靠在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或许,我不该继续探究的,而是应该努力地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继续我渴望的平淡生活。
我多久没有出门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我缓缓离开了地下室,来到门口披上了一件简单的外套,强迫自己离开这里,忘记那些阴暗污浊的回忆,来外面呼吸一些并不新鲜的空气。
正是初夏,浓雾消散。
只是,即便此时的伦敦已经有些暖意,但我还是瑟缩着身体,长长短短的头发垂坠在额前,看上去憔悴而心力交瘁。
我无意间经过了一道柔和却温暖的阳光,孩子们在快速经过我的时候开心地嬉笑打闹,漂亮的姑娘们已经穿上了轻便简单的裙子,一边说笑着,一边在与我对视时,露出了一个善意且含蓄的笑。
我匆匆行走的步伐恍惚间停了下来,一时间有些怔愣,但随即,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倾洒下来,斑斑驳驳的光晕照在我苍白的皮肤上微微发热,我的身上好似流淌过一股暖流,毛孔都舒展开来,恬适宁静。
我忍不住抬起头,眼睛在看向树叶间隙的光晕时刺痛地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但我却不在乎,只是不停地深呼吸,忍不住牵扯起了一个发自心底的难看笑容。
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太阳了。
比我以为得还要久。
清脆的鸟啼仿佛是美妙的音乐让我感到愉悦,树荫间的阵阵幽香让我通体舒泰,我抬起手,抹掉了脸颊上湿漉漉的痕迹,而后挺胸抬头,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前走。
但我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愈发轻快起来,甚至像那些年轻的姑娘一样仿佛每一步都是快乐。
不过我依旧不敢大声地表达我的快乐,生怕被什么人听见并将这些事物在我的面前亲手毁灭,只敢在嗓间挤出克制隐忍的低笑。
原来,我的世界里存在着这么美好的东西,但我却至今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或者说,我因某种原因,始终无法窥见它们哪怕一丝一毫。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想,至少现在还不算太晚。
*
自从亚瑟离开了我之后,我的生活好像重新开始了。
我买了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像是后悔又像是弥补,我每天都会弹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直到我尽兴才会停下来。
音乐对于我来说也不再是枯燥乏味的东西了,我感觉我在弹奏时仿佛窥见了音乐的奥秘,紧紧地与它融为一体,深深地沉醉其中。
我还开始重新拾回了我看书的爱好,只不过,现如今我更爱看一些严肃的文学书籍,对那些我原本最爱的、天马行空、哥特诡异的小说产生了非常严重的抵触心理,不愿再触碰。
不仅如此,每天我都会抽空离开家门,找时间走一走。
我并不会叫马车,而走啊走,不知疲倦地走,仿佛只要我乐意,我甚至能走遍整个伦敦,欣赏每一处即便是微小到极致的美景,试图与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建立联系。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座城市与我最初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明明我在家道中落之后一直身处伦敦,为什么却好像对这一切陌生至极?
哦不,我对这里好像有些印象。
我抬起头,一道体面的铁栅栏横在行人与警局之间,除了一个挂在高处的巨大招牌,上面清晰地写着苏格兰场这个词。
可是,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我皱了皱眉头,但未做他想,怀着顾忌和忧虑想要离开。
但这条路就好像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一样似曾相识,连路两旁的街景都那么地历历在目。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好像代替了我错杂的大脑,有目的地走在了这条未知的道路上,迫使着我立刻前往某个我急切想要抵达的地方。
一个对于我来说,完全未知的地方。
终于,我缓缓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道漆黑的大门面前。
上面清晰地写着地址,字母和数字的排列也是如此熟悉。
贝克街221B。
门的背后,好像隐藏了什么我极力不想触碰却又不得不知晓的秘密,一旦推开大门,我现如今平淡且自得其乐的生活很有可能会立刻烟消云散。
不……不。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
现在,我过得很好,甚至比和亚瑟·查德维克在一起的时候更加怡然自得,为什么要让这些秘密打破我原有生活的平静呢?
我心绪不宁地抿起嘴唇,只想落荒而逃般转过身,立刻离开这里。
而我也这么做了。
但就在我迈出离开步伐的同时,“吱呀——”一声,大门从里侧被缓缓地推开了。
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
第37章 肮脏
打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老太太,她像是要出门,在见到我之后,她先是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问道,“女士,有什么事吗?”
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位太太的目光却又迟滞地重新放在了我的脸上,在片刻的疑惑过后,她捏着眼镜腿,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我。
“……是您?”
我感到非常茫然,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我曾见过对方,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长得与我十分相似,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表现得像是认识我。
“太太,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到我这么说,她才像是稍稍放松了一些,点了点头絮絮叨叨,“是啊,她不可能还这么年轻的,不过,你们真的长得很相似。”
她摇了摇头,“害,这位小姐,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是来找福尔摩斯先生的吗?”
“您叫我阿德里娅就可以了,不过,我只是偶然经过,并非来找人的。”
说完,我便朝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打算离开这里。
“阿德里娅?您的名字也是阿德里娅?”
她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震惊,像是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一般,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颤,不自知地停下脚步,喉咙因吞咽而震颤滚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甚至不敢去细想,如果对方说的阿德里娅真的是我,那我又究竟是谁?
缓缓地,我又转过头,带着一丝慌乱和恐惧地问道,“太太……请问您能告诉我,您口中的这位阿德里娅的事情吗?”
……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一间房间里,热茶无法温暖我发凉的身体,只是沉默地看着周围。
这里像是很久都没住过人了,但却依旧留有一些上一个住户的痕迹,红黑色的装修风格,书架上堆着各种内容的书籍,壁炉中的火柴被点燃,发出微弱的红光。
这位太太转身坐下,在光线之中继续打量了我一眼,便开口做了个自我介绍,“哈德森太太,您可以这么叫我。”
我沉默了很久,而后我缓缓地压抑着嗓音问道,“哈德森太太,您是怎么认识认识那位阿德里娅的?”
“哦。”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她好像有些恍惚,“仔细算一算,这也几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一个深秋的上午,一个长得和您十分相似的女人在楼下徘徊。”
“您应该知道,曾经这里的住客——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咨询侦探。当人们的遇到困难时,多半会来寻求他的帮助,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她的到来,即便那时候的她看上去狼狈至极、浑身湿透且一脸惊恐,好似是见了鬼一般。”
“但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非常确信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会帮到她,因而最后也只是指引她、将她带到了楼上,然后便离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沏了一壶茶,在端着茶走在楼梯口的时候,隐隐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我听得并不太分明,也已经不太记得具体的内容了,可是,那声音不停地颤抖,像是在描述什么可怖的、不可名状的、即将面世的骇人怪物。”
“后来,我只记得福尔摩斯先生让我帮她洗漱换衣,也因此,我看见了一件令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事情,甚至在她失踪之后,我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我终于沙哑地开口,“什么事情?”
“……”
那位哈德森太太迟疑了,许久最后她才惶惶开口回答,“一片淤青。”
“淤青?”我不能理解。
“那是一大片淤青,缠绕地分布在那个女孩的四肢和躯干上,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也根本想象不到,这究竟是什么庞大的怪物留下的。”
“等她醒来,我想要进一步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却突然疯了一般推开了我,径直地跑出了门外。”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这样的描述让我感到遍体生寒甚至惊疑不定,她的描述是如此的真实,就好像我真的来过这里。
但很快我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这位哈德森太太并不知道我具体的遭遇,或许,她口中的那位福尔摩斯先生能为我解答内心深处的疑惑。
“请问,您知道那位福尔摩斯先生究竟在哪里吗?”
“福尔摩斯先生已经退休很久,他目前并不住在这里,而是去享受他的退休田园生活了。不过……”
“不过什么?”
“在福尔摩斯先生离开没多久之后,有两本被重重包裹的书从美国的阿卡姆邮寄到了这里,我曾写信询问过福尔摩斯先生,他拜托我,暂时存放这本书并嘱托我千万不要打开,直到那位阿德里娅女士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