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听到了黑崎中气十足的叫声，他原本想要命令外面的人放黑崎进来，这时华月月来了联系。
他立刻示意外面的人，将黑崎拦住。
“有事情吗？”
（“有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
华月月的口气有几分疲惫。
（“今天下午两点锺的时候，老板突然就走了。我在门外听到一句话，‘猫捉老鼠’。另外，今天，锺丽居然没有知会我就外出购物！”）
欧阳明也很奇怪，锺丽是刘平谷的情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外出的。而华月月作为刘平谷的秘书，还有一个隐性的工作，就是充当锺丽的购物夥伴。所以，锺丽外出购物，华月月不可能不陪同。
有猫腻！
欧阳明直接想到了苏萍刚才说的话，有人在附近见到了和他很像的人！
“可以更详细一点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你仔细回想一下，最近几天，刘平谷有没有什麽反常的举动。什麽都可以，只要是刘平谷做的事情，全部可以！”
（“反常的举动倒是有一个。三天前，老板收到了一份邮品，是从地下黑市弄来的，铁制品，五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的一件铁制品。因为老板经常收集一些古怪的东西，所以我们即使看见了，也不敢乱说。现在想来，也有些古怪。最奇怪的还是他的心情大好。老板已经很久没有好心情了，我怀疑，他又有什麽恶毒的计划！”）
“希望这只是一场意外。”
（“好了，还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好了。我已经准备好液体炸药，随时可以摧毁实验室！”）
“你也不必操之过急，刘平谷的原料还没有进港口，这个配方还没有实际投入生产。你最好还是小心些，我很担心你。”
（“我从来没有著急，只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加上看现在的形势，老板迟早倒台。我这个现实的女人，难道不应该更早的赚到养老金？请不要为我担心。”）
“好运，祝你好运。”
他轻喃著，期望这一声祝福可以传到另一个人的心中。
他转过身，笑著说道。
“你居然可以忍受我和别的女人通话，你果然还是有些长进的。”
“你这个混蛋！”
欧阳明的话点燃了黑崎，最後的几分理智也被烧毁了，站在欧阳明面前的，不过是还保持著人的身躯的怒火！
拳头打了上来，黑崎的怒火让他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周围，他的拳头就是他的意志的代言！
在他将所有的怒火化作力气挥出去以前，在他精疲力竭以前，他都无法正常地说话。
即使这样，即使已经被打中了好几拳，欧阳明也没有还手！
“为什麽不还手！”
黑崎的拳头打在办公桌上。
“你为什麽不还手！你不是一直都很会打吗！你为什麽不打我！你个杂碎！”
“我为什麽要还手！我今天就是希望有一个人打我！”
欧阳明的手抓住了黑崎的拳头。
“打呀！你倒是打呀！你打的我身体越痛，我的心里就越畅快！”
黑崎软了下来，他也只是被一时的怒火控制，才能连挥几拳，所以，当欧阳明表示希望得到他的拳头的时候，他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无法发泄的怒火从另一个地方得到了释放。
就和苏萍的预料一样，黑崎开始砸办公室。
桌子、椅子、文件柜、酒柜，所有可以砸的东西统统在黑崎的怒火中化为了碎片。
欧阳明庆幸自己叫苏萍将酒柜里面的酒早早转移了。
没想到自己还会在这种时间考虑这麽无聊的问题，欧阳明用一种欣赏的态度看黑崎砸自己的办公室。
为什麽自己要一直活在家族的束缚中！
为什麽自己总要三思而後行！
这样的反复压抑自己，只是让自己痛苦，也让自己爱著的人受苦。
最可笑的是，等黑崎的怒火泄光，自己居然还要劝黑崎和自己一样，做一个冷淡的人！
黑崎发泄够了，办公室变成了垃圾场，脱力的黑崎扶著墙壁喘气。
“你终於安静下来了。”
欧阳明叹了口气。
“拜你所赐，现在也没有酒可以给你喝了，因为酒全部被你砸了。你呀，做事之前就不能动动脑子！凡事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难怪连你的父母都觉得你是个白痴！”
“不要总是用长辈教训小辈的口气对我说话！我是一个白痴，可是我做事从来就是无愧於心！我至少不会牺牲自己最爱的人！”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激动，但是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考虑过！你就真的认为我一点也不痛苦吗！”
欧阳明也有些生气。
“明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在别人手上却要装聋作哑！我爱的人受到他人的凌辱，我得装出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样的痛苦，你可以理解吗！我没有一天不被折磨，我的心，远比你痛一千倍、一万倍！我恨我自己的立场！我甚至想要和你一样，做个热血的白痴！”
“既然这样痛苦，为什麽还要什麽也不做！你知道他在哪里，你为什麽不动！只要把刘平谷踩平了，他就回来了！”
“如果只要用拳头就可以解决整件事情，你认为我还坐在这里干什麽！”
欧阳明要秘书送进两杯咖啡。
“我可以理解你的冲动，我也想冲动一次！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以冲动，我的冲动也许可以将他纳回自己的怀抱，可你知道我这样的冲动，将要付出什麽代价！我不能冒险，不是因为我懦弱，而是我不想失去他！”
“我不想一年以後，去他的墓前拜祭！”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一点！”
欧阳明知道，终於还是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
“欧阳家的伴侣关系是不能被解除的，这是以死亡为终结的关系，我们两个人接下了关系，不论发生什麽，这种关系都不能结束！我也曾经查阅过家族历史，历史上不曾发生过解除，历代都是接受这种关系，即使很痛苦，也愿意被绑在一起。因为死亡这种解除办法，真的很残酷。”
“但我也知道，我们的骨髓里面流淌著恨，我们不能再痛下去了。我有两个方案，其中之一就是黑崎家出面，向欧阳家要人。我相信，只要我点头，黑崎家点头，长老会也只能通过。可是你的父亲，拒绝了我的请求！”
欧阳明说出了至今也没有告诉黑崎的秘密。
“好在家族还有一个潜规则，族长可以特赦一个人，不管那个人做了什麽，即使他成为全族的仇人，族长也可以特赦他。这是只能行使一次的权力，也是我最後的选择！我和父亲约定，只要我可以在六月前让刘平谷彻底消失，父亲就会在族会上认可我做为下一任族长的资格。到时候，我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使用特赦，让他活下去！”
“就为这种理由！你这个冷血的家夥！”
黑崎直接将咖啡洒在欧阳明的脸上。
“你就慢慢想著一年以後的事情好了，你再这样坐视不理，他就会被刘平谷杀掉的！”
“刘平谷不会杀他，他是刘平谷最好的人质，最後的保命符。刘平谷最多就是折磨他，但不会杀了他。”
欧阳明掏出手帕，擦干脸上的咖啡汁。
“刘平谷一直生怕我不知道他的现状，每隔几天就会送点东西提醒我。我只能沈默，我不想看见他的死亡！我只希望他可以活著！为了一时的畅快做出冲动的事情，我付不起这代价！”
“我是白痴，我不会懂你的大道理！我不会看著我的爱人受苦！我愿意陪我爱的人一起痛苦，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可以。哪怕那一天就是世界末日！我只是一个白痴，一个可以为了眼前的欢愉放弃为了的白痴！但是可以和自己爱著的人守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天，也胜过一生一世！你明不明白，冷血的男人！”
“不错，我是个冷血的人，你可以不把我当一回事！你去找刘平谷单挑好了！像你这种有勇无谋的家夥，死了也是活该！我倒要看看，你的勇气是不是可以救出你的爱情！”
“好，我只有力气没有大脑！那我就看看你这个有大脑的家夥是怎麽把人救出来的！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他有什麽事，我会让你後悔生下来！”
“如果他的手断了，我就斩断我的手。如果他的腿少了，我就用我的腿赔他！用不到你动手，我早就为我准备好刀子了！我永远也不会看著他伤痛，自己却完好无损！若是他死了，那就让欧阳家也消失在地球上！”
欧阳明突然觉得很畅快，自己终於将一直以来想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从没有觉得暴力是这样的美好，身体上的痛苦，竟然可以转化为精神上的快乐。
这些话是欧阳明给黑崎的承诺，也是欧阳明给张炎云的爱情表白！
“好，我就等著看你怎麽完成你的诺言！”
心终於澄空了，他再也不用担心另一个人。
处於生与死的界限上的身体，没有重量，反倒很快乐。
他知道，自己终於自由了。
身体像火一样的滚烫。
意识凌乱，无法从混沌中抽出。
身体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好像被浸入冰水，他被炙热和寒冷同时折磨著，全身颤抖。
好在不管怎样的痛苦的时刻，总会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著他的身体，只要被这双手抚摸，身体的伤痛就会被缓解，简直就是圣母的魔法手指。
发烧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烧得滚烫，全身都在痛，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
意识在混沌中，却还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著额头。
每当嘴唇火热的时候，软软的手指就会将水抹在上面。
──也许那不是手指，也许那是嘴唇。
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抹著，滋润著。
眼睛微微眯开，他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脸是一片空白。
是不是自己已经死掉了，怎麽会看见母亲的幻影？
温暖的气吹了过来，他张开眼，自己竟然睡在小时候的房间里。
淡蓝色的天花板，浅蓝色窗帘被风吹动，挂在窗棂上的风铃在作响。
他记得那串风铃，每一个贝壳都是父亲亲手挑选的，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贝壳，没有固定的形状，是母亲的巧手，将它变成了艺术品。
母亲是个纤细美丽的女人，低声细气、低眉顺眼，她是个好妻子，是个好母亲。他从没有见过母亲大声说话，便是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这个温柔的女人也会笑著安慰别人，她柔美的笑容，拂去了他人心头的阴云。
母亲，就是大和抚子。
他生命中爱上的第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那个温柔如水的母亲，那个需要儿子保护的柔弱女人。
记忆中的母亲，是城堡里的公主，需要骑士的呵护。
失去了父亲以後，看著母亲一天天的衰弱，他要自己变强，变成可以将肩膀借给母亲依靠的男子汉。可惜，还没有等他长大，母亲就离开了世界。
他记得小时候，有母亲，有父亲，那是天堂一样的快乐，令人心碎的完美。
可是，现在，这个完美已经碎裂，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世界上！
为什麽会看见过去？
他记得这里，这是他已经放弃的家！
自将房子卖掉以後，他从没有回味过去，现在看见的，难道不是天堂的景象？
“小云，你终於醒了！”
一个女人走来，她怀抱著大捧的百合，穿的也是百合一样的白色长裙。女人温柔的笑著，走到他的身边，将大把的百合放在床头的花瓶里。
女人坐在他身边，用自己的额头碰著他的额头。
“果然，烧退了。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妈妈可真要急死了！”
这个女人是妈妈？
40 清醒
“我──”
“这里是哪里？”
太奇怪了，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了，为什麽自己还会见到她？
“你睡了好些年了，现在终於醒来，难怪会是一付什麽也不记得的样子。”
女人轻弹他的额头。
“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妈妈。难道你好不容易醒来，却连妈妈的样子也不记得了？不过妈妈不会在意的。你会醒就足够了，是不是记得妈妈，妈妈也不会在意。”
“看见你醒来，妈妈就很满足了。”
女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他可以看见外面的大片大片的百合。
略带青黄色的百合铺天盖地，看不见头，只是看见百合花，连叶子也看不到。
“小云，自从你五年前莫名其妙的晕倒以後，我们就把家搬到了这里。医生说，你的病很奇怪，只能听天由命，但是我们相信，我们的爱，可以感动神灵。”
女人用力呼吸著弥漫了百合味道的空气。
“每一天，我和你的父亲都会种下一株百合，整整五年，我们每天每人都要种百合。这里的每一株百合，就是我们的一个祈祷，我们祈求你可以清醒，祈求我们的爱可以把神灵感动，可以让奇迹诞生。”
三千六百五十株百合，开出的花，只怕也有上万朵了。
於是就有了这麽大的一片百合花田？
他相信这一切，因为他看见自己的母亲。
“不仅仅是我们在为你祈祷奇迹，还有很多好心的人会为你送来百合花，寄来百合花籽。他们全都期盼你可以清醒。已经没有人知道外面有多少株百合了，这里的百合是我们的爱，这些爱，终於唤来了奇迹。”
母亲发自内心的高兴。
“太好了，感谢圣母，圣母终於让我的心愿实现了。”
百合是圣母的象征花，在西方宗教中，圣母是慈爱的化身，这里的每一株百合都代表了一颗祝福的心。
空气中都是百合的香气，风中还飞著百合的丝蕊。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进了天堂。
这是百合的天堂，这里有清新的空气，这里有唯美的百合。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在自己面前，有自己很久没有见到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站在自己面前，即使这仅是一个梦，他也不愿意张开眼睛看见真实。
“小云，我为你放好了洗澡水。洗完澡，我带你看我们的家。”
母亲慈爱地笑著。
“你爸爸晚上才会回来，他要是看见你醒了，一定会开心到疯掉的。”
温温的水浸泡著身体，整个人都快要化在水中。
浴室的外面也是大片的百合花田，还有几片百合飞到浴室里面。
这种接近真实的温暖让他很开心，他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这样的轻松。
前尘往事都不想记起，自己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溶解在这温暖的水中。
不真实，却又美得不想醒，他淡笑著，放弃了所有思考。
他放纵身体，将所有的思考浸入水中，享受著水的香气。
火烧一样，针扎一样，奇怪的不适浮上身体，他竟然见到自己的身体浮满了火红色的山茶花！
不知道何时，他的身体满是山茶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