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生子)----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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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发在腰间松散的扎系,被风吹拂起的丝缕掠过脸颊,却一点也无法扰乱那清澈到不真的眸子里缥缈的眼神。
  有一瞬间,存熹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还不大能够分辨出那样的神色代表著什麽,他只知道对方温柔的声音让他对这位还不知道姓名身份的人很有好感。
  “我姓──赵,我叫赵熹,这位姓杜的哥哥是专程带我来见你的。”
  存熹说著指了指雨涟,他一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他很有好感的人同他是怎样的关系。
  稚嫩的童声让清音的神情顿时怔然凝滞,温柔似水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你姓……赵?……”
  “……是啊。”
  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存熹偷偷地瞄向那人。他并不常说谎,但每次总也能瞒天过海,可现在却被那人的目光看得做贼心虚。
  “涟儿……是你带他来的?……”
  面对清音的责问,雨涟犹豫著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七年来对方真正一直在逃避的人并不是承!,而就是这个孩子。想见却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能去见,不愿他的存在让那孩子变得不幸。心底的矛盾挣扎加上被强自克制的噬骨思念,让他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成满头银丝,甚至失去了温柔的眼神──这些雨涟都看在眼中。可他也向那人发过誓,如果擅自去带孩子来见他,将永失所爱。
  完全不懂这两个相恃而立的人之间究竟在交换什麽,存熹以为是那人要责怪雨涟,忙为他开脱。
  “是我自己要跟来的,和杜大哥没关系!你别怪他!是我想买花,所以才来央求你!”
  那有些游离的目光缓缓地移向存熹,但却似乎并没有在看他。
  “你几岁了?……”
  一愣,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用那样奇怪的神色询问,存熹仍然属实地回答。
  “七岁,永宁二十二年生的。”
  柔黄色的身影随著存熹的话音落下越发颤抖得厉害,轻扶柳枝的手变成紧紧的揪扯。
  “……二月……初二?!……”
  存熹抓了抓头,疑惑他怎麽会知道。
  “是二月初二,阿姆说,是龙抬头的日子。”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麽。”
  好像是气力在陡然间全耗尽了,柔黄的身影摇摇欲坠。
  回过神来的雨涟忙上前扶持。
  “你说……你要买花?……”
  “呀!是啊,是啊,差点忘了!”
  刚才那紧张的气氛让存熹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把他来此的目的在瞬间忘得干净。
  “杜大哥说,要你答应了才肯卖给我,所以我就跟来了──我家也有许多花,可都没有这些开得好。”
  “涟儿……你怎麽欺负小孩子──这些花……都是山中移栽过来,不值什麽……”
  淡如薄纱的笑容里却有著深入髓骨的哀切。
  可这些存熹还看不懂。
  雨涟根本不敢去凝视对方,就算知道他什麽也不会看到。
  “……我是……开玩笑的。”
  “那就好,你喜欢哪一株……拿走就是了……送你……”
  “太好了!”
  存熹的脸上顿时现出喜色,从雨涟手中接过花朵,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但这孩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满足。
  “不过……我……我想跟你学种花,行麽?”
  “种花?……你学这做什麽,这不是你该学的……你父亲……会不高兴的……”
  一开始仍旧还跃跃欲试的孩子在听到对方说父王会不高兴时,不由又垂下头来。
  “那……那我以後花开的时候,还能来麽?”
  “……能……当然能……就算我不在……这些花也不会走掉……”
  一心扑在新得到的花朵上,存熹虽然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却完全没将注意放在那里。更没有注意到那人眼眶里莹亮的泪水和几乎不能成句的哽咽。
  雨涟有些茫然又心慌意乱地望著对方,手臂被那人细瘦的手指捏得生疼。
  突然间像是想到什麽,存熹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
  “这玉佩本来是要拿来买花的,不过,现在就当礼物送你了!我再来,可不能不认得我!”
  “怎麽会……”
  “那我走了──谢谢啦!”
  将玉佩塞进对方手中,话音还没有完全消落,人便如获至宝一般,抱起快和他一般高的花束兴奋地跑开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清音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公子……人走远了。”
  望著那单薄的身影,微微的冷意让雨涟开口催促他返回室内。
  但是对方却似乎没有听到,仍只是静静地面对著存熹离开的方向,一片黑暗的眼前却好像看得到存熹离开的样子。
  那太过安静的气氛让雨涟紧张。
  “还记得你发过的誓麽……”
  低弱的声音陡然响起。
  雨涟顿时一呆。
  “记……记得。”
  用那人的性命所起誓言,他怎能忘记……
  只是──
  “是他自己要来──”
  “你为什麽带他来这里……”
  雨涟闷闷地回答。
  “他要买花,所以就跟来了──”
  “我不信。”
  打断雨涟的话,他一点也不相信那个薄弱的谎言。
  “他出身王府,怎会轻易地跟你来这里?他身边怎会没有人保护?他难道……不被王妃疼爱麽……他……”
  “你方才为什麽不问他!……”
  雨涟恼恨地吼向对方,明明思念深切却似乎偏是要自己和自己作对,他不能理解那那奇怪执拗。
  “我想问啊……”
  清音空洞的双眼怔怔地对著眼前的少年,却只是完全沈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可我要告诉他,我才是生下他的人麽……还是告诉他,他只是父亲从府外带回的……来历不清的孩子?……还是带走他,要他跟著我们颠沛流离,不见天日?……如果……如果……他怨恨我的话,那该怎麽办?如果他怨恨我打乱他的生活,或者……怨恨我为什麽要生下他,让他蒙羞……那该怎麽办……”
  满面的泪痕,哭泣却悄无声息。
  一颗心像是被掷入了沸水,令雨涟呼吸困难。
  从来不觉得对方会是那种自卑到甚至厌恶自身的程度,可是雨涟却刚刚发觉,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他所爱的人。
  “不会的,我们去找他……我们这就去找回他跟他说清楚。他不会是那样的孩子,绝对不是!”
  可就在被雨涟扯起手的同时,清音脸上却露出惊恐的神色。
  慌乱得仿佛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拼命地摇头,用力挣脱雨涟的手。
  站立不稳的身体跌落在树下的时候,他便也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惊恐的神色渐渐消失之後,那张憔悴的面容又恢复到一片空白的神情。
  怔怔地看著眼前发生的景象,雨涟的思维也好像随著那人的神色变得一片空旷──
  他刚刚才知道,那七年来平静得有如死水的人,却竟一刻也不曾清醒过……

  华灯初上 第十章 生子

  第十章
  扳手指算著父王再有几日才能回来,存熹恨不得少长一根指头,好让父王早一日回来。
  倒也不单单是盼著父亲快些返回,而是因为──那日他擅自离开的事情,原本叮嘱随从不许乱说,更不许让母亲知道,可是回到寺中之後,却竟被存毓那个坏心眼的小子告了一状。於是,他便有了如今的下场──被罚在承!返城之前都不得离开慈恩寺半步。两日来,不是被盯著念书,便是被逼去听高僧譬讲佛法。说是要他修身养性,却几乎要闷杀了人。
  趴在床上,存熹像前两日一样毫无结果地考虑著该如何躲开明日那一整天可以闷死人的事情。却听碎碎的脚步声响起,心知是那个叛徒又不死心地来烦他了,於是拿被子蒙住头。
  “走开,走开!我不想听你讲话,不想看见你!”
  还没开口便被对方一顿抢白,存毓小嘴撇动了两下,终於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
  “你这个叛徒!明明说好不告诉母亲,却偷偷一个人跑去母亲跟前讨巧!真无耻!”
  对方越说越凶,越说越恼,存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难看,眼泪止不住,却不敢放声,只是抽噎。
  “我……我不是要去讨好……姨娘说……姨娘说,好多小孩儿走丢了……就再也没回家……我……我怕你万一丢掉……我就再也见不著你了……我才……我才去告诉母亲……”
  “狡辩!我才不听!我哪会跟你一样笨,我才不会丢!”
  存熹两条小腿在榻上乱踢。不想还好,想起来就能把他气死。
  “哥……”
  存毓惨兮兮地抹著眼泪,怯怯地叫道。他其实并不如何惧怕存熹,只是以往他惹存熹生气的时候,只要撒个娇,必定就没事。
  存熹却陡地掀开被子,恨恨地瞪向对方,捂上耳朵。
  “都说不听你讲!别叫我!以後再也不当你哥哥!叛徒,叛徒!”
  存毓这下当真慌了神──存熹以前从没说过这样绝情的话。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快,存毓挨著对方爬上榻,蹭到对方身边,揪扯过存熹的袖子。
  “你……你以前说过,会保护毓儿,不让别人欺负……你……你……你说话不算数……”
  存毓说著,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下自是惊动了所有人。
  子熙被侍婢们引到房中时,存毓的眼泪还没有被生母哄劝住,仍在抽泣。存熹则在床榻的另一旁,脸上却也隐约有泪痕,眼睛红红的,想来也是刚哭过。
  子熙放慢脚步,走到窗前的椅上缓缓坐下,方才开口。
  “为了什麽吵架?”
  “只是寻常置气,臣妾已都训责过了,他们也已经知错,恳请王妃恕过他们这一次。”
  连宜跟随子熙有十几年了,对於她的个性知之甚详。以往两兄弟间若有纷争,从来没有轻饶的,如今存熹本就有错在前,被罚不许出寺,再加上这一宗,只怕要罚得更狠了。
  子熙却没说话,只是看向存熹。
  “是谁先恶言相向的?”
  嘴唇动了一动,存熹嘟起嘴,闷闷地回答。
  “是我。”
  “为了什麽?”
  “他……他不守信用!”
  “什麽信用?”
  见存熹闭上嘴不说话了,子熙便知自己所料不差。
  “毓儿担心你出事,所以告诉了我那天的情况。他是为你著想,你反而怪他?”
  “他明明答应我不说的!叛徒……”
  “熹儿!你自己做了错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责怪别人不为你隐瞒,谁教你的道理!”
  听到“叛徒”两个字,子熙的语气顿时严厉起来。
  她很少动怒,但若严厉起来,却是阖府上下没有不畏惧的。
  存熹的眼眶立刻又红了,却只是咬著嘴唇,强忍著不肯哭出来。
  “我罚你在寺中读书,修身养性,看来你是不清楚我为什麽责罚你了──你丢开随从跟著陌生人离开,虽然太过冒险,到底不算什麽过错,只能说是年少不知世事,我不重责,下不为例便是。但你明知我不许你这样做,却为了逃避责罚,以世子的身份压制下人,要他们和你一起向我隐瞒,这才是你的过错所在。卞老师说你机敏通透,是可成大业的人,可是依我看,你是被人宠坏惯坏,仗恃自己讨陛下和父王喜爱便恃宠而骄,全不把人放在眼中!”
  子熙的话越说越重,存熹眼中的泪水便也越积越多,终於忍不住滑落出来,只是还没掉下来,他便恨恨地抬手抹了,倔强地不肯低头。
  看在眼中,子熙便知他是不肯认错的了,哼了一声,站起身。
  “看来你依旧不服。也罢,这也不是一日两日改得掉的毛病。从今晚起,你一个人住,身边人都回我那里,让他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才能想明白道理──明日一早智源大师在大殿讲经,若我看不到你,你父王回来之後,你也不用去见他!”
  子熙冷淡地说完,竟真的就带著人统统离开。
  四月中旬的时候,承!的祭天之行结束,随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了东都。
  皇帝返都的消息就同他离开时一样,天下皆知。恰又逢花节,城中为祭天之行的顺利圆满张灯结彩地庆祝起来,朝中更是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但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候,承!却是表面上迎来送往笑脸相对,心中却郁郁不得欢。
  因为祭天那日,原本早已拟定由他代天子宣读书表的事情却在中途又起变化,虽然这等同於宣告太子之位归属於谁的举动也并没有交给他人,而是皇帝亲自宣读以示诚心,但对於承!来说,却无疑是已经近在手边的位子又远去了。
  因此返城不久,他便称病离城,搬去别苑静养。这样的举动实在有些赌气的成分。
  听过寺僧的早课,承!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拈棋自弈,那个被他一直压在心底的人影便又无孔不入似的浮现在眼前,渐渐的,竟不自尽开始怀疑起那样的舍取是不是真的值得,会想起那时他是否也是如自己此刻这般。
  “殿下好雅兴!”
  突如其来的过大声响让承!一惊,便看到已经位分又升的止清和尚大袖翩翩飘荡而来,承!一笑,挥手让座。
  “大师请。”
  止清却摇头。
  “贫僧今日是有求於殿下,不敢唐突。”
  “我从来不轻易许人办事,你赢了我,再开口不迟。”
  止清笑著搔了搔头。
  “也罢,但是贫僧若胜了,殿下便需答应了我。”
  “力所能及的自然应你,力有不怠,你也强求不来。”
  “这个自然。”
  止清说著径自在承!下首落座,乱了棋局。
  两人棋艺本相差寥寥,但承!心中有事,止清却是一心一意想要赢他,一局终了,承!竟是惨败。
  扶额苦笑,承!轻叹一声推秤起身。
  “大师有什麽事,便请开口吧,我认输。”
  他原本便糟糕的情绪因这一局棋变得更加恶劣。并不单单只是因为输了棋,而是睹物思人,却又怎不由他感时伤怀?
  当年同李从宜那一战,他胜的畅快淋漓。当时也并不如何沈著冷静,可似乎是只要那人在他身旁,就无论怎样都会有斗志,让他愿去争取。但是如今,却不知是该说他成熟了,还是该说他已没有了当初的志气,好像什麽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止清对於承!的心境自然一无所知,但却赢的一点不拘谨,满不在乎。他呵呵一笑道。
  “贫僧早听闻殿下院中有一株上品姚黄,名曰夜雨灯前,最是柔媚多姿,人见人爱。不知殿下可肯割爱,赏给贫僧?”
  承!不禁一愣。原以为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谁知竟是要花。
  “莫说一株花,便是一座园子,给你又何妨?也算是我为神佛添的供奉。”
  “佛祖六根清静,只怕闻不到花香哪。”
  见对方爽快答应,止清不禁心喜。他生平便只爱两件事,种花和围弈,如今推托了寺中杂务,专理经藏,闲暇多了,更是沈浸於此。
  “说起来,寺里这片园子还是当初安陵侯在时,栽培了许多。这些年我虽也一直精心呵护,却总也不见花朵有当初那份朝气,瞧来,种花也靠缘分哪。”
  言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承!的脸色顿时黯然下来。
  这些年他没去找过清音,却在直觉里认为他未曾离开东都,毕竟以他的个性,丢开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但丢开那个孩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这些年来虽从不曾见他试图去和熹儿相认,那自然还是为了熹儿著想,或许也仍在为他著想──承!虽然强迫自己不去幻想那人对他仍旧存留爱意,可事实上,却还是不能避免地去安慰自己。只有这样,他才似乎有著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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