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凤公子
我冷笑道:“看来我是帮人做嫁衣,恩?我身上的毒解了,你身上的‘牵制’也会消失吧?”
火漓焰轻笑:“两全其美有何不好?这‘狐魅散’虽厉害,却也讨厌,动不动就反噬,而且对千重无用,那么于我也无用。”
“你要除了‘狐魅散’?”
说不吃惊是假的,这武功虽邪门却也趋之若骛吧。
“早就想了,这武功本是女人练的,人皆可夫的功夫。”
眼中的嫌恶一览无遗。
跟火漓焰相处越久,就越了解他骨子里的自尊与高傲。如果说之前我对他还有隔阂的话,现在也已相信他是真心与我合作,毕竟,他一开始不惜扮演最讨厌的角色接近我,试探我。
他虽然把“狐魅”之毒渡于我,却并不想以此控制我,他的自尊高傲不允许。
白霜说过火圣君性子阴险,行事却光明磊落,对于他不屑的伎俩从来不会用。他的绝学是“狐魅散”,却几乎没用过,我是倒霉的那个。
当时我半信半疑,直到今天看见一堆人围在他身边,阎千倾更是粘在他身上,我才确信,他是真的很少用狐魅散,否则没人愿意靠近他。
我盯着他血红的眼睛,一片坦荡。
“我信你。”
“恩?”
“我信你是真心与我联盟,并无诡计。”
“啧,真有诡计就凭你这小屁孩还想对付老狐狸我么?”
“老狐狸?不该是狐狸精么?”
“专门勾引人的那种么?”
“恩哼。”
“呵,那尊贵的太子殿下,你被我勾到了么?”
倏地靠近我,手指勾起我下巴,在我耳边暧昧地说道。
近在眼前的绝艳容颜,有意挑逗的话语,身上淡淡的香味搅和得我头脑不清,啧,这家伙不用“狐魅散”都是勾人的料。
够了,他放手,叹道:“不行啊,太子。”
什么?
“你对美色的抵抗力太差。”
咳,这是什么话,换作是父皇,早把你压倒了。
“我真怀疑要是椋帝送你几个我这等级的美人给你,你会不会把燕国给卖了。”
“世上你这等级的美人能有几个?”
“没几个,也不是没有。”
脸皮真是厚得没话讲,但阎千漓就让燕国百官惊艳得目瞪口呆,更何况比阎千漓还美艳的他。真不愧为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当得起“天下”二字,而不是野蛮人辈出的离国。
“改天就让你见识一个吧。”他指着楼上,“冽国皇子,连我见了都心猿意马。”
那真该见识一下。
我走到窗边,从刚才开始火漓焰的目光老往这里瞟,一睹窗外有什么绝种大美人能让天下第一美人流连不忘。
是阎千重。颀长的背影远远看去更加挺拔俊逸,如画中嫡仙,只是嫡仙该穿着白色衣服才飘逸出尘,潇洒脱俗,而这仙却是一身黯淡的墨青色。
之前他都穿着一身白,这会怎成墨青色呢?
感觉自己真是无聊得可以,人家衣服颜色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单纯觉得他适合白色而已。
可火漓焰凉凉地说道:“我看他永远不会穿白色呢。”
恩,为什么?
他冷道:“四国都知道单风炎只穿白色,他才不穿。”
说罢,闪人。
单风炎穿白色,其他人就不能穿白色呢么?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人突然生的哪门子气。
莫名其妙地关上窗,忽然想到这窗刚才就是开着,那……我跟单风炎不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开着窗户干那档子事么?
瞧瞧阎千重背影一眼,刚才没转身过吧?没吧?
……又一次丢脸丢到想钻墙。
几朵浮云游在蔚蓝的天空,梅林间的空地上多出一具茶几,几人闲来就坐。
我叹气:“你说,我们象不象群老头头老太太?”
整天不是晒太阳就是东家长西家短。
对面那人轻笑:“阎王宫的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如何?”
我不理他。
二弟子绿依袅袅而来,恭身行礼道:“宫主,火圣君来信说要推迟回返时间。”
阎千重不以为然:“本宫早料到。退下吧。”
四弟子青莲紧随而至,略一点头道:“太子,单太师已深入禁地森林,目前无恙。”
我点点头,摆摆手。
五弟子金翎六弟子银羽齐身拜道:“参见宫主。”
“宫主,这是这月宫里的帐务,请过目。”
“宫主,这是问鼎大会的名单,请过目。”
阎千重接过一本厚厚的帐本和一张薄薄的纸条,示意她们退下。
三弟子红烟上前道:“宫主,新近弟子人选已备齐,需要过目么?”
阎千重道:“交给白霜便是。”
白霜微一点头:“个别天赋不错。”
阎千重笑:“不但要天赋好,外表也要出色。”
白霜抿唇浅笑:“是。”
红烟疑惑:“为什么呀?”
阎千重道:“有时美貌比武力更具杀伤性。”
红烟了然:“所谓的‘红颜祸水’!”
阎千重将话头转到我头上:“太子,你说呢?”
我啜一口茶,心平气和:“空有美貌的人依附于权势便是。”
“并非人人都有太子这般权势。”
“有我这般权势的人又怎会稀罕一两个红颜祸水?”
“说的是,太子身边皆是不凡之人,想必司空见惯。”
“不敢当,火圣君那样的本太子招不起。”
“火公子的徒弟基本不错,这次回来会把他们带回来吧。”
“火圣君有徒弟?”
“他的男宠皆是他的徒弟。”
“火圣君当真风流。”
“恩。”
……
无论开始的话题如何,到最后都会引到火漓焰身上。他似乎是我和阎千重之间唯一的话题。
半月前单风炎说要解我身上狐魅之毒,一去不回,四弟子青莲说是去了禁地森林。阎王宫只占据千重森林前方靠外面的地方,禁地森林在万丈峰脚下,单风炎为了我义无返顾闯进去,小小感动后就剩担忧。
火漓焰带着阎千紫和吟儿与江湖中人谈判朝廷找碴之事,结果若不拢的话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
。依我看,阎王宫人似乎对武林盟主敌意很深,此行怕是凶险。阎千倾死缠烂打地混出去,阎千重说有她在也多一分保障,就随她了。
之后的日子,阎千重每天都来找我闲话,还在空地上摆张茶几两张座椅,无聊得象两老头子。
宫主夫人一直未出现过,我问他,他不答。久了,我赌气地不跟他扯淡。他笑眯眯地与一旁的红烟聊起。彩云彩月派去照顾阎千紫,红烟白霜暂代她们的位置。但白霜大多时候为我所用,对此,阎千重但笑不语,很是包容。
照常的晚饭时分,白霜端来简单的饭菜,行礼告别。我今天留意几眼,见她端着另一盘饭菜往三楼走去。
我一直在想阎王宫是不是没人,怎么大弟子竟干这些丫鬟之事?
三楼住的是阎千重的男宠,其中一个是曾经艳名远扬的冽国皇子……
我很费解火漓焰为什么一直想引见我和他认识,只是为了增强我对美人的抵抗力么?
火漓焰口中的阎千重有一条很是符合——善解人意。火漓焰是因为狐魅散而对我了如指掌,这我可以理解,怎么阎千重也跟我肚子里蛔虫似的,我眨下眼睛他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只见他含笑道:“白霜,把凤公子请下来吧。”
声音不大,足以让白霜听见。
见我看他,他解释道:“火公子走之前曾拜托本宫此事,但凤公子生性孤僻不喜见生人,本宫不欲勉强才拖到至今。”
“那现在为什么又把他带下来给我看?”
他微笑道:“本宫与他算是青梅竹马的好友,怎忍心看好友终日把自己封锁住?太子为人乐道,连以阴冷不苟言笑出名的单太师都能为你展颜欢笑,更何况区区凤嗣呢?”
大约盏茶的功夫,曾经鼎鼎大名的冽国皇子凤嗣才磨蹭到跟前,我却已失了见识的兴趣——我可对比女人还婆妈的男人没兴趣。
我看着眼前的茶盖,目不斜视,眼皮微耷,听来人娇嫩绵软如女孩的声音道:“千重,你和漓火要我见的就是他么?我道长什么样,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下巴朝地上?不见不见,我要回去了!”
忽略性别,尖酸刻薄的话语象位刁蛮的小姐,任性撒娇的语气象位被宠坏的小孩。
最重要的是,这软绵绵娇滴滴粉嫩嫩甜腻腻的声音竟是我怀念已久永生难忘的——初识火漓焰时他故作娇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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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眸,漠然地扫了声音主人一眼,又垂下,象什么都没见过。
本想就此走人的凤嗣反倒来了兴致,细腻的素手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妩媚而挑逗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摄人魂魄。唇红齿白的少年咯咯一笑,面若桃花,声若银铃:“你就是燕国的太子燕凡?”
很久没人连名带姓称呼我,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讨厌这个名字,燕凡,厌烦,仿佛宣示着父皇对我的态度,也因为这个名字,母后不受宠,少时备受冷漠欺负,只有舅舅告诉我,父皇给我取这个名是希望我能拥有平凡人的幸福美满,在我看来父皇是希望我象平凡人一样知足常乐。
可惜注定只是“希望”。
凤嗣突然凑近我,娇艳绚丽的容颜近在眼前,嚣张跋扈我却不讨厌。
他用比女人还甜美娇嫩的声音忿忿道:“跟传闻中的一样中庸,偏目中无人,不自量力,这种人看了就讨厌,漓火怎么看上他的?”
漓火……是谁?
我肚子里的蛔虫阎千重道:“就是火公子,他的真名叫阎漓火。”
火漓焰,阎漓火。“阎”是父姓,“漓”是阎千漓中的“漓”,“火”是商国皇姓,原来他的真名就昭示了他的身份。想必知道他真名的人不多。
阎千重道:“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火公子的红眸最是出名,但那是练功所成,并非天生,因此连商国女帝都不知道她的大儿子就是离国的天人。”
“我们几个”又指谁?感觉自己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却要融入进去。
不过,离国的天人和阎王宫的火圣君都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没人把他们联想在一块,一是因为离国的天人久居深宫,显少露面,二是火圣君身边必跟着圣狐。
凤嗣道:“千重你还没回答我呢。”
阎千重笑:“自然是火公子眼光独到,否则不会招惹七少那怪人。”
提及“七少”,凤嗣道:“全天下都知燕国太子不过是单太师的男宠,燕国皇帝为皇位不惜卖儿。拿他跟七少比,简直是侮辱七少!”
一句话踩中我痛处,我反唇相讥:“你那七少再厉害不连老祖宗的姓都保不住?再有本事不也只是当你们凤女皇室的走狗?”
他们没说“七少”是谁,我却已猜到。
冽国皇室阴盛阳衰,任凭皇帝多风流快活,妃子却不争气得只生女儿,迄今,三十多位公主,皇子却只一位,也就是七皇子凤嗣。偏他五年前“病故”,皇帝伤心得“不能人道”,原因是之后再没添过一个子女。所以人们背地里耻笑冽国皇室为“凤女皇室”,讥笑皇帝不能生儿子凤嗣也是直称为“冽国皇子”而非“七皇子”。
冽国定平将军有七子,一个个骁勇善战,皆人中龙凤。第七子最是风流倜傥,人称七少。七少与凤嗣同龄,凤嗣“病故”后,冽国皇帝将他过继于膝下,改名换姓,冽国“七”皇子就此诞生,他的七少之名也一直保留。
七少年轻有为,无论战场还是商场亦或情场,都可以用“横扫千军”来形容,但在朝廷之上,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七皇子。因为有商国女帝的前车之鉴,朝内支持公主登位的大臣大有人在。而他更公开表示一生效忠于皇室。
所以,他是“七皇子”而非独一无二的“皇子”。
八卦这么多,总结一句:我上面那段话说得不冤枉。
但有人恼羞成怒,觉得我侮辱他的七少,就是凤嗣。可他尽管把双漂亮的眼睛瞪成牛眼,樱桃小唇咬成水蜜桃,粉拳捏成煞白,表现得很愤怒很愤怒,最后也只是嫣然一笑,甩袖走人。
只那一笑,令我日后每每梦到都一身冷汗。
“凤公子性子娇纵,请多担待。”
阎千重说这话的神情语气象是位有位刁蛮女儿的无奈老爸。
“你不是说他生性孤僻,不喜见人么?”
生性孤僻的人不都该冷冷清清不理人么?
“他生性孤僻是不屑与凡人相处,他不喜见人是因为凡人不足以入他的眼。”
阎千重手握着茶杯,那“凡”字从舌尖吐出,特别刺耳。
我嗤之以鼻,转过脸望着莲花池面出神。
梅林间的空地上多出一张座椅,凤嗣懒散地入座,花瓣般的唇啜了一口清茶润肺后,便开始一天的唇枪舌战,攻击的对象是我。
许是我跟他天生不对盘,亦或他说话本就尖锐咄咄逼人,总之,我们只要一开口,就没有吵不起来的。君子动口不动手,最后结果不是他拂袖走人,就是我忍气吞声。
凤嗣最崇拜的人是凤七少。火漓焰曾找过十二个候选盟友,最后独独凤七少活下来,与他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而现在,多出我一个。他就不服了,觉得我就一靠人仰仗的男宠,凭什么跟他的凤七比?
其实比什么我也不知道。只为了我和凤七少同是火漓焰选中的盟友,他就把我当杀父仇人,幼稚又可笑。偏偏他的嘴恶毒,不把我损得一文不值他就不甘心。
我又岂是好欺负的,闲着无聊,就跟他斗斗嘴,打发时间。若换以前,我直接叫单风炎割了他的毒舌。
无论我和凤嗣吵得多激烈,始终有一人冷眼旁观——白霜,还有一人捂耳朵退一边——红烟,最后一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池面出神——阎千重。
末了,凤嗣气走了,他才回过头来,冷不丁冒出一句:“太子,你的情绪越来越激烈了。”
红烟道:“表情也越来越丰富了。”
白霜道:“话也越来越多了。”
我平复情绪,恢复面无表情,沉默不言,望着天空,沉思,忽略旁边某人灼热的目光。
平静的日子在一天绿依难得一见的慌张中打破。
“宫、宫主!夫人她……她……”
话未完,阎千重一记眼神,绿依从慌张中冷静,用如常的柔和嗓音道:“启禀宫主,夫人她失踪了。”
阎千重拿茶杯的手一抖,随后淡淡道:“知道了,退下。”
绿依略一犹豫,福身道:“弟子甘愿受罚。”
阎千重微微一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查出她怎么走的。”
“是。”
绿依退下,阎千重复又道:“白霜。”
白霜心神领会,退下。
我知道二弟子绿依负责宫内人士的行踪事迹,三弟子红烟宫内新近弟子,四弟子青莲负责森林与宫内任何变动,五弟子金翎六弟子银羽分别负责宫内财务与大小事务,但大弟子白霜负责什么我倒不清楚,总不会专为贵客端茶递水吧?
阎千重转过头,含笑看我:“太子,茶可好喝?”
点点头。
凤嗣讥嘲道:“阎王宫不缺水,双凤杯就这么一个,太子若喜欢添水就是,不用糟蹋人杯子。”
原本手中的茶喝光了,我干咬杯子。我略过他,直视阎千重,用眼神问他怎么一回事。
原本形影不离的两夫妻近日丈夫老往外跑不说,夫人消息一出,就是玩失踪。若是无关人士的家务事我也不理会,可那夫人与我有莫大关联。
阎千重别开头,对我视而不见。
被我们俩当成隐形人的凤嗣也不恼,无聊得打两个哈欠,嘟嚷着以后有好戏看喽,就上楼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