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看我的眼神诡异。
心神不宁的夜晚,清晰地感受到有人靠近。
我假装熟睡,任由来人点了我穴道,抱起我,走出房间。
用纱布蒙住我眼睛,他轻声道:“委屈了,太子。”
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边,令我一阵颤栗。
然后,睡穴一点,昏睡过去。
****
血红的残阳,落在山另一头。
千重山间的官道上只有两匹骏马,一匹雪白,一匹血红。
雪白骏马上御着两人,一人是微服出宫的阎王宫主,一人是刚刚转醒的我。
“醒呢?”
恍惚间,仿佛回到三个月前,我象现在这样,骑在马上,躺在别人怀里。只不过,上次是父皇,这次是阎千重,一个天下至尊,一个武林霸者。而他们怀里的,还是不变的燕凡。
夕阳只余半截露在山外头,黑夜即将到临。
终于出了阎王宫,不是跟着单风炎,而是被阎王宫主带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昨夜多有得罪。”
“没事,也不是第一次。”
第一次被“绑架”进阎王宫,第二次被“邀请”出阎王宫,啧,真是不光彩。
下次,绝对大摇大摆摆驾阎王宫。
稍微恢复点精力,就骑上另一匹无人的红马,随月。
由阎千重引路,夜深前来到一处崖边,霍然一惊,竟是七年前母后跳崖的那处山崖。
阎千重独自带我出宫的理由本费解,如今看来跟宫主夫人逃脱不了干系。
是要坦白了么?
即使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阎千重移步在崖边,盈盈的目光神往地盯着黑森森的崖底。陷入回忆似的自言自语:“七年前,青莲禀报说森林里出现一名重伤的女子,我命人将她带了回来。她伤得很重,原因是她坠崖后未死,就试图走出去,怎奈森林迷雾阵阵机关重重,岂是一般人能进出的。最后与林中猛兽搏斗不敌而昏死。这里的野兽都是青莲的眼线,没有她的命令不会乱吃人。青莲见她一个女子竟能在千重森林生存一个月,不由敬佩,这才将此事告诉于我。之后她就在宫中疗伤静养,我欣赏她的刚烈,尤其知道她的身世和故事后更是青睐有加,便不顾宫人劝阻娶她为妻。我是真喜欢她,尽管她不愿入阎王宫,尽管她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如何逃离阎王宫,还有见见她的儿子。”
最后一句,他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波澜不兴的面上有着我无法理解的深意。
这算承认宫主夫人的身份呢?我的母后,曾经的离国明月公主——顾青月?!
“青月是个好女子,可她的丈夫不珍惜,她的儿子遗忘她,我娶她又何妨?”
“我没有遗忘她!”下意识地反驳,更象是意气之争,有点气短。
“呵,是么?七年了,青月每天都会念起你,提起你。而你呢,跟单风炎在一起可有想过她,哪怕一次?你风流快活了七年,却不知你母后被病痛折磨了七年。每次发病,她只有念着你的名字缓解痛苦。而七年后,你母后能一眼认出长大成人的你,你呢?”
他的声音语气不轻不重,每字每句无不轻缓柔软,敲在我心间却宛若一把尖刀,伤得我鲜血淋漓,刺痛不已。
对我的痛苦自责视若未见,甚至露出冰冷的讽笑。他继续道:
“凡、儿呀,哪怕你能稍微留心便能猜出她的身份,而你怀疑过却未放在心上过,冷情至此,真似你薄情的父皇。后来,你猜出她的身份,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不闻不见,不去求证。只知一味的逃避现实,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你拿什么跟单风炎斗?”
他似乎将多年来多我的怨气统统倒出,滔滔不绝:
“你觉得单风炎位高权重不得不除,却又舍不得他的势力与肉体。你明明对单风炎动了心,却又舍不得割舍你对你舅舅的感情,然后你将你的动摇归到单风炎身上,觉得他是勾引你动摇你的意志,我说得对吧?”
他毫无留情地嘲笑我的无知和无耻:
“你就是这样,总将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而从不去反思自己;不愿意去面对已发生的事实,不愿意去承认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实,这就是你,燕国太子燕凡。呵,凤公子十分不解火公子为什么会看中你。老实讲,本宫也很不解,论武功胆识才智你不及他和凤七少,论身份地位势力你不及我和凤公子,在我们里,你是最没有优势的,太子殿下。”
刺痛后是麻木,我平静地接受他的批评斥责,这些我平日无法听到的“忠言逆耳”。直至他由“我”改口为“本宫”后,我方才清醒。
单风炎曾说过我体内流淌着世上最冷血与绝情人的血,所以我天生冷血绝情,不为任何人所动。虽然他的话让我内疚了一番,但很快的,我又恢复那个我,不是不愿面对现实,而是忽略现实,那些于我,无用,何必自寻烦恼去想。只要知道母后还活着,她活着如何我不关心。
他说的对,我冷情,更冷血。七年里,我想起母后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偶尔的思念全化为愧疚。而愧疚,是我最不需要的,如我对单风炎。我愧疚他,他对我很好,但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目前的我,没有与单风炎斗的资本。无论武功胆识才智身份地位势力,身边这几人都比我优秀,我唯一的优势是——
“我比任何人都接近单风炎。”
这是我唯一的优势,任何人也取代不了。
阎千重满意而笑:“知道吗,太子,你的冷血造就了你的冷静,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无论何时,发生什么事,你总能最快地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面对眼前一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形容你再适合不过。”
他转身,仰望星空,悠悠地笑:“你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却很有自知之明。的确,你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单风炎,这是你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可以利用的地方。”
“单风炎势力太大,实力又深不可测,他是我们任何人的阻碍,除掉百利而无一害。太子,你可想好了呢?他是你最大的庇佑,倒了,你会很麻烦。”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我既想除掉单风炎又想得到他手中的势力。”
“燕羽军不是那么好吞的。”
“有你们几位无论武功胆识才智身份地位势力都在我身上的盟友不是么?”反讽道。
阎千重莞尔一笑。
坦城相对后,彼此间,有的只是利害关系了。
我用一晚上时间回忆和单风炎的点点滴滴,我承认我对他动心,喜欢他不为人知的单纯,迷恋他销魂蚀骨的肉体,可这些替代不了我对舅舅的感情。
从七岁那年开始积淀的感情,是与单风炎七年的激情替代不了的。
单风炎的地位与势力是我现实中的依靠,虽是太子身份,却有着尴尬的血缘,人际关系淡薄,能力平庸无奇,偏又高傲自负目中无人,在群臣眼中,只不过是靠着单风炎坐稳位子的无能太子罢了。
而舅舅,是我心灵上的依赖,无论别人怎么看我,我皆不在意。因为在我心中,能看到的人只有舅舅,他比任何人都疼我爱我。七年来,小心翼翼地将他藏起,揶起,埋在内心角落,可再怎么努力地遗忘埋没,只要一听到舅舅的名字,心里的悸动依旧不变,如一颗石子丢在平静的湖面上。看到舅舅,更是失控地无法保持所谓的“冷静自持”。
舅舅是我最重要最重视的人,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人。
可父皇同我一样迷恋他,他已经拥有舅舅三十多载,足够了,父皇除了是我的父亲还是我最嫉妒的人,也是最大的敌人。
而单风炎,他迷恋我。只要他掌握权势的一天就不会允许我有别人,他的占有欲是我最大的麻烦也是最大的优势。
我的目标是登上皇位,坐拥天下,一呼百应,而不是象父皇那样,只有单风炎应了,百官才应。
还有我的野心,打败离国皇帝顾青椋!
所以,炎,不要怪我无情。
权势,我要,你和舅舅……我也要。
脑里蹦出这么个想法后,就睡了。
一觉天亮。
第十二章 迷途的小孩
“太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还好。”
阎千重意有所指地说,我淡漠地答道。
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也练“狐魅散”,否则怎么自己的心思总被他看穿般。
昨夜入睡前突然的想法令我豁然开朗,于是我问阎千重:“阎宫主,假如你爱着一个人,却又想跟另一个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左拥右抱如何?”
“什么如何,本宫只跟心爱之人在一起。”
他一本正经地答道,但从他讥讽的眼里我清楚他明了我的心思。
“阎王宫里的女子不都是宫主的女人么,宫主若只跟一人在一起,如何对得起其他人。”
“太子将来会有三千后宫,你打算个个都宠幸过去么。”
“喜欢的话就会。”
“你那不是喜欢,是泄欲。”
“随你说,我喜欢舅舅,但我不会碰他。”他是那么地圣洁美丽,而我迟早会拥有无数美人,不想玷污心中最纯洁的人。唉,怎么说得自己很脏似的。“可单风炎不同,我用身体爱他,而心给舅舅,两不误不是么?”
“你直接说想鱼与熊掌兼得罢了。可惜的是,单风炎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好自为之吧,太子。”
阎千重冷冷地丢下一句,远我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道:你生个什么气,一个连情都不懂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再更改,况且,九五至尊左拥右抱有何不可。
只要一想到可以同时拥有舅舅和单风炎,我心情仿佛飞上天,愉悦得连一个劲在傻笑都不自知。
白天官道上渐有行人商旅,我和阎千重前进地很慢,近乎游山玩水。看路线,是去燕国,目的地是哪里我没问,他也没讲。气氛一直压抑冗长,他平日总是笑盈盈的,突然冷淡下来气势凭地增长几节,让人大气也不敢喘。
比起父皇,他更象天下至尊。
评定后,越发觉得这人危险,他日若无用处必杀之而痛快,前提是,能杀掉他。
唉,阎千重也是个令人头痛的主,善恶不辨,喜怒不分,最重要的是,立场暧昧——与他联盟的是父皇,他却帮我铲除单风炎,我可不认为他会不知道父皇也是我的目标之一。
可在单枪匹马,武功不如人,对方也无危害性的情况下,只能僵持这种状态。
思索着,前方的骚动也未引起我注意,随月却很有灵性地停下,长嘶几声。
我回神,听前面的阎千重道:“去看看吧。”
原来是一支商旅与一个小孩引起的骚动,路人上前围观,造成山道堵塞。
我不耐地想喝开那些人,又一想,未免有失身份,就忍了,但看阎千重怎么做。
然而,整日在阎王宫闲惯了的阎千重悠哉地看起热闹,满目兴味,让我想大骂浪费时间,无聊。
间歇着,商旅与小孩的争吵声传入我耳里,正确点说,是商旅在吵,小孩默不做声,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足以惊吓无数路人。
第一句是:“放人。”
第二句是:“否则,我杀了你们。”
不同于一般小孩的稚气幼嫩的童音,小孩的声音,细细的,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不象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那商旅的领队被小孩的话一唬,呆楞片刻后,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再不走开就算你是小孩我也对你不客气!”
话音刚落,小孩二话不说地上前,举手,瞬间,领队的气管被手刃割破,不敢置信的眼珠还在眼眶内转动,随后轰然倒地。
这一突变,路人吓得没有看热闹的心思,纷纷尖叫着落荒而逃,徒留想看热闹的我和继续看热闹的阎千重。
商旅其他的人员见领队的惨状,也吓得屁滚尿流,有几个胆大的还想挥刀迎上,被小孩一记眼刀瞪过去,吓得当场昏厥。
那眼神,与其说是凶神恶煞,不如说是可笑的威胁恐吓,只是配合刚才那一幕,吓得那群大汉岔气过去。
而我则被这小孩幼稚的举动吸引,毕竟是小孩,瞧他浑身脏兮兮,身上穿着兽皮,怕是住这附近森山老林的“野小孩”,力量异于常人,却也单纯好利用。
小孩走到商旅队伍中的一个车笼前,掀开黑布,一群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在阳光下曝露出来,衣着仅着寸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孩两手掰开铁笼,对其中一个小孩道:“出来。”
那小孩瑟缩地爬出来,怯怯说道:“可不可以让他们也出来。”
小孩点头,然后车上其他小孩皆欣喜感激地看着他。
小孩从怀中掏出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谢谢你的食物,我从没吃过呢。”
没等那小孩回应,他又道:“老不死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给我吃的,我放你自由。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麻烦。”
说完,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一半,张望四周片刻,颐着脑袋思索片刻,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疑惑茫然,嘴里嘀咕道:“又迷路呢?奇怪!早知道该听老不死的话不到那鬼森林去了。”
又向前走了几步,忽摇摇头,原路返回。转折进山道旁的森林。片刻,小孩挂着满身树叶出来,大大的眼睛越发迷茫,小小的嘴嘟着,十足的迷途小孩。
最后的最后,小孩在原地蹲了下来,低着脑袋看地上的蚂蚁。
我确定他迷路了。
我摸摸藏在怀里的糖果,用特制的油纸包着,不易溶化,清爽甜蜜,单风炎的最爱,我为哄他时刻在怀里备着。刚才看小孩一个破馒头都啃得那么津津有味,更何况宫内御厨才做的出的珍品。
打开油纸包,香甜的气味溢了出来,若是单风炎,肯定会两眼放光地扑上来咬走他,顺便把我的手一起舔咬着,色情地马上来一场。
而小孩,闻到甜味,嗅嗅小巧的鼻子,两眼放光地盯着我手心的糖果,一个饿狼扑虎,糖果连带我的手被他尖尖的虎牙咬住,血味盖住甜味。
小孩津津有味地舔着我的血,舔够了,止住血,意犹味尽道:“我还要。”
张嘴,又一口,疯狗似的。
手心传来的疼痛与小孩满足的表情,让我哭笑不得,暗叹倒霉。
这小孩,绝对是个“野人”。
小孩是好骗容易拐带的,给他点甜头后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哪怕只是为了我怀中的糖果。
来到驿站,要了两个房间,我和小孩一个,阎千重一个。
找来小二打了盆洗澡水,打算把脏小孩洗个干净,否则不让他上我床睡觉,睡门外去。
小孩起先看到热水还会皱皱鼻子,疑惑道:“热的?要煮什么?”
“你。”
我道,一把抱起小孩把他丢到盆里去。小孩受惊地抓住我,尖利的爪牙穿过衣服撕破我的皮肤,我倒抽口气,狠狠地把他按水里去,小孩挣扎地更厉害,指甲陷得更深。
我先受不了疼地放手,小孩从水里腾出,气得一口咬住我,报复性地使上看家本领——狗咬人。
我看着颈间小孩的脑袋,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眼熟——单风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咬我脖子。
小孩咬够了,气撒出了,方才满意地松开口,老实地坐回盆里去。
被水冲净的小脸蛋露了出来,我怔了。
小孩脱去身上兽皮,搓着身体。
伸手扯小孩瘦得只剩一层皮的脸蛋,犹不敢相信道:“……单风炎!?……”
小孩疑惑地抬头,啪掉我手,继续搓身体。
我难以抑制地抱起小孩,上上下下打量小孩,确定这小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
良久,艰难开口:“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