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夜更深(穿越)下----樟樱

作者:  录入:09-04

  肃子章说他甘愿做蝉,可他终究不是蝉,狄烈亦不是。而潜伏在地下十七年作茧自缚的苦楚,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

  12

  肃子章这个人,隐忍、狡猾、痴情、固执,曾因不懂变通而受到其他官员排挤,曾为救灾民慷慨解囊散尽身财,曾怀着满腔热情愿以一己之力救天下,曾不肯放弃幼时姻缘急于求成而最终身败名裂寸断肝肠令其一手设计胎死腹中。
  而其转世后的狄烈,英明、神武、果断、无情,他留在席冰天身边谋略天下,他面目亲和多情内心冷血,他凭借自身的努力修炼至高武学,他把身边的一切人都算计与股掌哪管是他喜欢的人还是他不喜欢的。这不是原来的肃子章,反而更像是另一个匡莫。
  此时,他挂着一副深情的面孔,用稀松平常的口气说着怡情怡景却极不符合他自身性格的话,“小白,其实我一直很想你。”
  “所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一起,再也不分开。”
  从前,纪绍白有一副最完美的面具,他玩转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明流暗涌的官场,他运用自己的智慧换得半世春风得意叱诧风云。曾几何时,他却看到了另外一副画面。高山流水林草纷飞,蓝天白云清风拂面,远处的草原一荡一荡好似水面激起的涟漪……芸芸众生一晃经年,也许他只想要那么一个憨厚老实,并且有些木讷的平凡人,可以与他活跃于平凡的小城镇上,过一辈子平凡小幸福。
  这个人,不是前世的肃子章,更不是今世的狄烈,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纪绍白的幻想。
  因为,狄烈不会放弃权势,那是他生存的意义,是他的价值观,正如纪绍白不会放弃对别人的戒备一样。
  而就在这里,狄烈却无比清晰平静的告诉他,小白,我愿意放弃眼前的一切,只要你跟我走。
  说这句话的不是肃子章,不是匡莫,而是他,这个在小酒吧偶然结识抑或是前世注定的人物,他的名字叫狄烈。
  肃子章或者匡莫只会说,小白,请留在我身边。而狄烈却是说,小白,我们一起离开。这两者间,自然大有区别。
  于是,纪绍白徒劳的张了张嘴,却又突然背过身去。
  狄烈,当那日在小酒吧中初次与你相遇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我的劫数。薄唇男人,向来薄情寡意。
  狄烈,当那日你把我按在床上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赖在你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猪一般的生活真的不错。
  狄烈,当那日你立于凌牙山爆炸中不顾自身安危的对我回眸一笑,我真的以为,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存在,纪绍白的转生不如不要。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种机缘巧合至死方休的决绝,为什么要一世一世的不断上演?
  狄烈,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相信天荒地老,我不相信你更不相信我自己。我一直想知道,我还有什么可相信的?
  而直到许多年后,纪绍白依然记得,这天是他最邋遢最丢脸的日子。
  “小白……”此时,狄烈轻轻的开口,试探一般的呼唤。
  纪绍白转过头来,鼻涕眼泪粘的满脸都是。他哽咽着说,“狄烈,我不信你。”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
  倘若这注定不是真的,我但愿他不曾发生。倘若出口的都是欺骗都是谎言,那我宁愿你不曾说过……否则,等到你哪天背叛我的时候,我肯定承受不住。
  “小……”狄烈愣住了,茫然的伸了伸手。虽然此时两人相隔不过一步的距离,可他却无比强烈的感觉到,只是这一步,如此接近,却再也无法踏出。
  都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纪绍白这个人,就是肃子章在被酷刑拦腰截断后死不瞑目的想要爬到他身边,就是他在宫中遭受虐待生不如死的对匡莫大喊我恨你,就是他亲眼见到凌牙山爆炸而梦到肃子章向他索命,他都不曾流泪。而此时,竟因为狄烈的一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哭得天崩地裂、神鬼变色。
  为什么?
  答案其实很可笑。
  因为他太聪明,因为他们都太聪明。
  聪明的人,深知社会的黑暗人心的欲望。他们心思慎密,一步三着,连嘴里说出的话都是考虑再三的。于是,他们深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他们无法完全信任对方……
  *** *** *** ***
  “小白……”狄烈久经商场尔虞我诈,从不会因为自己骗了别人而感到内疚。而此时,他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就像是钱塘江的潮水一股脑的涌进心中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一闪而逝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亦或是这种感觉一直存在于心底习惯成自然的无法察觉。
  于是,他就站在那里,深深的发出一声叹息……
  小白,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觉得如果没有你,生活就太无趣了。
  小白,爱情这东西,比游戏更无趣。幼时的导师一直如此教导我。那日抓着你来到这世界,只是我突然觉得,没有你的世界太无趣了。尽管我分不清这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游戏。
  小白,也许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搭配的两个人。都说美女配丑男,女王受配忠犬攻,强硬受配鬼畜攻,我们呢,明争暗斗,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也许,并不适合。也许最初的相识便意味着劫数。
  然而,我从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在意料之内……
  ……
  ……
  ……
  等再回过神来,狄烈已经再次把纪绍白抱在怀中,任其又踢又打也不再松开。“小白……小白……”他的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个名字。
  声音由清晰而变得逐渐沙哑,口干舌燥声嘶力竭也依然不会停止。
  这一刻,窗上只映照出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剪影。石雕般的柔和的美丽,一呼一息间淹没了生命的漫长。
  直到许多年后,纪绍白依然坚定的相信,只有这一刻的狄烈,才是最真的。
  而就在这一刻,连他也不由得默默许下心愿,愿这一世,不要再卷入纷争……

  13

  话说第二日晌午,正值众人修身养性之际,狄烈一脸凝重的拉着纪绍白策马出山。席家堡的下人们见盟主如此紧急事态,以为武林中有什么重大事件,自然不敢阻拦。甚至于远远看到骏马奔来,早就乖乖闪到一边低头恭送。就这样,狄烈与纪绍白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逃”了,丝毫未受到半点阻拦。等这些人知道来龙去脉并派出八路人马劝说新盟主“迷途知返”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而此时,这二人逍遥快活,欢欣雀跃。
  *** *** *** ***
  与此同时,
  在某座不知名的小庙里,公子瑾一脸得意的拿起掉落地面的木鱼装模做样的敲了一敲。“阿弥陀佛!”他说。
  说罢,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面孔扭曲的布衣沙弥。
  沙弥的胸前插着一把木柄小刀,细看过去,正是佛家剃发专用的僧刀。刀口处正咕咕的冒着鲜血,血液顺着刀刃慢慢流在地面,蜿蜒于散落地面的一堆碎发之间。
  瑾放下手中木鱼,顺手摸了摸头顶。不久之前还规整束在脑袋上的发丝,如今已经全数散落在地面上沾满血腥。然而,他却不能摸到光洁的头皮,而是触手如龟甲般条条分明的凹凸感。
  这个,正是当年被赤琉先皇刻下传予的宝藏“外城之图”。也难怪衡帝费尽心思也寻它不到,正因为它一直隐藏在密集的毛发之下。
  瑾摸着自己纹理分明的头皮,突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接下来,该找个画师了。”说着,便利落的扯下佛像之前的黄绫,系在头上充作帽子。
  打点了一切,便迈出寺院正门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
  在惠景偏殿中,司马瑞跪在隐蔽的角落第一百零一次对匡莫叩首,“陛下,您的病微臣无能为力。心病还需心药医。”
  坐在龙榻的匡莫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浑身一震。过了半晌,也只得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再看他脸上,嘴唇干裂,气色衰败,额头甚至布上一层薄汗。仅仅过了一个月,却好似留下数载的刻痕。
  与此同时,
  冷念澜走在回洛阳的路上,突然拍了下额头,“不好,我给忘了。”我忘了告诉小白,为什么狄烈会被称为宝藏的钥匙了……
  与此同时,
  永苍王爷荧尘站在永苍王府的庭院中,看也不看跪在身后的惘然。
  “属下任务失败,请白虎护法责罚。”惘然一脸忠诚,视死如归。
  荧尘不为所动,所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那个人为什么赶你出宫?”那个人,指的是当今惠景帝匡莫。
  为什么?“不知道。”这三个字,无限茫然。为什么?谁又知道为什么?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不舍地一杀了之,还是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
  只要那人不说,又有谁能猜到他的心思?
  与此同时,
  衡帝躺在赤琉深殿中,身侧有人细心捶腿,有人细心扇风,更有人跪在地上为他细心修着指甲。他轻眯着丹凤眼惬意的享受着一切,状似无意的问纱帐外静候多时的韶光,“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浓妆艳抹的面孔上,似是看不出表情。
  韶光拱手,“准备完毕,谨尊教主指示。”
  与此同时,
  张三还在偷鸡,李四谋划着摸狗……
  *** *** *** ***
  当是时,个人心怀鬼胎或明或暗。未来的事情,还并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下……

  14

  刚离开席家堡的那段时间,两人不曾分开一步.他们紧紧的靠在一处,拥有彼此,笑傲江湖,过着形同金庸笔下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这一刻,他们化身为世外高人,好似屏弃远离了一切的武林纷争,他们不由得产生一种眷恋的错觉.似乎连最深的心底,都在眼前的美景中化做春水,柔软起来.
  武林盟主与魔教教主,当真是奇特的组合.而就在这种小日子里,他们甚至忘了对方名震天下的特殊身份.他们泰然玩乐于市井之间享受平凡的小幸福,似乎是那些不用担心会随时遇刺的平常百姓.
  然而,这种平静是不寻常的.
  两个不平凡的人物能过着平凡的生活,本来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心照不喧的享受仅有几日的风平浪静,似乎那隐藏在不知名暗处的席家堡与灵火教人马已经变作透明.
  他们惬意而安心,似乎保持这样便能够直达永恒……
  然而,再美的事物依然存在尽头."永恒"这两个字,终究只是人类的呓想.
  *** *** *** ***
  惠景帝十七年,秦岭淮河一带春夏秋季节连旱,苏、皖、豫、鲁四省皆受波及.其中,天水麦积两地受灾最为严重,田地皲裂,颗粒无收,民生载道.于此,那早年"终南阳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的美妙景色,也已不见踪影.
  史书后有记载:"草根树皮,搜食殆尽,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这,正是惠景帝匡莫即位十七年来最大的一次天灾.纵然受灾地区是“十年九春旱”的淮河地段,纵然百姓早已习惯春旱见怪不怪,却依然有些受不住这大有燎原之势并丝毫没有起色的连旱.
  田地荒芜,遍地饿殍.
  就连灾区之外的省份,也尽是四处乞讨的灾民.这些人面若枯槁,双目呆滞而恐惧.倘若匡莫见到此景,必也能触动心灵深处最隐晦的部分.
  他确实是当今惠景王朝少有的贤明君王,但其麾下臣子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良莠不齐鱼目混杂.这些人做起事情来,未必个个都能达到高质量高效率.
  而在京城,每日送进的公文也足足千余封,他老人家就是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能把这大小事物全数处理清楚.为达平衡还要适当的在某些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适当的纵容官员贪污徇私.
  说白了,这种百密一疏恩威并施的做法,是必要的.倘若这当官的一点甜头捞不到,那天下人还何必削尖头顶硬顶进这受累不讨好的官场呢?
  如此,只有做到既能够合理安抚官吏,又要防止"官逼民反"的发生,才能够维持长治久安.这就是所谓的治国之"度".
  为君者,正是应当掌握这个度.
  于是,在淮河大旱报上中央的时候,京城的官员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按照通常的流程轻松办事:县官传给巡抚的师爷,巡抚的师爷传给巡抚,巡抚传上京城,京城传进皇宫,宫卫传给尚书,尚书传给大内御侍,大内御侍呈给皇上……如此一派复杂流程,等真的传上去了,距淮河官员最初提交灾情,已经隔了一个月.
  再等到京官按照同样流程送去救灾物资,又过了一个月.
  恰逢此时,途中有不怕死的山贼截抢,目的地有肥的流油的官僚贪污……状况频频,却见怪不怪.等这批国库粮食到达已经饿到眼红的灾民眼前,便如往年一样,只剩下熬米汤的份量了.
  *** *** *** ***
  此刻,街道上尘土飞扬,不见一丝水气.而城墙的角落,不外乎挤满的人群衣不附体.这些人,多是不便长途跋涉的老弱妇孺,就连去其他省份乞讨的能力都没有.
  民生载道,生灵涂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粮食吃尽了,草皮树根拔光了,四处再没有能吃的东西.接下来,只能人吃人了.
  过了不久,这里便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城.
  纪绍白与狄烈混在人群中经过麦积,便已经了然.麦积尚且如此,那灾情更为严重的天水又当如何?
  二人看到这种景象,心中各怀心事,竟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
  试想一下,倘若见到一两个乞讨的,慈善者或许怜悯.那倘若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是数不仅望不遍的穷人,那心中又做何想?恐怕再也不是一个"怜悯"所能表达的了.
  更多的,是震撼.
  纪绍白突然记起那不知多少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一次,他与肃子章共同担任江浙御史,途经山西遇到大批流窜灾民……长长的队伍,步履蹒跚,前进缓慢.似乎他们对这种生活感到麻木,又似乎这条路又长又险,永远看不到尽头.
  第一次,他突然觉得,这看似强大安乐的惠景王朝,并没有他所想象般的固若金汤.匡莫再有才能,也无法照顾到这么多臣民,也终究无法与天对抗.
  想到这里,他指着墙角群聚的流民,对身边人物打趣到,"狄烈,你还记不记得,许多年以前我们在山西边境见过这种场面.那一次你倾尽身财,见义勇为,好生感人."那一次,肃子章把身家财产毫无保留的分给灾民,以至于三人只得落脚于废宅.堂堂京城达官,搞的就像是落魄的乞丐.
  狄烈皱眉,"我何时做过这么愚蠢的事情?"他自是不会承认,那不知是哪辈子发生的事情.翻了个白眼,他继续说,"再说,比起散财童子,我宁愿去发粮食."
  这个社会向来缺乏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尽管每年的旱灾都有发放官粱,然那免费的甜头,只是一小部分.所谓官粮,也是要花钱买的.而在这种缺少食物的当口,官粮更是变的宝贵无比,价格翻了何止千倍万倍.
  于是如众人所见,哪年旱灾饿死的不是买不起粮食的穷人?
  面前有这么多灾民,恐怕他二人倾尽身上所有财物,每个灾民也不过只能分到几个铜板.几个铜板,如何买的起这非常时期的高价粮食?适得其反,还会引来灾民更多的索取.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天性.
  结合现状,分钱还远不如分粮食来得实惠.
  纪绍白呵呵笑开.这些道理,他上辈子就懂,不过那时却没有阻止肃子章.
  他何尝不羡慕肃子章,耿直正义菩萨心肠,做起事情无怨无悔.不像他,束手束脚,思前想后.而如今,那个被他一度羡慕的人物,也已经不在了,甚至是以谋逆之罪处死的.
  子章,你做过那么多好事,救过那么多人.可等你临死的时候,又是否有人肯站出来为你报不平,是否有人在想起你时潸然泪下?

推书 20234-09-07 :对不起----尘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