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说,圣主这称呼,您叫谁呢?
“……”韶光一惊,竟不知如何做答。纪绍白脸上挂着笑,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好笑。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纪绍白是认真的,而他,竟从未想过本届圣主竟有心叛教。
现在的纪绍白,虽在灵火教毫无实权,但其圣主的身份就好比精神象征,在其千万教众心里是有如天神那样高不可攀的神话人物。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就好比是企业的形象,是产品代言人。如此,倘若这样的人物叛出神教,那教中弟子乃至整个武林,又当做何感想?
想及此,也只得再次象征性的拱手劝缄,“圣主,请三思!”说罢,不再言语。天知道,倘若某人真的铁了心思做某事,又怎么是一句"请三思"劝得住的?
三思?三思而后行……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二人各怀鬼胎,气氛也着实古怪着。纪绍白拿了件外衫随意披上,便从床上跨了下来,“其实……”他说,“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叛教这档子事,也就冷念澜那疯子做的出来,我光想想头就大了。
“叛教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庄重真诚,足可比拟小学时在国旗下宣誓的情形。
“……”虽不辨对方话中真假,韶光却不由得松了口气。倘若面前之人叛出,对灵火教的打击只能更大,不会更小.更何况,那个声称叛教的还是性格恶劣的某白.当年白虎护法负责审查圣主人选,并未看清此人本质.如今的心境惟有四个字可以体会:追悔莫及.
纪绍白看在眼里,又说,“而且,就算我想过,也决不会这么做。能搬起石头却不见得能丢出去。”搞不好,那石头还会砸自己脚上。倘若纪绍白真的有意叛教,灵火教大可以暗中除掉他再行另立,再立另一听话懂事的“傀儡”。
他爱惜生命,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
“……”
就这样,两人一个旁若无人的继续穿衣服,一个毫不避讳的站在旁边看,偶尔聊两句,一副闲话家常的气氛,而他们所聊的内容,却早已远远超出"家常"的范围.
18
此时,纪绍白问,“韩铁呢?”
“韩铁是谁?”
“我的侍卫。”倘若他在,便不会放你进来。而你现在站在这里就说明他出事了。
“杀了。”
“哦。”这么容易就死了?
“……”
“你找我什么事?”
“接你回去。”
“可我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
“有事情没做完呢。”
“不用做了,回家要紧。”
“为什么?”
“反正你根本没做完过什么事,也不差这一件。”
“……”城里的百姓快饿死好几批了,赤琉的大军快攻过来了,算来算去,似乎真的一事无成。“我……我还有个理由不能跟你走。”
“我也有理由带你回去。”
“是什么?”
“缚心伞的解药只到这月月末。”
“人生自古谁无死,区别只在于早死和晚死……”
“你不怕死?”
“怕。”
“……”
“但是,人是善变的。”倘若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即使回去也同样拿不到解药。倘若我还有利用价值,恐怕我不想吃解药也会有人掐着我的脖子给灌下去.如今看来,我自然还有利用价值.
“对了,那里还有个你想见的人。”这样你也不想去吗?
纪绍白挑挑眉,不为所动,“不想见。”
不想去?不想见?不想吃解药?
韶光终于按耐不住,刷的抽出腰上佩剑,又快又准的架在某白的脖子上,喝道,"你到底去是不去."
纪绍白一动不动,只在嘴里吐出一个字,"去."
与此同时,嘉峪关被攻破,赤琉大军势如破竹打入惠景。相反的,惠景似乎依然无动于衷,毫无动静。纪绍白那关于“空城计改良版”的计谋,没有来得及实施便已注定失败。而汇集在麦积的赈灾官员,除了那充判有几分胆色,其他人本就是乌合之众,自然更无作为。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说罢,韶光欲伸手来抓纪绍白。
“其实,我还有个疑问。”正说着,纪绍白躲开对方的爪子,一脸诚恳好奇。
“什么事?”此地本不宜久留,韶光已显得有些不奈。
纪绍白却不心急,先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又似是感慨的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很好奇,冷美人你长的又不丑,为什么要借用别人的皮囊遮遮掩掩的呢?”
韶光一愣,随即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半晌,他又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看来,我的易容术还不到家。”
再次抬起头来,这副面孔不是冷念澜是谁。
冷念澜倚在门口,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你是怎么猜到的?”
怎么猜到的?
纪绍白转了转眼睛,露出一个堪称媚惑的笑容,“我不告诉你。”
“除非……你心甘情愿的乖乖上来给爷亲一口。”
“……”冷念澜愣住。当初推举纪绍白任灵火教圣主,只当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最多也不过是个有很多心事并且有轻微忧郁症的小鬼。哪有今日这般邪恶?哪知道他还这么睚眦必报?显然,之前在洛阳的时候,冷念澜为了试探对方而加以调戏这件事,纪绍白是铁了心要给予“回报”的。
只是那日两人明明是达成了协议,纪绍白陪冷念澜一夜,如今协议还未兑现,纪绍白反倒蹬鼻子上脸了。
此刻,他见对方一副好似吞了几只蟑螂的表情,愈发觉得好笑,“或者折中下,我们一问换一问,如何?”纪绍白自不会好心的给别人台阶下,只是情况需要而已。
当然,这是心理战术。他知道像冷念澜这样的高手,难免会有几分自负心理。而今日其自信的易容术被别人轻易看穿,自是比常人更想知道个中原由。
而冷念澜并非卤莽之辈,自然不会爽快答应,只是说,“你要问什么?”这某白兜来兜去顾左言他,也只是为了这即将出口的问题。
果然,纪绍白懒散的姿势未便,眼神却是与刚才有些不同了,“其实我想知道,这灵火教的朱雀护法究竟有几个?”
冷念澜眼神一紧,正是秘密被人揭穿的神态。他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绍白恢复成刚刚的懒散姿态,答,“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知道而已。”
其实,这个答案于纪绍白来说并无实际意义,只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而已。
冷念澜想了想,便说,“如你所料,灵火教并不存在汐阳这个人。”所谓的四护法中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青龙护法,并非是为某人而存在的特定身份,只单纯是一个身份而已。有时候,这个红衣护法是衡帝或其影卫,有的时候是灵火教的其他护法……换句话说,灵火教真正的护法只有三位。
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什么朱雀护法有时可以执掌全教,有时却又心甘情愿为某人跑腿了。
纪绍白浅浅一消,了然与心。忽又想起还欠对方一个答案,只得讷讷道,“其实我一早就猜到,来找我的会是你。”所以说,不管你是扮男人扮女人,扮皇后扮村妇,扮的滴水不漏还是破绽百出,在我看来都是如出一辙。
冷念澜翻了个白眼,随口又问,“你又怎么知道是我来?”
怎么知道的?纪绍白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其实简单。现今衡帝身边,有把握在战乱之际深入惠景带纪绍白出去的,恐怕只有两人,韶光和冷念澜。
韶光在外界身份已死,自是不会轻易现身。如此,从一开始,冷念澜便是唯一人选了。
纪绍白又说,“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只要你回答是或者否,我便可以破例再回答你两个问题。”
“什么?”
“你与肃子章,是否有血缘之亲?”纪绍白自是不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长的如此相象并且毫不相干的人。而冷念澜相对于衡帝,非敌非友更非手下,又似是有特殊意义。想来想去,也只有说他是惠景前朝遗孤才说得过去了。他帮助衡帝,也不过是为了推翻惠景。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冷念澜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并不是因为衡帝的信任,而是因为他们决不会在这种时刻反目相向而已。
这不全是合理的逻辑,多半是纪绍白的猜测而已。
相比之下,冷念澜则是意料之外。他终于叹了口气,“小白,有的时候人不能太聪明。”
“倘若不是为了你身上的藏宝图,衡帝那般狠绝之人又怎么会留下你这个祸害?”
“呵……”纪绍白自嘲一笑,“巴望着我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言外之意,你也不止一次的忍不住想杀我了吧。
“……”
*** *** *** ***
再说到嘉峪关,不但是军事重地,更是交通枢纽。多年以来曾无数次把窥探惠景之外敌拒其城外。
现如今,虽说嘉峪关已经在落入赤琉手中,但对于赤琉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首先,这嘉峪关就在惠景边境,与赤琉边境隔了座沙漠的距离。光是军旅粮草的补给战线,就拉了不知多长。倘若在这时有其他相邻国家趁火打劫,赤琉定然损失惨重。
再说,虽然关于粮草的问题还有其他解决方案,比如说直接在惠景民间抢。可赤琉本是趁惠景天灾之机进犯,边境一带本就是受灾中心,能抢的粮食极为有限。倘若被截在半路断了粮食,便是真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而匡莫正是看清了赤琉束手束脚的窘态,于是不急于出手,反倒是等待对方黔驴技穷的时刻。
半柱香过后,纪绍白与冷念澜已躲过府衙下人,带着人皮面具溜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躲的,因为衙门内已经没剩下多少下人了。
今天正是官家开仓放粮的日子,方圆百里的灾民都聚集到城西的广场去了。
就在前日,纪绍白召集众官员议事的同时,差韩铁给当地各大户乡绅纷纷送去了一封信,里面记载的正是他们这些年的罪状,条条清晰明白,随便几条就足够其被抄家N次。于是,昨天一早,他们便纷纷送了粮食过来,美其名曰为善积德。
至此,正是充分发挥了宁若的仪春阁在麦积分部的能力。
看着西街尽头排成长龙的人影,纪绍白竟说不出心里是何等滋味。欣慰?怅然?还是忧虑?虽说温饱问题暂时解决,可这真正解决的也只是一时之间。等这次的粮食吃完,又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想到这里,忽见那领粮的队伍旁走出两个人来,并向衙门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是那个充判,而走在后面的却是一个纪绍白从没有见过的人物。
那人穿着普蓝长袍,单看五官只是平淡无奇,谈不上让人印象深刻。身材魁梧,气质一般,实在是一抓一大把的类型。可就在纪绍白远远看到那人的时候,心理咯噔一下。接下来发愣的片刻,那两人已经走近。
“不会这么倒霉吧~”纪绍白一边在心中哀号惨叫,一边低下头去,装做唯唯诺诺的样子。
然而,那人只是淡淡看过来一眼,甚至于身形都未加停顿,便直接从旁边走过。
*** *** *** ***
先扮流民再扮士兵,等两人到达赤琉的势力范围之内,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
跨入军帐中,纪绍白毫不意外的见到了御架亲征的衡帝。
而此时,就在衡帝身边,还站了另外一个人。早就说嘉峪关被赤琉轻松攻破,是因为惠景有一内奸.如今亲眼所见此人,纪绍白却不觉惊讶.因为这个人,实在有充足的理由投靠赤琉.
纪绍白看着面前熟的不能再熟的人物,耸耸肩说,“果然是你。”
那人轻声微笑,"小白,我一直觉得,你这么聪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骗过你."
"哪里."纪绍白自嘲的摇摇头.我也是人,是人就会失误,会疏忽会心软会犯错,又怎么能做到次次神机妙算?至少,你已曾把我骗倒.
因为你这个人,心思缜密,一步三着,向来精于做戏。
19
此刻,纪绍白的嘴角犹自含着笑意。他说,“狄烈,你这个人心思缜密,一步三着,向来精于做戏。”
狄烈站定当场,不置可否。
有些事情,看透很简单。我们看不透彻,只是在自欺欺人的不肯相信直觉罢了。
狄烈与衡帝的合作关系早已板上定钉写入历史,纪绍白不做其想,自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独特心境。相信一个人,就要相信到底。而试想一下,倘若没有狄烈从中周折透气,赤琉衡帝又怎么会知道他正是当年的纪绍白?
说来说去,从最初便知道他身份的,只有狄烈一人。于是最早泄漏天机的,也非他莫属。只是这种推测有些不够合理的地方,那便是时间跨度问题。也正是这个问题使得纪绍白一度把狄烈排除在外。
因为,没有足够时间的话,狄烈便不能一边在武林盟树立威信,一边跟衡帝勾结谋同。他终究是人,终究□乏术。
纪绍白不由问道,“狄烈,你……”有些想法过于荒谬,过于怪诞。只是,连穿越时空这种曾以为无比荒诞的事情都可能发生,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绝不会发生的呢?
“你想的不错,我与赤琉衡帝结下盟约,是五年之前的事情。”狄烈笑答。言外之意,他至少在五年之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五年,足够酝酿一个惊世阴谋。之前所谓武林盟一遇,不过是给了纪绍白一个假象。其实,两人虽同时穿越,却是穿到了不同的年份。前后差距,刚好五年。
而衡帝以毒威胁纪绍白去武林盟找狄烈,一来是控制他,二来更是为对方提供一个合理离开席家堡的契机。这样,才能在惠景皇帝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的引赤琉入关。
……若是这么想,便是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正在伤神之际,只见门外有两位女子走了进来。这二人正是灵火教五史之二姬蓝与尾白,双双叩于衡帝面前,“回禀陛下,现万事具备,择日便可攻破麦积。”攻破麦积,便意味着四分之一的惠景国土已落入赤琉手中。
衡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看向纪绍白,“你知道战争中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纪绍白不答。战争中最需要的,无非是物质与精神。粮草是物质,士气是精神,二者必备缺一不可。
衡帝又说,“不瞒你说,赤琉也需要你所知的内城之图。”当年宁教可颠覆天下的宝藏,就刻在匡莫赐予的免死令牌上。想要找到宝藏,便需要藏宝图。而有了宝藏,才能保证充足的粮草。这样,赤琉攻打惠景便不必有诸多忌讳。
当年宁教宝藏图分别给予赤琉与惠景,正是想要这两国互相牵制,乃至天下太平。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事在人为,太平又怎能维持永久?
“我为什么给你?”纪绍白明知故问。他自然知道,灵火教自有一系列折磨人的方法,逼迫对方说出最心底的秘密。
果然,衡帝摇了摇头。而狄烈正在一旁开口,“小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切勿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比当年初见时更加冰冷。
与之相对,纪绍白笑的轻松,“狄烈,人类果然是杂食动物。”
人类,果然是杂食动物。虽不见得比肉食动物更加凶猛,但他们的欲望,从来都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们不分良莠,只要能吃的东西都想要据为己有。
*** *** *** ***
接下来,狄烈带着纪绍白返回赤琉。战场之前,自有衡帝坐镇。
刑房中,纪绍白一阵眩晕。他向来是极其隐忍固执的人,不想做的事情绝对逼迫不得。
只是这次,当沾了盐水的藤条第一下抽在他□的身躯上,他就好似再也忍受不住一般,歇斯底里的挣扎起来。“狄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