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井泽医生对藤真说:“实验室那边诚野教授拜托您过去一下。”
藤真点头说我知道了。他吩咐了下工作,主要还是怎样一对一地复健这类的。然后他和丹羽良单独谈了谈迎春晚会的内容,丹羽给了几本谱子,藤真说我会看看。布置好工作之后,藤真去了对面实验室,真希在玻璃窗内看见推门进来的藤真,奇怪地同他做口型:“你来干什么?”藤真做口型回道:“变态老头。”真希明白了,竖起大拇指,让藤真加油。
“教授,”藤真敲门:“我进来了。”
“藤真医生,”诚野教授站起来拍了拍藤真的肩膀:“嘿嘿,我跟你商量件事。”
“又是令千金?”藤真顿时露出了戒备的表情:“教授,我还无心成家,您饶了我吧。”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古板,”诚野教授皱眉道:“不了,今天说正事。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警局做汇报?汇报人是不是庭山?”
“您为什么这么怕他?”藤真接过诚野教授递来的水果,无比认真地去水池边洗了老半天。
“你准备给他说什么?”
“主要是迎春晚会的事,上次见面时他提出复健所透明化的建议,但是您知道,我很担心病患的隐私……”
“对!”诚野拍桌子:“你看这就是警察和医生的不同,医生有爱心,除了身体健康还顾虑心灵健康——警察不的,警察只管他们方便,巴不得一切机构都透明,他们每天找个人端板凳在门口参观就办案了,也不想想为什么人家选择不透明……”
“……教授,”藤真插不进去话:“卫生局的人在意大利汇报时,出的那个错误你看怎么办,就因为这个,外面以为我们所厉害得不得了,我一个星期内收到了五十多份交流学者的申请。我问了教育局和外交部,他们说控制在接受率为25%到50%之间,您有什么提议?”
“……我还能有什么建议!”
藤真揉揉鼻子,一副深沉样子:“教授,实话说这个百分点……”
“你说。”
“这个百分点有点不现实,”藤真深呼吸一口:“主要是第二阶段的复杂性,我们都知道要确定病患脑部复健是否达标的不确定性,毕竟有很多能力无法直观检测——您比我清楚,我不班门弄斧了。”
诚野赶紧示意藤真继续说下去。
“前几天卫生部和外交部都来了信,这个百分点已经不可能更改了,现在主要问题是怎样把各国前来的交流学者对付过去。类似的、作用于大脑某特定部位的药物,其患者的恢复率通常为15%。不过,我们所里已经成功复健了好几位脑中风患者……所以我想……交流学者到来时,我们尽量将重点引向这一方向,不同他们正面讨论如何具体达到这样高百分点的问题。”
“有道理,”诚野教授啄米般点头:“我们这边尽量达到35%,还有五个百分点看看怎么对付过去。”
“教授,不要勉强,”藤真劝道:“第二阶段恢复不完全的病患很难合格完成第三阶段。还有,我觉得第二阶段还是应该在关系认知上加强复健,很多第三阶段病人恢复缓慢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无法连贯思索问题,找不到动力,无法鼓励自己——可能自身意志力比我们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你太有耐心了,藤真医生,”诚野称赞道:“年轻人少见你这样有爱心还有耐心的人,我一定要帮你找个好媳妇。”
藤真本来一脸认真的,听了这话立刻打回了戒备的脸,再次拒绝道:“教授。”
“你不是有什么难处吧?”
藤真无可奈何地看去教授:“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麽?”
“年轻人脸皮薄,哈哈,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女之事是好事,是正常的,”诚野笑着拍拍藤真的肩膀:“希望参与迎春晚会的病患早日康复,也让外面看看我们的水平。”
“教授,”藤真笑了:“他们跳得乱七八糟,还需要大量的练习呢。”
“你这人怎么总是扫兴,”诚野陪着藤真朝院子走:“虽说任何事情都需要做最坏的打算,但该兴奋的时候还是要兴奋啊,枉费你还是年轻人,我看你就是这样才讨不到媳妇……”
第二十四章
藤真笑眯眯地同诚野胡侃着去了院子,真希在玻璃窗后面看着诚野那不断在藤真后背上摸索的手掌,真怕藤真受不了了揍这个色老头。藤真回到自己办公室那边,拿起病例看了看,知道好多一阶段的病人需要特殊照顾,这便过去看看。他去了一阶段区最深处那几间病房,里面的姑娘各各如游魂一般毫无思维能力;藤真跟另一位医生尝试同她们对话,无奈根本问不出个东西。面前这个姑娘本是跳舞的,按理说平衡和空间认知感都好,可她让药物整得毫无空间感,就藤真过来这三分钟里面,她就摔了五次。藤真和井泽医生对看之后说不出话来,两人试着让姑娘找出自己小臂的位置,或者找出自己髋骨的位置,可可怜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屁股还要蹲多少才能够到椅子,结果又多摔了一次。井泽医生奇怪道:“这是第几届的学生?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藤真看看病例说:“果然是第一届,第一届药物副作用最大,最后一届只是失去了语言能力。”
“午饭了,先回去吧,”井泽医生跟藤真朝门外走:“昨天还是巨人赢了。”
“噢?”藤真笑道:“那你不用上班了,我放你假,你回家调整情绪。”
对方哈哈笑,藤真看看病例,见就还剩刚进入第三期的那个病人没看,挥挥病例说:“我把她看了就过去。”对方立刻说好你去,你去,我把饭给你打了。随后他追上前面那几名男护士,同对方咬耳朵道:“美人真的审美有问题,他每次都主动照顾那几个最丑的。”
“你才信?他们千叶实验室的人全都知道啊。美人喜欢的女人长得都像猴子,他以前养猴子的你知道不?”
听着身后人大笑着远去之后,藤真看看蓝幽幽的走廊,有些担心牧。从高一第一天认识开始,他就知道牧这人性格如好斗的公鸡,一定要找个合理发泄的方式释放体内过盛的暴力,不然就憋死。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跟牧一样,体内憋着团气,不去出汗不去奔跑,不把身体拉到极限他就浑身上下难过得不得了。他很理解牧的心情,可是不是打球就只能打架的牧要把自己推到什么地步?每次都那样打的话,出事只是迟早——他决定晚上跟牧商量一下,他觉得牧有点打架成瘾。
眼前这个病患需要定期记录,是个三期病人,什么都挺好就是耳朵聋了一半,伤了耳膜,失去了调节平衡的器官。为此藤真曾同诚野教授赌气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诚野教授过来和好的。藤真埋怨实验室,说它们得那麽多经费,人家姑娘术后感染了居然才给庆大。哪知此言一出休息室里众医生护士都用一副不敢相信地表情看着藤真,随后就有了所长爱上了所有病患中有史以来最丑的姑娘的传闻。
藤真推开病房,姑娘正端正地坐在床前画画,藤真没看出画的是什么——所里安排画画和雕塑课本是借藤真这几项技巧让病患锻炼协调能力和空间感,结果病患们画的东西稀奇古怪不知道是什么,藤真根本无从指教。这个姑娘是不怎么好看,一是因为太瘦满脸皱纹,二是五官太细小而且没有长开,眼睛鼻子凑在一起;三也是因为太瘦,身材像骷髅,胸部干巴巴地、两片树叶般垂着,无甚生机。藤真进去了她便将画本合上了,她开口对藤真说:“医生,我还是站不起来,您还有其他办法麽?”
藤真坐去姑娘床边,一股古怪的味道传了出来,藤真诧异地看了看四周。姑娘顿时将头埋下了,她不肯说话,藤真只好埋下头,用笑脸去逗她。他对姑娘说:“我耐心好得很,你要这么埋一下午麽?”
“我……我来那个了……可是不能站起来换……”
藤真笑了,他还以为是什么事。藤真牵起姑娘双手帮助她站起来,可是姑娘已经完全没有了平衡能力,藤真刚一放手她就有了朝前倒的感觉,虽然她根本没有倒。她本能地要朝后仰,好平衡自己的身躯,藤真一把扶住她的腰,紧张道:“为什么要朝后弯腰?很危险。”
他只好再让姑娘坐下。姑娘的病号服下摆已经全是血了,一股腥臭的味道。藤真让姑娘靠着墙坐平,正要替姑娘脱衣服,姑娘突然将双腿重新盖回了被子底下。藤真又笑了,温柔地对姑娘说:“这里都是男护士。”
姑娘不再躲了,藤真伸手入被单,将姑娘全湿的衬裙脱了下来,再解下了她腰上的尿布。他探身,双臂搂住姑娘的肩,抱着姑娘、由颈子后解开了姑娘病号服的带子,将病号服也脱了下来。姑娘羞涩地用双手抱住了前胸,只露出可怕的骨头和枯树皮般的皮肤。藤真去柜子里拿了件干净的病号服给姑娘围上,替姑娘拴带子时,姑娘轻轻将前额靠在藤真肩头,说:“医生,您是我见过的,全世界最温柔的男人。”
藤真的肩头是平整的,胸膛亦结实。他拍拍姑娘的肩,出门去淋浴房打了一盆水,替姑娘抹了一遍身子。按理说这个时候藤真应该在办公室睡个午觉,或者写点学术论文赚外快的,这些事情都是护士来做;可是护士们有点挑面相,对这几个丑姑娘照看得不周到,藤真只好自己来。藤真现在正在跟实验室讨价还价,你们让姑娘医源感染了,你们给人家吃多了庆大,那这个问题该由你们来解决;这次他态度很强硬,实验室那边都知道这次美人真的生气了,所以答应他给姑娘装一个仪器,在舌头底下,可以通过身体其他部位感知平衡。这个仪器虽然不便宜,对实验室来说却只是笔咖啡钱。
整个复健所都闹得沸沸扬扬,说美人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人猿女人,美人被猴子精迷住了。藤真给姑娘换了套床单,换床单时,两个男护士象征性的过来了一趟,说所长你放着我们来吧;可姑娘一见男护士就反感,躲在藤真背后不出来,藤真便对护士说,还是我来吧。
“你不用害羞,我习惯做这样的事,”藤真替姑娘摆好枕头:“我和母亲住时,她每个月也像你这样痛,也是弄得一团糟,却动不了。我也帮她换。”
“没有儿子会做这样的事。”
“没有规定儿子不能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规定女儿就会做这样的事,”藤真将窗户打开了,一股风吹进来,已经开春了,中午的风并不冷:“不见得护士就会照顾人,也不见得医生都不会照顾人。”
“不见得现在不能跳舞的人以后也不能跳舞,也不见得眼睛小的人就不好看,”藤真对姑娘笑笑,温柔道:“你不试试,什么也不知道。”
姑娘嘻嘻笑,藤真说:“我回办公室了,等仪器到了我会请人专门为你培训,我看过资料,理论上说半年之后就可以恢复平衡能力……”
“——不过也不见得需要半年,对不对?”姑娘学着藤真那样说话,藤真也笑了,替她关上了房门。他回到办公室看了下今天早上各人的工作报告,随后看了个把钟头的手术安排。他发现对面实验室又要屠宰活人了,皱了皱眉头。有几个实验还得自己去麻醉,想到自己给可怜的猴子们注射麻醉送上手术台的惨象,他突然有了猴子和人是一个东西的幻觉。这时,井泽医生在门外说新病患到了,所长随时可以去了,藤真答应了声。
第二十五章
对面已经对开颅习以为常了,这次的手术也是直接移除一部分脑组织;以前实验对象是猴子呢,千叶实验室都还小心翼翼的,多在手掌啊脚掌上面做手术,尽量避免开颅。然而偏偏是千叶实验室的头头被处死,这边的反而活得逍遥自在。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坐着医生护士之类的,还有管伙食的野野山先生和保安西海。最前排还坐着五个人,看起来是病患,穿着普通衣服。藤真从后面打量这几人,左边三个肯定是一期的,瘦得可以;右边一个身材适中也不东倒西歪,搞不好直接进屠宰场;最右边这个身材匀称还坐得笔直,这个藤真就看不出来是第几期了,搞不好是帮忙送人过来的司机?
藤真走去前面,他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可能是司机的人。转去正面,这人长着一张相当生硬的五官,四十多岁样子,表情冷漠,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这人看了藤真一眼,那一眼很正常,看着绝对不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的眼神;所以藤真确定这人是司机,不再看他,抬头说:“这次人少,井泽医生,你自己和知花医生商量看谁负责;漆部你负责两人,布井你负责一人——布井任务比较重,已经照顾了三名一期病患。”——漆部和布井是两名护士的名字。
大家觉得哪里没对,但是藤真一向是脑子好用的人,所以大家也没觉得这个问题是个问题,以为所长自有深意。藤真继续道:“能力障碍的测试我负责,之后请井泽医生和实验室联系一下,我觉得他们看起来物理情况都不错……”
这时,坐在最前排、最瘦的那位病患,“咣!”一声倒去了地上。藤真拿着病例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倒地的病人。两名护士赶紧憋着笑将病患扶了起来,其中一人抬头对藤真说:“所长,你这个不错定义也太广了。”
藤真看了漆部一眼,放下手里的病例,换了本测试记录,点头道:“西海先生和野野山先生可以休息了,其他人多留一下。”随后他走去第一位病患面前,读道:“上地千纱,二十八岁,前松山芭蕾舞团演员,一个月前在冲绳市被警方逮捕……”藤真抬头,之后的东西他不想读了,这姑娘是卖淫被逮捕的。
“上地小姐,”藤真埋头看看她:“您可以说说自己的症状麽?”
姑娘显然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并且存在着无法感觉自己肢体方位的问题。这姑娘好瘦,脸色蜡黄,看起来还有黄疸之类的问题,藤真立刻将她归入了第一期,收入了病房。就这么一个一个问下来,四位姑娘都是第一期,因为她们严重存在着关系认知和空间认知上的问题,像所有bi药物成瘾者一样;她们也像其他病患般,在失去bi药物来源之后改吸其他毒品,一旦关入复健所就将呈现各种戒断症状。可怜的姑娘们完全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能力,她们中,没有一个姑娘能分清楚b和p,p和q,没有一个姑娘能明白“爸爸的哥哥”和“哥哥的爸爸”有什么不一样。不过还好,她们还没有完全丧失语言文字能力,至少知道“爸爸”和“哥哥”分别是什么意思。
藤真准备收工了,他抬头,发现大家都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他一愣。井泽医生问他:“那里还有一个病患……所长……您的眼睛……”
“不是司机?”藤真脱口而出,他正准备今天跟井泽换个班,提前溜回家看看牧。这下他只得走去这人面前,奇怪地问井泽:“为什么没有这位先生的病例?”
“没有任何记录,是警局直接送过来的。”
“先生,您能谈谈自己的情况麽?”藤真埋头对眼前的男人说。
对方没有说话,表情很安详。这人一副寻常青年人气质,一张毫无特点的中庸五官,看体格的话好像是跳舞的但说不是也可以。藤真见此人对眼前众人毫无反应,只好抬头同井泽商量;井泽说身体这样健康直接进入二期算了,可藤真实在不忍心把这么健康一个人活生生丢去屠宰场,所以还是给了一期的名额,先观察一下。人处理好之后又去做麻醉,回来时已经很晚了,真希来了条短信说牧中途起来接了个电话随后又睡了,藤真放心了,也就没再想急着回去。他陪着井泽给五位新病患做了能力测试,再去大休息室看了看迎春晚会的排练。由于早上被牧折腾了阵没睡好,他早早做了运动之后,随便冲了冲就盖进了被子,拿着本本画了画猴子。他就这么睡了过去。梦里他还梦到了父亲和母亲,享受了下家庭温暖。睡梦中的少年咂咂嘴笑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藤真就被知花医生推去照看那位对外界毫无感知的病患了,护士们说藤真被猴子精搞得视野狭窄,居然看漏那么大一个大活人;你自己看漏了没指派医生,你只好自己去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