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到底在想什麽啊?!对不起,我对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很不理解,也不想理解。所以我要走了……”
“方定!”
当一个男孩子在我面前匆匆地跑过去之後,我顾不上他,赶紧朝巷子里看去。在明灭不定的路灯下,董一杰正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似乎不知疼痛地往墙上重重击去,墙上已经出现不少小血花。
我惊叫一声,飞奔进巷子里去死死拖住他的手,“一杰,别这样!你会把骨头弄伤的!”
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再见过像那晚那个样子的董一杰,他往日里意气飞扬的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脸上一片水光,不知是汗,是泪。稍微靠近一点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酒气,肯定喝了不少。那激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更是让我想起了某种受伤的小兽,我相信如果没有人理他,他就会躲进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落,任由伤口溃烂。
“是你啊云天……刚才的事你是不是看到了?……”任由我拖住他的双手,董一杰呆滞地转头问我道,“云天你说……方定……他为什麽不要我呢?我都喜欢他那麽多年了……我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
董一杰那悲哀又无助的声音让我心疼得揪成一团,脑子里不知搭错了哪根线,我忍不住看著他的眼睛用发抖的声音说,“一杰,别这样!他不要你,我要!我要!你知道麽,我也喜欢你很多年了!”说著,我拿出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心一横,微微踮起脚尖就往董一杰唇上亲了过去。
第四章
董一杰双眼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著我向他靠近。我干脆眼不见为净,闭上眼将颤抖的唇缓缓压上了他的。
董一杰的唇比我想象中要凉,且柔软。唇贴著唇,谁也没动,一呼一吸间全带上了董一杰身上传来的那股暧昧的气息,熏得我两只膝盖都在发软。
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正当我不知所措想要缩回来的时候,他猛地把我推到背後的墙上,压著我双肩低头就吻了下来。
那是一个只能用粗野来形容的亲吻,董一杰强势的舌头不容分说地撬开我的牙关闯了进来,仿佛在汲取生存所需的养分似的,狂风暴雨般急切地索求著我嘴里的一切。
两人都是生手,激动中难免会牙齿磕到牙齿,鼻子堵住鼻子,然而谁都没有在意。口腔里满满的都是董一杰的味道,亲密得匪夷所思,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绵软得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两条手臂也无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嘴唇都被吮得开始生疼了,董一杰终於退了出去,靠在我唇边喘息著,热热的呼吸悉数喷在了我嘴角上。在一片静寂中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他的心跳声混合在一起,扑通,扑通,扑通,就好像两颗心连在一起跳跃似的,响亮得吓人。我忍不住睁开眼,正好对上董一杰的眼睛,黑沈沈的看不清情绪。
到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我们之间这第一次亲吻到底有没有人开口说话,我只记得他强壮有力的手臂一直将我桎梏在墙上,掌心的温度灼得我心神不定。我只记得他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地晃来晃去,让我幸福却又惶恐。我只记得那晚巷子里的路灯明明灭灭,就好像那些晦涩不明理也理不清的心情。
董一杰提议去旅馆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什麽前戏都没有,他就那样直接地冲进了我的身体里,撕裂般的痛,我忍不住咬牙死死抠住了床单,然而竟然没有流泪。
在昏暗的光线中,董一杰脸上的表情很是沈醉,眼睛半开半闭,随著越来越快的节奏而粗声喘息著,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地砸在了我脸上。
一种颓靡而性感的美。
清晰地感受著董一杰在我体内进进出出,不由自主地随著他猛烈的撞击而摇晃著身体,我冷汗涔涔直下,却打从心底里感到由衷的喜悦。我喜欢他,所以我和他合二为一了,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一夜之间变成现实,难道不值得高兴麽?
为什麽当时傻兮兮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由始至终董一杰都在沈默地做,做,做,我们之间连一个交换的亲吻都不曾有。
完事後他很快便沈沈睡去,我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还得竭力控制著动作的幅度,怕将他吵醒,到了凌晨才总算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就好像骤然得到了期盼很久的东西,忍不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在混沌中浮浮沈沈,然後就好像在半空中忽然下坠那样猛然间惊醒,我刚睁开眼就下意识地侧头,董一杰已经醒了,正套著件T恤坐倚在床头,脸上木木的没有什麽表情,不知在想什麽。
“早啊……哎哟!……”我连忙抱著被子一骨碌爬起来,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动起来才发现全身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每一个部位都在疼。我红著脸看向董一杰,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是吧?
董一杰也转头看向我,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说。我耐心地等著他。
“……云天……我……不是同性恋,你明白麽?”董一杰斟酌著字眼,慢慢开口道。说这话时他眼神闪烁,小心地观察著我的表情。
“……”
“我只是喜欢方定而已。”换上了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还带著激情过後微微的嘶哑。
心里疼得好像正在被人用钝刀拉锯,我豪气地冲他一挥手,扯著嘴角笑得前所未有地爽朗:“喂!不就是一起睡了麽,你在这罗罗嗦嗦的,难道还怕我缠著你不放?!咱又不是女人!大老爷们的谁都没损失,你扭捏什麽啊!我以前怎麽没发现你这麽烦人?”
“可是……”董一杰皱起眉头,还想说些什麽,马上就被我打断,“好啦好啦!你还不赶快回去?今天不是有教授的吹风会麽?”
“嗯……对……”他看看我,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董一杰关门出去後,我重新在床上躺下来。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漂浮著一股残留的麝香味,然而被子里已经冷却下来了。
不知不觉中我又睡著了,醒来之後爬起来机械地冲了个澡。确实有些失望,但那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毕竟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从进孤儿院开始我就懂得了,如果这世上有什麽事让我觉得美得不像真的,那它就一定不是真的。今天只不过再次验证了这个规律而已。
第五章
再次见到董一杰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後的事了。
那天我在路过学校布告栏时看到上面贴出了一张醒目的大红纸,是本校三名优异的毕业生公派到美国某大学的名单公告,里面赫然出现了方定两个字。我想我算是明白了董一杰为什麽会悲哀地问方定说你能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看过那张公告之後,我犹豫再三,还是抬脚朝董一杰的寝室走去。
寝室里只有董一杰一个人,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左手托腮恹恹地歪在电脑前的椅子里,右手疯狂地按著鼠标给敌人爆头。看到我,董一杰脸上好像有些挂不住,但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你来了。”他若无其事地关掉CS,爬起来给我端来个椅子。
“我看到布告栏了,所以想来看看你。”不想陪他兜圈子演戏,我忧心地直视著董一杰的双眼,单刀直入,“公告都出来了,说明名单不可能改动了吧?”
董一杰怔了怔,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麽直接,一上来就说这个。看了我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我道:“……喂,那晚你说喜欢我,是假的吧?”
“……”我也只好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该怎麽答才好。我想我们两个的波长大概是属於互相干扰的那一型吧,想问题永远想不到一块去。
凡事有一就有二,当董一杰提议说我们再做一次吧,反正寝室里没人。我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就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说:“好啊。”
即使他心里的那个位置不是留给我的,可我还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带给他温暖。
这一次换了後背式,然而当董一杰挺腰进入的时候,我还是痛得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崩溃掉。
可我忍不住用力攥紧他的手,颤栗著想,说不定有一天,他会爱上我,就如同我爱他一样。
毕业以後,董一杰提议说他家给他买有一套房子,问我要不要搬去和他一起住。我还是点点头,说好啊。
就算得不到他的心,能够陪在他身边应该也是好的。
我们不是恋人,却有著相当频繁的性行为,这种奇怪的关系我也不知该怎麽界定。自从那次在他寝室里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他而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以後,他也从来没有再试图和我讨论类似的话题。
步入社会後的董一杰比在校时更加的能干,他大概真的有经商天赋,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短短四年时间就把自己的公司给经营得风生水起,还购置了一栋属於自己的别墅,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的那栋。他的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商业上,每天最大的惦记不在乎是股市、期货,从来不肯放慢脚步好好体味沿途的风景。
而我毕业以後进了一家做外贸的公司当了个小职员,对我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工作了,虽然董一杰每每会皱眉看著我道:“云天,帮人家打工,不会有前途的。”
我:“……”
其实虽然住在一块,但每天我能看到董一杰的时间少得可怜,他很忙,连吃早餐的时候都会有接不完的电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必须常年在外和各路人精周旋,在家里董一杰的脾气日益见涨,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没耐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私生活还称得上自律,有生理需要的时候董一杰晚上一般会提前回家,自动跑到我房间里来。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我展现出温柔的一面,让我能够借以幻想其实我正为他所爱。
毕业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我们也已经维持这种“非恋人性伴侣”关系七年了,我再没有和他提过“爱”这个字眼,我知道他不喜欢听。
记得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经常幻想自己顶天立地,或者强大无比,能撑起一片天空。
及至到了念书的时候,就转而希望自己有钱,有许多许多的钱,可以买许多许多东西。
可为什麽董一杰什麽都有了,也没显得多开心,我每次想要靠近他,都感觉他离我越来越遥远。我呆在他空旷冰冷得可怕的别墅里,想不通这个问题。
毛毛虫是在搬新家之後的第二年闯进我生活里来的。
那天我在路旁发现了一条小小的流浪狗,和那种最为多见的土狗不同,这条流浪狗即使浑身上下脏兮兮也掩盖不了它的光华。
小狗看我视线停留在它身上,对我却没有任何不友善的表现,就那麽摇摇摆摆地想要站起来迎向我,嘴里还发出小动物特有的那种呜咽声,听起来急切而又凄凉。
然而它毕竟还是太小了,四肢还没有伸直,後腿一软便又歪了下去,无奈地再次趴在了地上:“啊呜……啊呜……”
我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蹲在它前面,试探性地伸手触摸了一下它耷拉著的大耳朵。小东西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动,拼命摇动它短短的尾巴向我示好,还竭力伸出小小的粉色舌头想要舔我的手,似乎是怕我就这麽扔下它走掉。
确定了它对我不会有恶意之後,我便放心地把手伸到它的两条前腿底部,将它小心地拎起来一看,哦天哪,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竟然是条金毛幼犬!
现在的人口袋里有两个钱了,连金毛都舍得往外扔。我十分痛心。
在我把它拎起来察看的时候,这稚嫩的小生命拿它黑葡萄般清澈潮湿的两只眼睛就那麽一直看著我,眨都不眨一下,粉红色的小舌头还伸出来挂在外面,嘴巴咧得大大的,好像是在对我笑的样子。
几乎在那一个瞬间,我知道了它和我其实是同一种生物。无助,弱势,却又除了只能盲目信赖著他人以外,别无他法。
於是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这毛茸茸的小家夥抱回去好好照顾。
不用说,董一杰为此大发雷霆,他夺过小金毛随便翻看了几下便冲我怒吼:“你也不想想别人为什麽要把它扔掉?它的後腿肯定有问题,搞不好还是瘸的!你检都不检查一下就把一条流浪狗带回家里来?你不嫌脏的吗?它身上有多少细菌你知不知道?”
我怯生生地把被他吓得簌簌发抖的小东西抱回来护在怀里:“我先替它洗澡,明天我会带它去打防疫针的你放心,以後我也会好好照顾它的,不会弄脏你的地方。”
董一杰被我噎得无话可说,恶狠狠地摔门睡觉去了。
第六章
我看著董一杰怒气冲天的背影消失在门後,不禁轻叹一口气,摸摸在我怀里不停拱来拱去想要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的小金毛,低声安抚道:“好啦好啦,别怕,大魔王走了,我们去洗澡吧。”
将小金毛抱进浴室,我试过水温後便倒了沐浴露在手心为它细心地清洗身子。可能真的被董一杰给吓坏了,小家夥明显安静了许多,一直乖乖趴在洗手盘里,眯著眼睛任由我将它捏圆搓扁翻来覆去地摆弄,只是对我比刚才更加的依恋,两只小爪子一直紧紧巴著我不放,一逮到机会还会拿它才刚开始长牙的小嘴含住我手指使劲吮啊吮。
不得不说,被另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全身心依赖著的感觉真好,我怜爱地轻拍它的小脑袋瓜子:“小乖乖,饿了是吧?赶快洗白白,洗完就可以吃东西罗。”
随著泥块跟污垢一点一点被温水冲走,小金毛逐渐显露出它本来的淡黄色绒毛,在日光灯下闪著一种温暖的色泽。我将它捧在手上仔细端详,嘿,长得端端正正的,绝对是个好看的小家夥呢!
难怪都说金毛聪明,在我端详它的时候,这小东西乖巧地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一下又一下地在我手掌上舔舐,还拿身子蹭来蹭去不停地撒娇。我内心柔软,忍不住凑上前去在它湿润的鼻子上亲了一口:“放心吧,我一定养你!其实算起来我也是无家可归的人呢,咱们正好凑一块作伴,哈哈。”
在耐心地用电吹风把它满身的绒毛慢慢吹干之後我才将小金毛抱到厨房里去,家里自然没备有狗粮,翻了翻,我热了瓶酸奶倒在浅碟里端给它。这小东西看样子也不知究竟饿了多长时间,风卷残云地一眨眼就把整瓶酸奶都喝光了,连碟子都给舔得干干净净,然後在我用旧毛巾为它铺好的临时小窝里满足地呼呼睡去。
第二天我就抽空把小金毛带到宠物医院,结果董一杰果真说中了,它的後腿确实有毛病。医生说应该是前一任主人不小心把它给摔著了,问题倒不算特别严重,就有点肌肉萎缩,得补钙,另外要尽量给它多做腿部按摩,这样护理调养一段时间还是可以慢慢好起来的。在医生跟我讲述这些注意事项的时候,小东西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我怀里,偶尔无力地抬起头打量一下四周,我心疼地抚摸著它消瘦的脊背,把医生的话全部都用心地一一记下。
晚上正当我在给它准备晚餐的时候董一杰就回来了,看到小金毛还在,他显然非常不满,脸上那厌恶的神情就跟猛然间看到自家出现了一大堆垃圾似的。小家夥倒也乖觉,马上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毛团,然後怯怯地抬起眼皮拿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而又戒备地瞅著他。
看到董一杰又隐隐有发作的趋势了,我连忙将狗粮放到小金毛面前,再将董一杰拽到旁边赔笑跟他商量道:“你看,它已经被我洗得很干净了,今天也打了针,医生还说它的腿会好的,就让我养著它不行吗?再说金毛可聪明了。”
董一杰的反应就是连嘴巴都懒得张开,光拿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之後便乒乒乓乓地打开冰箱拿冷饮。
我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狼吞虎咽的小金毛,心一横,琢磨著怎麽著也要他亲口答应才是,於是我哀求似的拽住董一杰的衣角:“一杰……它的窝搭在我房间的阳台上,以後我用自己的钱照顾它,你在家时我不让它出来,总之它跟你不会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打扰到你……你就让我养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