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林是吃了晚饭後过来的,後面还跟著晒得黑黑的张宽。
看著张宽红肿著一张脸,脸上还挂著没褪尽的皮,苏桦直想笑。倒是张宽一进门就大巴掌的招呼在他背上,“小叶子,假期一直家待著呢吧,在外面我可没少想你,知道吗,那海南的太阳真他妈的像老虎,看著没有,我身上痛死了。”说著,扯开了背心让苏桦看他背後晒伤,红红的一片,真的挺吓人。
苏桦看著看著就觉得背上有什麽东西在爬,浑身不对劲。
接过张宽送给他的贝壳、小珊瑚,再看看张保林一脸的温柔的笑容,苏桦觉得一股透心的寒。
在苏桦印像中他们父子俩同时过来只有一次,就是张宽没考上中学挨打那次。
苏桦招呼了张保林坐下,看到妈妈打了招呼後进了里屋看妹妹去了,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给张保林,又给张宽拿了一瓶饮料,自己端了一杯白开水忐忑不安的刚坐下,就看到张保林一手拿著杯子,手挥了起来。 心里下意识一哆嗦,水就倒了自己一身。
苏桦忙著取毛巾还没把身上擦干净,就被张保林一把按坐在了沙发上。
“你看,你和张宽也长大了,这次我专门去了趟B城,谁叫张宽那死小子差了些分数,我找了人,多掏了点钱,把张宽也弄到你的那所学校去了,专业不怎麽好,先上著,以後再想办法,我看张宽也就跟著你才能学好。”说著,拍了拍张宽,“臭小子,你给我听著,到了学校,也要听苏桦的,以後,苏桦的事就是你的事,敢让苏桦吃亏你给我小心点,听到了没有。”
张宽忙著点头,笑得一脸蠢相。“有我在,怎麽可能让苏桦吃亏,是吧,小叶子。”随著一搂,把苏桦揽进了怀里。
苏桦只觉得眼前发黑,直觉得想晕过去。可是没有,一切都好好的,苏桦看著一脸志得意满的张宽,还有站在他身边像干了多大的好事一脸欣慰的张保林,他知道张宽和他差著不止是张保林嘴里的差了些分数,他比张宽整整多了一百分,一百分啊!
什麽叫努力,什麽叫不劳而获?
苏桦呆呆的愣了足有三分锺,然後陪了笑脸,对著那张早不再年轻,脸上斑驳的脸说:“张叔,张宽能去真是太好了,以後有个伴,生活上也能照应到”。
真是太好了。
苏桦躺在床上,还在喃喃的说著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真是他妈的太好了。
以为能逃得掉呢,以为可以逃开张保林的大手,可以逃开张宽的恶梦,以为去了B城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没有人在看著他,看著他们,看著他这个受了恩的人怎麽知恩图报,看看这样一个拼凑起来的家庭怎麽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苏桦做著怎样的努力,没有人知道。
以为逃得开呢!
这就是命,这是苏桦又一次从梦里醒来,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怎样用什麽部位在张宽身上进进出出而获得满足後,得出的结论。
这就是命,从一开始不经意的,手中的线就悄悄地成了形,逃不开,也躲不掉。
谁是谁的鸡肋21
17岁的苏桦和19岁的张宽去了B城。
苏桦比张宽强点,因为张保林把当初厂里承诺的付给他的那一部分钱,一次性给了他。虽然不多,尤其是厂里的效益大不如前,不要说奖金了,工资能按时发下来都算不错的了,好在,苏桦的这笔钱,是早在张保林离开厂里就做了特殊安排的。除此之外,张保林还一人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做为给苏桦和张宽的庆祝。
这对於台式电脑都是稀罕物的当时来说,这个差不多三公斤重的东西绝对是个大件了,光张宽就足足张了半天嘴都没有合上,拿著那个黑黑亮亮的东西就拉著苏桦先去了电脑城,把能装在机子里游戏装了个全,根本没理他老子电脑仅用於学习的威胁。
张保林的官位再不升,好歹是个实权部门,城市建设又是那几年最能体现政府业绩的东西,什麽路修好了再修,管道挖好了挖,房子建了拆了再建,广场、公园、街道能把面子工程做了闪闪发亮的东西,一个没拉。光他自己私底下弄起的小公司,这几年就吃的膘肥体壮。这区区一台电脑的破费算不了什麽。
他的满足就在於他对苏桦有了交待,而且做到了最好的交待。
苏桦的学费有了保障,毕竟父母在车间里出卖的是体力、是时间,还有一个妹妹要负担,说不狼狈是不可能的。有了这些钱,除了四年的学费,还有很大的剩余。
这都是张宽羡慕的。
张宽口袋里仅仅装著一个月的口粮用度,剩下的,按月发放,张宽对此深表愤怒,看著自己干瘪的口袋,而苏桦带著银行折子,张宽气愤却又不敢对抗。
用经济来制裁恶行,是张保林对张宽的一惯作法。
学校挺出乎苏桦意料的,没有想像中的大,甚至比不上家乡刚兴起的民办高校的规模。张宽不像苏桦,他早就在暑期里就把这种落差品尝过了。一套不要以貌取人的说辞,你管他教学楼是哪年建的,宿舍几个人一间屋子,只看看那个大门,每天有多少人参观,多少人羡慕,每天默念三遍,这就是鼎鼎大名的‘XX大学’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这小笼子里钻,你心里就平衡了。
苏桦倒不真的计较这些,又和张宽搭伴的比亲兄弟还亲,这让他觉得几年努力白费了,早知道张宽一起来,他更宁愿去山沟里上个大专,在那些透著清澈纯朴地方好好的规划一下他的人生。他不希望他今後的生活还是由姓张的来主宰,那种他想反抗却连力气都使不出的无力感让他万般沮丧。他希望所有姓张的都能滚出他的生活圈子,可他们非但滚不出去,到是越粘越近乎。
等张宽把苏桦带著绕了学校转了一圈,还没从终於脱离了管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才突然意识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走了差不多两公里的苏桦完全变了个模样。
张宽说这就是那个特有名的湖,苏桦眼睛飘过去,一分锺後又飘回来。
这就是饭堂,一,二食堂是学生的,右侧的三食堂是老师的,苏桦连头都不点,认了个门就扭了头。
这就是那是著名的图书馆,苏桦倒是多站了一会,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连张宽都受不了了。
张宽算是明白了,苏桦在这个地方根本当他不认识。说话他不理,问啥啥不应的,恨得张宽差点在路上就给苏桦一大脚。
苏桦的心思可真的没有张宽想的那麽多,不理张宽,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必须的,如果在这里的人生还必须和张宽交集,他希望他们两个能是最下限,当然在一个地方不交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在计算著张宽的教育学院和他的信息学院的距离,一个南一个北,过来一趟,至少得走多半个小时,这比楼上楼下可强得太多。除了这,苏桦更满意的是宿舍里的其它五个男生,天南地北,他一进门,就成了小六。
终於他的生活除了张宽又加进了别的成员。
苏桦算是来的比较晚的,为了等张保林单位顺车,他们俩硬是熬到最後一天才进了校门。苏桦对即将一起生活的同学充满了好奇同时又带一点畏惧。能考进这个学校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当然也有像张宽那种烂角色。
老大陈健是东北人,复读了一年,整整比苏桦大了三岁,一张嘴,东北话飞过来飞过去。不过那时个候因为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是人都会说点东北话,苏桦也不差,一句两句就成了朋友。
“刚才送你过来那大个是谁呀。”陈健问苏桦。
老乡,同学,朋友,还真没一个合适的。苏桦琢磨好半天才回了一句:“认识的一个叔叔的孩子,教育学院的,也是这一届新生”。
上铺一个男生插话:“那可得长来长往,教育学院?我将来就指著教育学院活了,妈的,我怎麽就没想到报教育学院,这可关系後半生。”
苏桦没明白,放下正铺著的床单,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他的上铺王海晨。
王海晨来自山东,一脸的青春豆格外引人注目。
“为什麽,接受再教育?”苏桦问。
“傻吧,你就,那女生多呗,我可打听过了,咱们班4个,算是多的了,有的班青一色的和尚营,据可靠消息,今年是最惨的一年,天,就四个,长成母猪都能等著众星捧月了。”
“那你就敢紧的准备猪槽吧,我就不跟你争了。”说话的是老四黄恬,当地的,也是唯一一个一来就交待了有主的人,据说光开学那天送他来学校的车就引起了学校轰动,那是一辆名符其寮的保时捷,开车的就是他的女朋友,那种像电视里一样高端生活的人也能降落在普通凡间让所有的人跌落了一嘴牙齿。所以黄恬一进了宿舍就被老大他们几个联合起来打入了另册。
王子就要享受王子待遇,门口的那个每天负责开门关门开灯关灯的下铺就被老大无情地转让给他了。黄恬倒是好说话,看到他们阴阳怪气什麽也不计较,两顿酒店大餐就把他们全部腐蚀了,现在有的是人殷勤地替他端茶倒水递毛巾。
苏桦没敢上这场好戏,等他认识黄恬的时候,黄恬早就一幅太爷的模样躺在床上指手划脚,鄙薄他们的同时,还不忘一人散一包日本原产的生巧克力。
“得敢紧吃,不能放的,这可是我老婆装在冰盒里带过来的。”
苏桦看著那个精致的小叉子,再看看上面糊著一层粉的东西,小心地下了口,还真的和熟巧克力不同,软软的但味道浓郁。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了巧克力还有生熟之分。
老婆。那是一个多麽让人眼冒金星的称呼。一屋子羡慕感叹人家老婆有档次有品味最关键的是有钱的同时,大家也在为自己未来老婆该是谁出谋划策。
“咱们这资源太稀缺了。”换来大家一致的叹气。
“阿黄,看你老婆有没有什麽姐妹的也救济救济哥哥,我什麽都不怕牺牲-------”老大的话还没落,黄恬的书已经砸他脑门上了。“我们家的保姆可是来者不拒。”
“哎,六儿,你那叔叔的小孩看著挺帅,能不能牺牲点色相,从他们那里给我预留一个。叔叔的小孩,怎麽听著这麽别扭啊?他叫啥,也给个名,下回我直接跟革命群众套近乎。”
苏桦正笑呵呵地看著热闹,听到话题又转了回来,脸吊了下来。
“张宽。”说完,苏桦扭头出去了。
阴魂不散的张宽,跑了好几百公里,到了新地方,他的名字还得在嘴里晃荡。
谁是谁的鸡肋22
苏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这不但是他自己认为的,每天和宿舍的哥们逗乐,再小小动动心思学习,生活就已经多资多彩了。
苏桦自军训後,就进了三个社团。这是他人生计划的一部分,英语沙龙,乐团还有学生会。这原本就是他在进大学前就计划好的,他通过各种渠道在假期里就了解大学里会有什麽,能干什麽,哪些是娱乐性质,哪些是奔著前途去的。所以,当宿舍的其它人还在为新的环境新的圈子迈腿摸索时,苏桦早开始,拔腿奔跑了。
苏桦终於摸著了钢琴。
在学校音乐室的初次活动时。那架半新的有一个键还有点问题的钢琴靠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大家都围做一堆点评著那些各式各样乐器的破旧,品牌的好坏。什麽我用的是什麽弓,他用的什麽琴。站在这里的不乏真正的高手,什麽小提琴几级,钢琴几级,古筝多少,熟识的同时也把自己做了一个表述。
苏桦没有混在里面,他坐在那架他刚刚用布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的钢琴前面,生涩的,僵直的指法,浅显的低俗的入门,他不在乎别人或吃惊、或困惑的目光,他知道参加乐团,没有点底子,是不会在这丢人的,可苏桦不怕,时隔近十年的弹奏就像个仪式,庄严的、神圣的,还有心底不屈的、倔强的各种情绪,这一切揉杂在一起的激动,伴著阳光洒进来飘浮的灰尘,圣洁的像是在朝圣,他根本听不见旁边的人是不是在说著什麽,是不是在笑著什麽。他就像一个真正的音乐家,磕磕绊绊地聆听著生命发出的声音。
那些粗浅的更多是错误的节奏从记忆的深处出发,一点点穿过肌体,通过指尖,透过灵魂,到达了记忆的最高处,那些百转千回的纠缠,千丝万缕的情愫不是那几个平实的音节就能诠释的。但那种天生的灵性把苏桦带入了只有音乐才能带给他的所有的平和、安宁以及幸福里。
那个瘦瘦的小男孩,牵著妈妈的手,挤著公车,敞著笑脸。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还给我发了一个小星星。
你的理想是什麽,长大後要干什麽。老师问,妈妈问。
弹琴。二年级以前的作文,他这麽写,问也是这麽答的。
他的理想是弹琴,长大了以後要弹琴。
他不是张宽,不是张宽十岁时想当警察,因为可以打人,十二岁要当兵,因为可以打仗,十四岁想著当老板,因为可以挣钱,不受他老子的限制。
他不是张宽。他想弹琴,是因为他真的爱。爱那些黑白琴键上下翻飞,随著自己指尖跳动自己能牢牢把握的美感,他爱那些由自己掌握的节奏诠释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喜、怒、哀、乐。
他是真的爱它。
他开始了他的新篇章,就从这首入门曲开始。
第二天,他去了校门口装饰最好的美发店,看著一墙的各种美图,不顾理发师脸型小,留长发的建议,毅然地剪了一头短短的却不失时髦的头发,丢掉了来时妈妈新买的运动装,穿上了白T恤,牛仔裤,再换掉了那个带了三年的黑框眼镜,配上了隐形。
第一次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宿舍里时,他听到了老大的一声惊呼。
“行啊,这不整则已,一整整出个美人了。”
大家都笑了,苏桦也笑,这才是他苏桦。真正的苏桦。
苏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这也是张宽认为的。
从那次在墓地里看到哭倒在地的苏桦,张宽就开始格外地注意苏桦,来这里,他爸的意思有一些,更多的是张宽的主张。就像他对玲最後说的话。‘我要去B城,’这就是理由。
张宽的思想很简单,首先B城是个好地方,大、富、人多,符合他往大地方凑热闹的脾气,再者,苏桦考去了,他就得去,他见不得苏桦待的地方比他的好。苏桦就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著,就像是自己养熟的狗,怎麽能容许它去别的地儿撒欢,对著别人摇尾乞怜。
苏桦是个不地道的人。这是张宽观察了好几个月得出的结论,虽然以前苏桦跟著他跑前跑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阳奉阴违,并没有真正对自己好过,初中时不说了,高中老爹嘱咐苏桦看著自己,他哪里是真正的帮助他,他只帮他抄作业,帮他考试做弊,从没真正想过他好过,要不是自己真下了功夫,现在指不定在街头游荡著呢。还有苏桦的各种笑容,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是装出来的。
张宽知道苏桦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可张宽不是苏桦,没有那麽多花花肠子,他对苏桦,有的时候可是真的在对朋友,就像那个钢琴。要不是为了苏桦 ,他才不发神经买了折磨自己。
可那个家夥什麽时候地道过。
进了校门後,就跟不认识自己一样,见了都装著没看见,还有再看看苏桦现在的那个样子。
原来的黑眼镜也不带了,头发也不是过去那个一成不变的小平头了,剪得短短的,还用发胶打起来,再穿一条修身的牛仔裤,显得两条长腿异常的挺拔,再加上苏桦随了他爸的好架子,宽肩窄胯,现在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除了瘦点,真挑不出来什麽毛病。
这样的苏桦是华丽的,甚至可以说是引人注目的,他原本精致的五官,再配上一点小忧郁,这样的苏桦是勾人的。
勾人的,这只是张宽心里对美的一个形容词,他把这个词遍用於和他有交集的各类女人,当然这词之前绝少不了一句粗话,真他妈的勾人。但在这里,他绝对不会把它扩大化再做什麽样的引伸。那绝对是高估了张宽。
谁是谁的鸡肋23
有的人成长成形,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就像十岁时的苏桦,有的人一直在成长的道路上糊涂前行,就像现在的张宽。
站在迎新晚会的场地上,看著面貌一新的苏桦,再听著站在旁边班里刚认识的女生不停打听那个站在墙角的华丽的男孩,张宽只是心里不忿,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