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身旁并无他人,红衣坦然的撩拨开垂于我胸前的那缕青丝,理所当然的触摸那处半月形红痕,明明是极度挑逗的动作,我却没有办法抗拒,就是那种亏欠感,让我无所适从。他又为何说出刚才那番话来,难道我真的缺失了一块很重要的回忆?
“你究竟是谁?”
手覆盖上他的,竟是意外的温暖,这让我有了种错觉,适才那来自胸前指尖上的快意清凉是否真出自此手?
红夜犹笑非笑,眼神黯淡,唇角微振,半晌后却又转成了个迷人的弧度,食指轻点了我的鼻尖,笑道:
“先不告诉你!淘气鬼,就知道你把本座忘了!”
他所说的,我仍是一头雾水,什么淘气鬼?什么本座?那手趁我神情恍惚之际,竟公然掠过额头、蹭过脸颊,在我耳垂旁故作停留,拇指与食指轻捏细揉那处小小的柔软,似在玩耍又似惩罚。
“陛下……”
“叫我红……”
“可是……”
“还是想不起来么……”
他含着我的耳垂,低语呢哝,我下意识的轻抖,却被他紧紧拥搂。
“禄儿……”
他怀抱着我,口中却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滚烫的泪水从那双泛着岩浆颜色的红眸中喷泼而出,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肩上,化作难耐的心痛。
红慢慢的褪下了龙袍,罗衫半脱肩时,已露出了那漂亮的龙形纹身,他牵过我的手触摸那颜色艳丽的“四灵之首”,我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刺青,那道道鳞片竟是如此炙手,太过立体的真实骇的我只能很不礼貌的抽手。
“禄儿,你变了,你身上……你身上竟然有了别的男人的味道?”
红在我颈边深深嗅闻了一时半刻后,应是满脸的失望,那扣着我肩膀的双手也忽然使了力道,是背叛还是逃离,他自要问个清楚。
“我等了你三万三千年,盼了你三万三千年,你居然和下界的凡人鬼混?我为了你,什么都没了,你竟然忘了我,忘的一干二净倒也罢了,偏偏……偏偏今生又是你见了本座的真身,你……你不爱我还留着当初的信物做什么,是存心要本座自取其辱么?天禄!你好狠呐!”
红发了疯似的,将我推倒在地,全然不顾身下人儿的苦苦哀求,重重啃噬起他所谓的“当初的信物”,那粉红色的半月形印子。
“你说的什么?我根本不懂!”
脑海中早已空白一片,天禄?貔貅?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我在他身下不断踢打、抗拒着,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即便是曾经被各臣、轩辕碧韬和国师轻薄,也没有象现在这般难过,这是什么感觉?压抑、失意、伤心、愧疚,统统席卷而来,明明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为何又是如此亲切、这般熟悉?
“讨厌!唔……”
我竟对王说了这样的话?
“你……你说我讨厌?”
那人陡然停了动作,撑起身子,难以置信的凝视着我的双眼,猩红色的眸子隐隐颤抖,却抿着双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禄儿,也没见过你的什么真身,这个印子不过是个胎记罢了!是,我是和很多男人鬼混,而且不止一个,这下陛下您该满意了吧?”
我从他身下挣扎着退出,拉上了滑落的衣领,冷冷抛下了这句。
“我很脏,王既然不满意,何不找其他妃子来陪,请恕月儿无礼!”
“慢着!谁允许你走的!”
他跪在原地,伸手扯着我长长的衣摆,淡淡的吐了一句: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一怔,不禁回头与之对视,
莫非……红,就是那痴人?
造化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五章 伏笔诉情(下)
“禄儿,可还记得东海么?”
浮生亭内,我与王并肩跪坐于塌,亭中央五尺开外的地方置有一广口大腹、瓶颈西昌的鎏金酒壶,红意味深长的转过头来凝视着我,轻描淡写的开了金口,又云淡风轻的操手绾了衣袖,执了枚棘木做成的矢向壶口投去,那三尺六寸、一头尖细、一头齐平的没羽之箭,竟在他这看似心不在焉的投掷下,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度后,擦着瓶口,应声稳稳落入壶内。
“不记得了,王!”
红刚才那有意无意的惊鸿一瞥,让我本已凌乱的心更加无措,或许是为了逃离那“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机缘巧合,亦或是害怕从他那令人心醉的声音中听到前世的梦醉和今生的烟灭,我抖了抖轻纱薄裳,起身离座,那双榴色红瞳、秋水红波,半是忧愁半是欢喜的,默默看着我为其斟酒后,有蹙着眉目看着我先干为敬。
“禄儿,你以前从不饮酒……”
他轻扯着我的衣袖,眼里虽满是不悦与不信,可语气里却又是万般无奈和百般心疼。
“美酒当前,岂有不一醉方休的道理?”
趁着微醉,我拉过他探来的右手,紧紧的握住,十指小心地相扣,有些缠绵,些许暧昧,为什么会如此?我不尽知晓。我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一个下人本该遵守的矜持,仿佛酒醉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我凑近了他的脸,感受着那因我的体温而变的羞怯的龙颜,和着九酝春酒的清香,我吻了她,吻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吻了那个口口声声唤我作“禄儿”似曾相识的知己,或许是曾经的恋人?虽然我毫无印象……
吻很浅,可是却很甜……
王的青涩,让我有些意外,他的脸此时此刻却红的更盛、美的更艳,别有一番风情,就象……瑶池里绽放的绝色牡丹……
我有些迷茫,瑶池仙境难道真的是我曾经的过往?
“你……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被吻之人,虽滴酒未沾,但却因了胭脂芳醇而方兴未艾,
“曾经,琼浆玉液在你眼里都抵不过嘉泽龙神为你盛的一碗冰糖莲子……”
他揽着我的腰,将我轻代入怀,毫不迟疑的回吻了我,又趁机夺过了我手中握着的尚盛有半杯春酒的金樽,那杯沿上还淡淡敷着我的唇印,他斜睨了眼怀中迷醉的人儿,狡黠的一笑后竟就着那抹浅粉,将杯中愁措,一饮而尽。
“嘉泽龙神?”
完全醉了……不是因酒,而是为神?
挑了对方一缕坠着的胜雪若霜的银丝,任其萦绕上我纤细的指尖,他发梢那宛如清风细雨的清新令人着迷,大胆的伸出舌尖轻试舔尝,却意外的发现:入口的味道恰似冰山上融化了的雪水。
“是我!永远都只属于你,天禄的赤龙嘉泽龙神!我不在乎你的身世,也不在乎所谓的天地不容,你上天我就追你到天上,你入地我便寻你到地上。为了你,我叛了中天紫微北极大帝,成了个被除了仙籍的凡孽,就是因为你当初的那句话:即便可以号令雷霆也不如和红一起云游四海、兴云布雨来的畅快淋漓!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是你我当初的许诺,我……一直在等你……可没想到……”
红说到这里,眉宇紧锁,战栗哽咽着,捕捉那些支离破碎的言语,
“东海龙神敖广,是你父王!可你母亲却是……”
他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唇,继续道:
“却是妖族蚩尤的后裔!”
虽然红的话在我听来犹如天方夜谭,但从字面上也不难理解,神妖结合产下的孩子,注定命运多经浩劫。
“然后呢?我……不,我是说天禄,怎么就成了凡人?”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随意抓了把漆黑托盘内盛着的赤豆,声音稀碎间,看着那累累相思的嫣红之物穿过指缝,撒手填满投壶的器皿。
“因为你和辟邪的灵力太盛,天帝恐你兄弟二人日后犯上作乱,所以逼着你父皇手刃了你们的亲母后,又将你剐了龙鳞、断了龙骨、废了灵力后贬入凡尘……等我赶到时,你已饮下了孟婆汤,转世为人!”
他说完,叹了口气,从身旁的竹篾穿成的篓里抽了根棘矢,轻轻一掷,不偏不倚正中壶心,连带搅弄着瓶中的红豆,跟着哗啦作响。
“你说……辟邪……”
抽出了那支没入赤红中的雪白,毕恭毕敬的呈至王前,他接过棘矢的手微微一振,却又继续缓缓开口:
“嗯!是你弟弟,他……不提也罢,只是苦了你这做兄长的!”
“是么……”
虽不甚明了,但我心中忽然有了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龙头、马身、麟角,貌似金蟾,外形似狮,全身披鳞,甲形如麒麟,唯一与天禄不同的是,他是双角,而天禄为单角。
“你说的信物和真身,又是怎么一回事?”
湖面上飘着的纸扎莲花船灯,不知何时,借着东风,缓缓沿着那波光粼粼,一泻千里的月色朦胧,争相停靠于浮生亭周围,密密匝匝,恍如尘世中不染的雪莲,冥冥之中照亮着旧世前程。
“玄阳,若非你当初闯入庙堂,见了我的龙形真身,或许我也不会这么痛苦。看来,中元节那天的事,你都忘了,只留了本座赐于你的信物……”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胸口,朱彤长甲沿着月牙儿边缘细细描摹着,
“这根本不是什么胎记,而分明是嘉泽龙神身上的鳞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伤感的眼神,所说着曾经的过往,不知怎的,我竟陪着他落了泪,
“对不起,我想不起……”
我哭着,亲吻过他迎风飒爽的雪发银丝与泪水纵横的眼角眉梢,
“今生今世,我恐怕……心里都只能容的下一个凡人,一步错、步步错,天禄断了龙脉,染指于俗尘,再配不上你嘉泽龙神……请你忘了我,恳求王,只需念得禄儿的天真、禄儿的好!这世上再没有玄阳,只有跌坠的残月……请你……请你……”
心如刀绞般疼痛,他说的话,不由我不信,三万三千年的爱、三万三千年的等待,他青涩,是因为他为我守身如玉;他踌躇,是因为他爱我胜过生命。那纹身上华美瑰丽的鳞片缺失了一半,不是受了那剜鳞酷刑又是什么?
“你……你这是……”
吻着他身上那处没了颜色的纹身,泪水再次汹涌着夺眶而出,
“动了凡心,自当受惩!这剐鳞之痛怎比的上你当初承受的一分一毫?三万三千年我都等了,还在乎这一生一世么?我会继续等你,或许时机不到,可我相信,你终究会有记起来的一天!你是我的禄儿,凡人的私心杂念只会害了你,只有我才能保护你,从上古时期就注定我们的爱会直到永远!”
……
浮生亭中,两个寂寞的身影相互倚靠着取暖,
“天快亮了,这个时侯紫微北极大帝会派了上神驾着日撵巡视天地经纬……”
“嗯!那我们做什么?”
“我们?呵……腾云驾雾、兴云致雨,救济苍生呐!”
话语间,他幽雅的一挥袖袂,顷刻间平静的湖面上竟像涨起了潮水,碧波翻滚,水花四溅。
“虽然除了仙籍,但是离那管理还剩下不到三成!”
红无奈的笑了笑,收了法术,湖面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那莲花船灯是你折的?”
“因为禄儿去的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七,那天,天河里飘满了我为你折的莲花船灯,可是……”
“别说了……”
转头再次吻上了他的唇,这次不再是蜻蜓点水式的温柔,而是如火如荼般的纠缠,他不懂,却任由我点拨主导。我说,我要温和些,不要太过火,可却忍不住,狠狠吮着那处殷红,重重撕咬。我不想听到他的那些伤心话,也不想看着他默默流泪,我已经对不起他了,怎么还能再令他这般痛苦?
“禄儿……”
他喘着粗气,眼神迷离,脸上染了潮红,想说什么,却又羞于开口,
我笑着吻上他有些红肿的双唇,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幽幽开口:
“龙神想要什么,禄儿都会给你……”
第五十六章 嘉泽龙神
辰时,东风洒雨露,水漾胭脂湿,云霞栖海曙,烟洗山更秀。
“天公不作美,怎么好端端的下起雨来了?”
亭外,雨打浮萍碎,平湖渐飘摇,残云收夏暑,花香葬新睢。
燃了一宿的残烛,不胜凉亭清风,摇曳了几许,零落了最后一滴情泪,终幻化成一缕袅袅青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黎明的尽头。
道一声:蜡炬成灰,寂寞离愁!
叹一句:佳期如梦,酒醒何处?
缓收了挑灯拨捻的酥手,甩开了薄雾一样的绢绸,忽而荡过小风徐徐,内心偶感一阵寒凉。
“冷么?”
他解下了王的朱红色龙衮覆盖于我的肩头,修长的手指顺势帮我紧了紧衣领后,连同手下微颤的身体一起,被他卷入怀中。
“几日不见,你又瘦了!”
那人嗟叹一句,隔着薄衣,摩挲着我冻得有些发抖的臂膊。
“凡尘俗世,不比天上海里,想你当年只食金银,这人间的粗茶淡饭还和你的胃口么?”
水样的温柔,恰似清风抚柳,可惜,入了我耳,却堪比平石棱角的穿心裂痛。
“王又忘了,吾今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五谷杂粮在某些时候比金银珠宝要贵重的多!想当初,落难华都之时,我还曾以身体换取过食物,你贵为龙神怎会看得上我这种人?只怕脏了你那为禄儿守候了三万三千年、如雪如华的身子,呵……”
推却了他倾靠过来的温香软玉,轻解了还未暖热的五彩祥云、九龙奔腾的龙袍,递至人前,
“主从有别,长幼有序,王的东西不该随意许了来路不明的卑贱之人,这不合规矩!况且……”
他望着我的眼中满是诧异,刚想说什么,却被我用食指点封了那一开一翕柔软微肿的绛唇,
“何况……王的答案,晨曦微现时,月儿就已心知肚明!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手中捧着的火红缎绫,随风摆动,看似温暖,实则冰凉,对方一时错愕,并为伸手去接,而是矗在原地,凝视着那团艳红,一语不发。
片刻,他缓缓抬眼,幽幽开口,似在解释,却显苍白。
“禄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请王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再唤我作禄儿,我不是他,我叫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月儿受不起!”
不待面前之人色授魂与、怅然回眸,一袭心殇嫣红,刹那,已倾覆了荣华,冷冷滑落其脚下。
浮生亭外淅沥而至的小雨,越下越急,顷刻间苍穹大地,烟幕重重,珠碎蔼蔼。
我不顾一切的奔了出去,哪管什么九五之尊、龙颜大怒?哪还在乎什么赤脚单衣、妆容尽摧?
“禄儿,你究竟是不懂风情,还是不解风情?”
雨幕的另一端,是对方挽留的质疑,我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
“风流不假,最念无暇,不爱折花,青梅竹马。这是王的回答,不是么?呵……说到底……我不过……我不过是个被弄脏了的凡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您的?”
雨泪交错,洗尽铅华,这样也好,胜过红线绕过心头千头万匝。
追逐着我即将趔趄倒地的身影,他飘然而至,不由分说的,将我拽起后,又扛上了他的肩头,
“放开我,放开我……”
身下人儿此时此刻只着一件被雨水完全湿透了的白色内裳,湿漉漉的秀发紧贴其上,玲珑曲线上的龙形纹身清晰可见。我发了疯似的捶打他结实有力的背部,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他就任由我撒泼尽欢,咬着牙忍着痛,眼见白裳下渐覆上了新红,精疲力竭的我更是狠狠咬上了他的肩头,
“呃……”
他轻哼一声,将我重新掷于浮生亭内的软榻当中,回首斜睨了一眼左肩上的齿痕,竟也不恼,却呵呵笑道:
“你还是没变,生气的时候就会咬人!”
想从浮生若梦中挣扎着清醒,却没能得逞,
“汝本无暇,误坠世俗,前尘不复,明月天涯。不管你是谁,我都只想要你!”
……
辰时,传说是群龙行雨的时刻,红为了留住我,居然施了法,布了雨云?
白锦素塌上,血迹斑斑,暖风处处,究竟是谁得了天下,谁又独揽了盛世繁华?
香帐粉纱中,泪水涟涟,命犯桃花,终究为你负了天下,为你倾倒了十世湮华。
三万三千年的为爱执着,今朝遗梦芳华。
嘉泽龙神如愿以偿,他的第一次给了他永生永世最爱的人。看着怀里的人儿因为自己情难自禁而伤痕累累,他又何其不心疼?只是,人神禁忌,何况,他私自号召风雨,灵力损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