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他,点了头。
「嗯。」
电话播出去的时候,脚步声早就远了。
「大少爷……我有多带些酱瓜。」
排在眼前的粥和意外的两碟咸口味小菜之外,来人还泡了杯温奶茶。
「您快吃,等等就冷了。」
梅令时又起身,不知道又忙著什麽。
吃到一半,徐开贵觉得反胃,到了浴室,在马桶前,对著盖上的霉斑,一蹲就吐了个乾净。
有人把温毛巾递过来,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背。
「……大少爷。」
梅令时把他再扶到床上。
「大少爷,刚刚您的手机有响。」
徐开贵舒服了点後,再开了口:「……谁?你帮我看看。」
梅令时帮他按了按,「苏元醒先生的简讯,他说,那麽,我回去了。」
「……刚刚你上来的时候,底下有人吗?」
梅令时放好枕头,调整著让对方躺下的角度,「有的,从我停车,向上走,直到我停在门前,用钥匙打开门,他看了我好一会儿。」
徐开贵又咳了几声,梅令时挨近,替他拍著背。
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徐开贵神情呆滞的,梅令时正替自己换上乾净的上衣。
这麽近的距离里,声音听的特别清晰。
「梅……」
自己的声音忽然哽住。
梅令时一点迟疑,然後轻轻用手臂抱住徐开贵。
「大少爷,我看不见的。」
徐开贵只是一直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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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敬辉:大家都要打我 ……(逃ing……)
苏元醒:你最好不要回来,掰掰,所以最好限就由我接收……(被殴打中)
梅令时:对不起各位,门口(指),请。
徐开贵:请你们让我休息一下,不要吵……
错肩 第三章 3-7 下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像是谁都没来过一样。
但是又变得很乾净,东西整整齐齐的。
徐开贵讶异的发现,梅令时能够辨认出屋里头属於自己,以及属於另一个人的东西。
角落里的箱子,徐开贵打看了一两眼,确实是之前裴敬辉散乱在自己家里的零碎东西。
包括石膏像。
梅令时的细致,总是让人惊讶。
厕所里的窗子透著风,昨日之前镜上和墙角的毛发消失无踪,马桶盖恢复成第一日住进来的颜色。
连架上的毛巾都有洗过的清新味道。
桌上灰尘,连著裴敬辉溅上的墨点,全都被擦拭的乾净。几枝笔也整齐的回到笔筒里,电脑的电线有井有条的卷著,配上架上还未全乾的杯具。
保温瓶上纸条里说是昨日走前烫的粥,早晨吃的时候应该是微微的温。
而确实是这样没错。
冬天的气候骤变,衣橱里的衣服已经让梅令时调整成适合现在穿著的,而其他与自己无关,被主人留在这里的衣物,则被整齐的折起,放在角落一隅。
忽然想起,自己忽略自己的感觉著生活,似乎已经很久了。
早晨临出门之前找著手机,发现被关成了震动。
没有半通来电记录。
不舒服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里,徐开贵还是去了医院。
再次接到电话,是在当日傍晚。
「……我头痛。」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徐开贵知道,这通电话绝不会只有这样而已。
徐开贵揉揉额头,猜测著对方的病况,「……会不会想吐?……吃药没?」
「我要的不是药。我要你在我身边照顾我。」听见拧鼻涕的声音,就知道对方又哭了,「我吐了也要是你照顾我!」
他知道的,他讨厌看医生,讨厌药丸器械,一旦身体欠安,便是翻了屋顶,所有人的灾难。
……偏偏自己就是个医生。
如预料中的发展,徐开贵一面觉得好笑,是对他,也是对自己。
语气里难免有点冷淡,「敬辉,我明天还是要上班的。」
「我不管!」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裴敬辉要什麽人找不到?我就不相信世界那麽大,找不到我要的人!」
那人还接著,「你信不信你生病我就可以去!我现在这麽痛苦……你却不在我身边!」
「……你怎麽可以不在我身边!」
「我也这样要求吗?随时都要在我身边?」
徐开贵试著不要动怒,但是这次显然有点失控。
「可我心里不平衡!以前我一渴没说话就有人递水,现在有人递我都不敢拿!」
他忽然能够明白,他总是从话里溢出来的那些怒意,到底是为了什麽。
敬辉,你也不轻松,是不是?
我们只是要在一起,为什麽竟是这样不容易?
电话里的声音显示了满著的情绪,「我千辛万苦的推开所有人!都是为了你!」
徐开贵终於还是动了怒,「……不值得吗?」
而後电话被挂了。
这是第几次被挂电话?
敬辉,是所有人,还是某些人?
……所以还有其他人在照顾你的是不是?
是弄华,是不是,敬辉?
头又痛了起来。
漫步走回医院,忽然觉得路很漫长。
漫长的让人茫然。
在很晚的深夜里,徐开贵终於又拨了电话。
但是对方却关机了。
知道他从不关机,连在欢爱结束之後那一刻都会接电话。
这样的意味,难免让人猜测。
……所以不是他关的,那麽,是谁关的?
徐开贵纠结了一阵子,为自己的幼稚哑然失笑。
病好的时候,他自己就打来了,一直在说展览的事。
彷佛一切什麽都没发生过。
徐开贵也不想追究,要想的事情太多,时间太少,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正好今日开始,自己实习的科转到忙碌的大科,开始累上加累。
除了对方说的,自己脑里也没什麽想说的。
其实连对方说的,也听不怎麽进去。
他又来找他的时候,手上提著一罐绿色玻璃瓶。
「庆祝啊。」
他记得他说今天放了榜。
确实是提名高中,还是榜首。
他笑了笑。
想著,那好,就是今天吧。
回到家里,他倒了两杯茶。
坐在他对面,徐开贵开了口。
「你的画册,是不是该有我一本?」
裴敬辉在袋里摸索,「啊?我没有给你吗?我有留一本在家里的。」
「你留在这里的东西,本来就是你的,那跟你送我的意义是不同的,敬辉。」
裴敬辉眼光撇向自己之前盘据的角落,发现被清理过了,直接从包包里翻出的一本新的,「……这本,给你。」
他的画册拿在手里,比想像中轻,见著封面,连翻了几页,黑白的两个主题,自述用了红黑搭衬,经典的配色。
一页一页逐页的翻过去,先是山水,因为画面多为黑墨,便以白底为背景,衬上红、蓝、橘渲染,画面原本很大,有180x90或是60x120公分,多是以生宣画的。
其中挂为主题的,便是展场上他看过的那张,长度简直要横贯会场横幅,360x60旧檀宣,佐以金色搭配绵延的枯枝盘绕。
徐开贵微微敛眉。
几页之後,到了人物工笔画,徐开贵翻的越来越缓。
徐开贵咬了咬唇,目光再往下,「蝉衣宣,120x120公分」
「画名:谁的意乱情迷。」
徐开贵喉咙觉得有点乾,端起了茶杯,不免觉得有些看不下去。
他想起电脑里那些档案,那张照片,背景里,在饭店里的弄华,手执著一个尚未装酒的高脚杯,在一面镜子前,自顾自趴著的侧影。
「最美的全世界都会知道」
那张照片的名字和人物,与这张画重叠在一起。
徐开贵胸口底下的某一处开始一塌糊涂。
最後是裴敬辉的个人年表,简历。
这里的组合,徐开贵目不转睛的,瞧了好一阵子。
反覆的翻了翻画册,迟了一会儿,徐开贵放下茶杯,
「你确实是让大家都知道了,你的简历,用的是哪张图的缩影,都很明白。」
「……什麽?」
「的确是,全世界都会知道。你做的很好。」
简历上放的相片,和那一张图融合的接近完美,包含色调,画面延展性,深度,均是十分自然。
「你……」裴敬辉眼里先是讶异,很快转为焦躁。
「你说什麽?你是说我的照片旁边为什麽会摆那张画来合成……那、那是工读生和老板擅自……」
徐开贵打断他,「你不用解释了,哪边都是。真的。我只说一点。」
裴敬辉望向徐开贵,觉得有点委屈,又像是不甘愿自己受气,
「……」
预料中的神情。徐开贵有点想笑。
「我会收下。但以後,这本画册,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可是那是我的画册,怎麽可能……」如想像中一样,的裴敬辉果然开始为自己辩护,「……作品就只是作品,那里头是艺术的呈现而已啊。」
「所以说,最美的全世界都会看见,也是艺术的一种而已吗?裴敬辉。」
看不到做错事应该有的慌张,在他身上,却只有终於披露的轻松。
裴敬辉,你实在是狠角色。
「我们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
对著自己,裴敬辉红著眼眶。
哪里不一样,敬辉?
……你希望著什麽特别?
屋里明亮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却只是显示出深深的阴影。
茶的芬芳却酿成了苦涩。
「敬辉,如果你只要艺术般的人生,那麽,你终其一生,都不会得到它。因为从来,就只有艺术去模仿人生。」
『最美丽的全世界都会知道。』
徐开贵不大声,但字字清楚的念了一遍。
合上画册的声音响亮无比。
「是,我和他……我和他……」
裴敬辉有点嚅嗫。
隔了很久,彷佛几个字需要自己很大勇气一般,徐开贵终於开了口:「什麽时候?」
「……假期里,去写生的那次。」
「敬辉,你说过你会做的好的……你说过的是不是?」
面前的人神情严肃,眼光灼烈,裴敬辉从没见过他如此生气的面容。
但是又像是忍住什麽,压迫里头,只是觉得冷。
「我是……」,徐开贵刚开始的凌厉,忽然没了底,「……我是那麽相信你。」
深呼吸,徐开贵对自己说,深呼吸。
裴敬辉咬紧了唇,失控的大叫:「你为什麽要相信我?」
你也是这样对他说的,是不是,敬辉?
「是你叫我相信你的,不是吗?」徐开贵一抹笑放的冷冽,「是你要我们相信你的,不是吗?」
对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原来真的是……真的是……
徐开贵铁了心,每个问句都阐述的明白,「我问你,你和明分分开了没有?那弄华呢?你到底和什麽人在一起?」
「我告诉你,徐开贵,我这个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分手这两个字的。我做事本来就不留痕迹。」
那个看著自己的人,已经开始眼眶泛红,但是却对不上他说出来的语意。
「什麽叫你这个人没有跟谁说过分手的?啊?」
徐开贵恨恨的拿起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机,往床上扔去,「从来不留著我给你的简讯,然後说是你是个不留痕迹的人?」
徐开贵一手紧握另一只手轴部的力道,已经因为因为衣服的折痕表露无遗,「你这个人要怎样才肯面对你自己?」
「我没办法啊!为什麽跟你在一起那麽难!」
「我没有逼你。」
「可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你办不到。起码现在是。」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哼……在一起?那我问你……」徐开贵冷峻的声音退去,音调有点变浮,却还是难以捉摸其中的转折,「我到底是你的什麽?你倒是说来听听啊!」
徐开贵拎著对方松垮的衣领,眼神一触即发。
「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我从来就是没说什麽清楚不清楚的!」
「他那麽好……我怎麽能伤害他?……我真的什麽也没带给他过。」
徐开贵放开了他,离的远了,靠在墙上,不小心灭了灯。
那麽我呢?够不够好?
……你又想带给我什麽?
徐开贵胸口紧紧一窒,只能凭藉著幽暗,缓缓的眨眼,来使的渐渐模糊的视线能够被漆黑掩饰,凭著自己自信的平稳呼吸,好维持著最後仅剩的那些。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声音冷冷的,如果不仔细听,可能不会发现那故意收去的尾音。
「……我不知道。」
黑暗里,看不见对方的脸,一切似乎变的不可相信,但能相信的一切,却是正是已经不能证实,空气中唯一的话语。
迟疑之後却是另一层的冰冻,
「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又想起他,在陪他的时候,心里又挂著你。」
裴敬辉下一句接的清清楚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
「开贵……你真的……是我唯一想过一辈子的人。」
裴敬辉激动的推到了矮柜,徐开贵旋开壁上幽暗小灯,才发现是生日那张相片,海风里的他,伴随著相框,跌成一片粉碎。
敬辉,你还记得吗?
那天你对我说,我是你,唯一带出国的情人。
那麽,另外那个陪你出国的,又是什麽人呢?
是的,我比他幸运一点,他连你的情人,都做不了。
但是,他比我幸运的是,你不忍心伤害他,但是我却是那个必须承担双份疼痛的人。
敬辉,这到底是为什麽?
不需要太久的思考,徐开贵已经马上能够明白如何去问下一个问题。
「还有什麽,你要不要一次说了?」
「……是没错,我是跟他一起去大陆的!还有……还有你还要听是不是?好啊,你的生日礼物也是跟他一样的,只不过你的是我们去离岛的相片,他的是他小时候的照片,这样你满意吗?」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跟他该做的也都做了!你也不用担心有病,他没和人做过。」
「和我上过床的全都是没经验的。」
一拳打在他鼻子上,裴敬辉捂著鼻子,血趴搭趴搭的滴著。
「……你老是让我流鼻血。」
你让我们日里夜里流著的,又何止这些?
敬辉,你真的……
「……我想……到毕业之前……至少能够……」
徐开贵的张力忽然溃散,变成语气中最後的虚张声势:
「至少什麽?你以为这是什麽样的故事?」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放下他啊!」
「你……敬辉,你怎麽能向人承诺永远?」
一点没有怀疑的语气,说明了不加掩饰的想法,
「看看是谁跟我走到最後,那就是永远。」
是了,承诺不是说说而已的。
你远远比我清醒。
相醒易,相醉难,你早跟我说过的。
可惜你闭上眼,再睁开眼,不只看到我在你身边。
只是我懂得太慢,不过还不算迟,是不是,敬辉?
像是被逼的急了,裴敬辉大声起来:
「你不要逼我!我办不到啊,你听到吗徐开贵,我办不到啊,我不是你,我不是你那样绝对的人,你听懂吗?……」
敬辉,我从来就没有要求,给我你没有的东西。
「你答应过不逼我的!你说我可以慢慢来的!」
「你知道……那一刻的冲动,美丽的瞬间……
「我就是忍不住……我现在就是……办不到啊……」
就像你一样,我现在明白,有些事,真的是办不到的,是不是?
我是答应过的。
但是,我记不太得原因了,敬辉。
……我以为那是不可能忘记的。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了。」徐开贵压低情绪,说的缓慢。
找理由,你太厉害,什麽都可以合理。
说藉口,你太多情,什麽都是因为不得已。
谈原因,你太自恋,什麽都发自所谓的天性。
他已经开始哭,抽噎里孩子气的嚷,开贵,你为什麽这麽凶?
徐开贵恍然的想,凶?
自己的脾气其实一向容易不耐烦,是不至於可怕,但是怎麽有可能……
是了,自己对他,总是宁可不说话。
多不忍心。
「……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给我答案。你只能选一个。」
「……你滚。」
「我……」
「……你滚。我现在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