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不过是在宫里给顾大人行个方便罢了。”淑妃并非推卸责任,相反,她倒是宁愿自己事情是像庆宁说的那样。
庆宁斜了顾谨言一眼:“你这臣子又是怎么当的?北衙军去就罢了,皇上又跟着去做什么!”
“回长公主,皇上自有皇上的安排,长公主殿下就放心吧。”
庆宁嗤地冷笑一声,“得,你们顾家人胆子一个比一个大,我认了。如今你们就说吧,你们怎么继续瞒下去?要瞒多久?”
“长公主殿下,我们是要瞒,但瞒的不过是无关的人。也就是说,要让无关的人以为皇上确实在宫中,又要让有关的人看出来皇上其实已经离去了。”
庆宁眯起来眼睛,上下打量着这顾谨言,缓缓道:“原来你们是要引蛇出洞……这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顾谨言只是微笑。
庆宁叹口气直起身来,“你们这出戏可真麻烦,平白连累我也要演一演。”
“便辛苦长公主了。”
“哼,说好听的有什么用。”庆宁转脸又对淑妃温和地说道:“这宫里的斡旋便全靠你了,有什么事情赶紧命人来通报我,我走了。”
“多谢姐姐,姐姐慢走。”
顾谨言也过来行礼相送,庆宁没理他,大声说着“皇上好生养病”便走了出去。
回到兴和宫,太傅大人果然在,开口便问皇上的病情。
庆宁回答的有些支吾,“皇上还好,反正风寒嘛,总是要拖上那么几天……本宫今日也有些累了,不能陪太傅大人了,望太傅大人海涵。”
“哪里,老夫也坐了许久,不过就是想听听皇上的消息罢了。长公主安心歇息去吧。”
寒暄几句,庆宁回了自己房中,门太傅也打道回府。
马车上,门太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此时的卧房内,庆宁正在对镜卸妆。
驸马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总喜欢偷袭。
“别闹了,我今天真得好累。”其实是心累,无法对爱人说出的心累。
可是好久,身后的人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动手动脚。
抬头时,却从镜子里看见,总是嬉皮笑脸的面上,此时却全是凄然的严肃。
夜长明-30
初七,皇上依然不早朝,百官之中开始有些私下的议论。
初八,还是不见皇上半个影子,议论转为公开。
御史大夫召集了御史台的人。首先怀疑的,是皇上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那可如何是好?谁来监国?想得更远的大臣甚至已经在琢磨皇上没有子嗣应该由谁来即位的问题。冷静一点的发现这种可能性不大,若是皇上真的病重,尚医局怕是翻天了罢,现实却不是如此。其他七七八八的猜测,终究也是说说而已。他们不是刑部,不是查案的。
最年轻的殿中侍御史提了一句,这两日,没有看见中书舍人顾大人呢。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其实,这样的怀疑,早就已是心照不宣,只是摄于皇上天威无人敢提罢了。
但御史大夫薛大人这回决定豁出去。
政事堂,四位丞相都在。
听完薛大人的陈述,太尉大人不由得扶额。就知道这事情早晚会闹大!不是没有私底下在皇上面前谏言过,奈何皇上只当耳旁风;甚至不顾脸面地找过顾尚书,依然无果。前些日子皇上查郭连剑的时候,还以为皇上又相中了他,谁知道还是跟这个顾谨言纠缠不清,如今更是闹到不上朝……朝中这些大臣们是吃素的么,唉……太尉大人瞟了一眼门太傅,门太傅却没作声。
倒是裴丞相站了起来,“皇上若真误入歧途,我等臣子焉能坐视不理。”
有了丞相的支持,薛大人大大地放了心,“裴大人所言极是,其实,现在满朝文武都已经在议论了,若长此以往,国运堪忧啊!”
韦丞相叹了口气,“哪里有薛大人说的那样严重……”
薛大人正气凛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怎能不防患于未然?身为御史,纵使□碎骨,血洒殿前,下官也要让皇上悬崖勒马!”
“薛大人莫要过激,依我看,皇上年纪尚轻,需我等耐心疏导;倒是这个顾谨言,仗着自己有几分才便魅惑圣主,为乱纲常,实在罪该当诛!”裴丞相绝对不是嫉贤妒能,他只是有些地方有点看不惯顾谨言而已而已。
“是是是,裴大人说的对,都是那个姓顾的小儿!”太尉大人死忠皇上,一有给皇上开脱的借口,赶紧就坡下驴,哪里管什么是非黑白。
“你们都少安毋躁,未必就是你们想的那样。”门太傅客观得多。“不过,皇上已多日未露面,确实不太寻常,为今之计,我等先去内朝探一探实情才是,也好安抚民心。”
众人均点头称是。门太傅看了看薛大人以及跟着的两名御史,想了想,便让他们也一同前去。
“没有皇上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说话的侍卫其实有点心虚,当朝四位丞相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多次交涉不成,薛大人掀起官袍径直跪在殿前,“请皇上务必赐见,否则老臣便在此处一直跪到皇上赐见。”一同过来的两名御史中臣见状立即跟着跪倒,韦丞相与裴丞相也跪下,太尉大人与太傅大人看了看情形,也相继跪了下去。
原本站在门口的永安见状急忙擦着汗进了内殿。
许久,殿内走出两人人,却没有皇上,而是顾谨言和永安。
“果然是他。”有人愤怒,有人叹息,有人心痛。
这一幕落在门太傅眼里,瞬息之间,已经计中生计。
顾谨言身着便服款款地下了台阶,走到门太傅等人身侧。薛大人从地上起身,指着顾谨言怒斥:“顾谨言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勾引皇上、□宫廷,你可知罪?”
顾谨言对那些难听的话无动于衷,不慌不忙地应道:“薛大人今日是来见皇上的呢还是来问罪于下官的呢?”
“你,你休要猖狂!”
“还请薛大人勿要喧哗,别扰了皇上休息。”
薛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几位丞相只好起身解围。
门太傅笑了笑,不问顾谨言而是转头问永安:“敢问公公皇上龙体如何?”
“回太傅大人,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想要安静修养。”
“这样……我等本来也不想打扰皇上,只因军情十万火急,实在非面圣不可。”其余几位均是一愣,因为来之前门太傅并未提及什么军情。
门太傅从袖内摸出一个折子,“边关急报,突厥扰我边境,务必皇上亲自定夺。”
“这……”永安面露难色,看向顾谨言求救。
“太傅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可以代将折子呈上。”顾谨言伸手接折子,门太傅却未给。
“大人是信不过下官么?”
“并非老夫信不过,实在是因为事关重大……”
顾谨言笑道,“太傅大人信不过下官不要紧,只是皇上的性情诸位大人是知道的,下官怕因此而延误军情的话,没人能担当得起。”
在场人正在琢磨这话时,顾谨言已经接了门太傅的折子进去了。
顾谨言竟然如此使宠而骄——几位大人心里无不是这样想。
不多一会儿,顾谨言复又出来,将折子还与门太傅。门太傅翻开看了,其余诸人正欲发难,门太傅却道“皇上已经有所批示,今日就不打扰皇上了”,说着便招呼众人回去。门太傅乃当朝首辅,其余诸位虽有不甘,却也只好暂随门太傅离开。不过离开归离开,回到政事堂,大家还是忍不住问门太傅到底用意何在。
门太傅摇摇头,叹道:“事情也许并非像之前想的那样简单哪。”
“大人何出此言?”
门太傅展开方才的那个折子,说道:“你们看这个折子,确实画了皇上的敕,但是仔细看批示的笔迹……”
“笔迹虽然与平日的看似无异,细看却有不同。”韦丞相为人温吞,观察却是入微。
门太傅点头。
“太傅大人的意思是?”
……
当日,重臣之中开始流传起了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是顾谨言侍宠而骄,皇上还纵容他代笔拟制;第二种传的很隐秘,了解得人也极少,说是顾谨言与内侍挟持皇上,密谋造反。
无论哪一种,顾谨言都成了漩涡中心的那个人,有不少大臣已经开始合议,要联名弹劾顾谨言,名曰为国除害。
门太傅觉得,一切都在照着他的心意往前发展。
顾尚书也不是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但他只能保持沉默。
顾谨言生辰那日,从宫里来的永安公公传了皇上的手谕,上面写着也许只有顾尚书一个人才能明白的一句话:是他妄动在先,不要怪朕动手。顾尚书于是知道,顾谨言之举,不过是皇上“动手”中的一环。
料定不日必有大事,但今日见到花厅里坐着的那个人,顾尚书还是大大的吃了一惊,连行礼都忘了。
“博卿不认识我了?”
博是顾尚书的表字,虽然是老师,可长不过几岁,私下里总是这样被称呼。
而这样的称呼,已经十年没有听到过了。顾尚书不自觉地摸了摸鬓角,那里已是白发丛生……
还好恍惚只是瞬间的事情,顾尚书看着他满脸的风尘,不禁肃然说道:“王爷如何来回京了?未得皇上召见,王爷怎可私自回京!”
桂王站起身来,“博卿为何如此冷漠,我还以为……是了,当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说尽了,难怪你如此,只是,你难道不明白我那样做都是为了保住你么?”
“微臣自然明白。然而,恕微臣斗胆,大势当年已去,王爷为何不在凉州安稳度日……”
“你以为我在凉州就能安稳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与姬琛那些过节,他岂会放过我?”
“皇上曾许诺于微臣,只要王爷安于本分便决不会为难王爷。”
“姬琛的话你也信?该不会真如传言所说那样你是被他们母子两个收买了?”
桂王的冷笑重重地激怒了顾尚书,顾不得上下之理拍案而起。
“别人这样说就罢了,你竟也这样说!今日我就告诉你,不错,先皇临终前皇上是有召我进宫,只是,你知道皇上见我是做什么吗?那时先皇怕你日后生乱,想要趁他还在世的时候将你,除掉……我本一意要辞官去凉州,可皇上说,现在唯一可以保你的便是他,于是皇上与臣说好,我继续在朝为官匡扶你家江山,皇上在先皇面前将你保下,只要你不生事他便绝不为难你……”
“他那明明是利用你!利用你笼络我的那些旧部。”
“不论如何皇上这几年不是未动你分毫么!”
“哼,等他根基渐稳,我便是他砧上鱼肉,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
顾尚书心里一沉,黯然道:“那你,拿什么与他斗,不是要以卵击石么……”
“哈哈……”桂王得意地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有门太傅助我,不怕事不成。”
“门太傅,他为何要助你?”
“我答应他只要登上皇位,便将西域让于突厥,如此而已。
夜长明-31
丹朱宫的这个夜晚,格外的宁静。
北衙军中留守的四卫,几乎全都被顾谨言调去北面的玄武门,为的是无论如何要守住一方,候着皇上回来。
摘星楼上,顾谨言和永安已经看到南面的奉天门前一片火光。
“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嗯,想必是凉州失守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罢,太傅也坐不住了。”
正说着,那火光已经进了奉天门,一路向甘露殿的方向燃了过来。
“南衙军这么轻易就将他们放进来?”永安问。
“太傅大人打着勤王、清君侧的旗号,早已是人心所向,南衙军自然也没有不顺从的道理。”顾谨言淡淡一笑,仿佛全然不在意那个“清君侧”的目标正是自己。
“皇上怎么还没有消息。”永安的声音里也透出些焦躁。
“皇上等着螳螂捕蝉,不必担心”
“我倒不是担心皇上,只是这种情势下,顾大人,你倒是要多小心,保重……”
顾谨言只是淡然一笑,心想幸好已经请淑妃离开了甘露殿。
两人走到甘露殿前,正好迎上不远处快步行来的声势浩大的人马。
走在前面的,自然是门太傅。火光中,顾谨言留意打量了一下,他身后几名大臣,不是门太傅的亲信就是桂王的旧部,果然,为以防万一只带了他们的自己人。后面数十名武士,想必是门太傅的门客和桂王的死士吧,不知桂王是否就在其中。
立在阶上,顾谨言不动声色地问道:“太傅大人带人夜闯皇宫,可知这是株九族的罪?”
门太傅笑道:“顾大人何必再装,我等倒是要问一下顾大人,顾大人狭天子以令天下,又应当是何罪名?”一上来便是短兵相接。
“太傅大人可是要以大欺小,强加罪名于我?”
“哼,顾大人若要证明自己清白倒也简单得很,一见到皇上,一切不都清楚了么!”
说话间,门太傅已经走上前去。
“慢着!”顾谨言一声喝斥,几名御前侍卫挡住了门太傅,阶下数名武士立即拔刀出鞘,夜色下闪着寒光。
“太傅大人,夜闯皇宫不说,还带着这么多兵器,到底意欲何为!”
“哼,勤王之师,自然要带兵器。顾大人避重就轻,怎么,心虚了么?是怕我见到皇上呢还是怕我见不到皇上!”
门太傅气势逼人,底下一片附和声,永安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
“勤王?你们到底勤的是哪个王?”顾谨言冷笑着,指向门太傅身后,“那不是桂王殿下么?”
顺着顾谨言手指的方向,桂王大摇大摆地从暗处走到火光下。
“没错,正是本王!”
毫不忌讳自己的身份,俨然已是目无君王的样子。
“桂王殿下未经传召擅自进京,还与门太傅结党营私,你们这是……”
“休与本王说这些没用的”,桂王跃上前,一把刀已经架在顾谨言脖子上,“本王没时间与你废话!来人,给我进去搜!”桂王一把将顾谨言推给两名手下,转身便领着一群武士冲进了甘露殿,气焰嚣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你们这是谋反。”
甘露殿,眼看已经落入门太傅与桂王手中。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便回报说未见皇上踪影。
这自然在门太傅意料之中。门太傅对着已经被武士制住的顾谨言和永安,笑道:“顾大人把皇上藏在哪里了?或者皇上已经遭你们毒手?”
果然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在宫外刺杀皇上,然后嫁祸到顾谨言头上……有了前面的铺垫,外人看起来自然是顺理成章。
“妙计啊,门大人明日是否就要给在下安上一个弑君的罪名?”顾谨言冷笑道。
“那不一定”说话的是已经出来的桂王。“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你若告诉我传国玉玺在何处,我便放你一家人自在过活如何?” 桂王的刀尖挑着顾谨言的下巴。
“你……”顾谨言如何不明白这是在用顾家人来要挟自己,心中愤怒桂王竟然能对自己的老师下手,但转念一想,在皇位面前,还有什么仁义可言。原本的愤怒遂转为苦笑。
“怎样?反正你那姬琛已经回不来了,这天下明日便是我的。”
“你们对皇上做什么了?”
“哼,也没做什么,我凉州和安北府的兵马若不足以招待他,还有百里外破风岭的两千精骑,怎么样,你可以死心了吧。”
“周杰原来也是你们的人。”周杰独立的骑兵卫,本直属太尉名下,却未曾想是太傅的人。这一点大出意料之外,骑兵卫骁勇善战,如若交锋……
“废话少说,你就赶快交出来,或许还来得及去给他收尸!”
顾谨言皱眉琢磨着皇上的安危,桂王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去,许久仍然无动于衷。
想着那东西早晚都是自己的,桂王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不说也罢,那这就送你去见他!”
夜长明-32
“不劳桂王大驾,朕自己回来见他!”
长弓在手,皇上从侧殿的梁柱后绕了出来,纵是满身的尘土和血污,也掩不住摄人的气魄。看到皇上对自己从容的一笑,顾谨言心里惟有三个字,太好了……
“朕,等你们许久了。”
正如高手对弈,并不需要下到最后的官子胜负就已决,门太傅看到随后行过来的尉迟太尉与庆宁长公主,以及跪倒一大片的南衙军,知道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但桂王此时却已是红了眼,哪里肯束手就擒,挥起刀就要率着武士攻向皇上。皇上手臂一抬,花丛里、假山后站起无数士兵,手中的弓箭弦已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