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好意思说,因为那人脾气又不好长得又难看,亏顾兄你还将他视作宝。”郭连剑竟然还要占些口舌便宜,顾谨言不禁觉得好笑。
“怎么会,顾大人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两位姑娘也是捂嘴笑,“不会是郭大人也喜欢人家姑娘正在这里葡萄酸吧……”
如今这女子的想法还真是……郭连剑差点没气茬,对罗敷与烟琴道:“行了,劳烦两位姑娘,顾大人与我能否借二位姑娘贵地说会儿话?”
“可不要打起来哦……”两位姑娘于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娇笑不已。
待人走远,郭连剑方说道:“顾兄冠礼,小弟备了一份礼,不知道顾兄喜不喜欢。”
郭连剑神秘地笑着,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来。那是一方五彩祥云的锦盒。郭连剑揭开盖子,里面是用银白的绸缎裹着一样手贴大小的东西。
郭连剑将其捧起,放入顾谨言手中。顾谨言掀开缎面,不由得大吃一惊。
兰亭集序。
顾谨言慎重地翻开,清风出袖,明月入怀,遒健飘逸的笔法,正是王羲之的真本!如此绝无仅有的珍品,读书人莫不仰视,据说先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遍天下搜罗也未得偿所愿,如今却就在眼前。
按住心中的激动,顾谨言问:“这,如何到了这里?”
郭连剑笑道:“怎么来的顾兄就不要管了,你可还喜欢?”
顾谨言看着郭连剑满是期待的表情,点了点头,“只是,此物过于贵重,为兄愧不敢受。”
“这是哪里的话,这样的东西,也就顾兄这样的人品才能配得上……你千万不要推拒,这是我一片真心,你若不要,便是看不起我了……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郭连剑俊秀的面容上,竟然透出几分落寞。
顾谨言看着自己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又看看郭连剑,心中满是歉疚。
顾谨言不是木头,郭连剑对他的心意,他怎能不知。可是,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今生只得辜负而不会有半丝回应。如若不是各为其主,倒可以做一生的知己吧,只可惜天意弄人,说不准明日便是剑拔弩张你死我亡的立场……
“如是,我收下了,很喜欢。”
郭连剑欣喜地笑,自己一连灌下好几杯酒,眼看已经有些醉意。
“我扶你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嗯。”郭连剑赖在顾谨言肩上,含混着说:“顾兄,那个人有什么好的?”
“又在胡言乱语了。走吧,小心些。”
“不就是长得好看些么,臭皮囊一张有什么用……皇家的人,妻儿手足都可抛弃,可还有什么真心可言……他可能守你一辈子?可愿委身与你?”
顾谨言急忙捂住郭连剑的嘴。
果然是喝多了。
夜长明-27
好不容易将郭连剑送回住处,返回家时已是不早。
门口大写着“顾”字的灯笼下,停的赫然是宫里的车马。管家笼着袖子跺脚张望,焦急的样子,远远看见顾谨言走过来,急忙进门禀报去。另一名家丁飞奔过来,促着顾谨言往家走。
“少爷,宫里来人啦,快走啊。”
顾谨言随着家丁来到正厅,却只见顾尚书一人在厅内踱步。顾尚书见到儿子回来,袖一挥说:“快去吧,在你书房。”
顾谨言心想,难道皇上来了?明日是翼亲王返程之日,今晚应该有送行宴才对,莫非是他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早早退席过来了?思及此处,顾谨言心中不禁一甜。
顾谨言于是匆匆赶回书房,推门一看,却无比失望。
不是皇上,是永安。
“让公公久等了还请您见谅,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顾大人客气,咱家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给顾大人恭贺生辰的。”
“有劳公公,还请公公转达臣的谢恩之意。”
永安也没有个笑容,指着一旁桌上的东西说:“这是皇上赐给顾大人的贡酒。”
一个托盘,玉制的杯盏,看不出什么特别。自己也不爱喝酒,皇上为何要赐这样的东西。
“臣谢恩了。”顾谨言连掩饰都没有,声音里听不出半点高兴。
“顾大人还不赶紧喝了?”
顾谨言诧异地看向永安,竟要当面喝下去么?自古只听说过皇帝赐死臣子的时候才要被赐之人当面喝下,这庆生之酒也要……皇上出的什么花样……可是永安一脸的没表情,顾谨言只好端起酒,当着面喝完,一滴不剩。
味道还不错,可也说不上什么上品;也没有哪里难受……难道就是一杯平平常常的酒?
“咱家告辞了,顾大人好生歇息。”
顾谨言将永安送至门外,满腹狐疑地回房休息。然而许是今日酒喝多了的缘故,不待顾谨言想太多,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夜,顾谨言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
像是一处宫殿,明珠作灯,鲜花为地,香气缭绕,恍如仙境。
一重又一重的屏风,绘着绝美的山水、花鸟、鱼虫,一层又一层的帐幔,拨到尽头,是丝锦铺成的绣榻。
榻上,横卧着美人。
白袍裹身,乌发垂肩。
“等你许久了。”美人侧脸一望,顾谨言一愣,时间好像是从十年前一下子跳到了今日。
美人屏着眉缓缓地坐起来,只挂在身上的衣物便溜溜的滑了下去。
“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甚温柔地说完,偏过头去。
顾谨言鼻腔内烘烘的一阵腥热。
不就是梦吗。
顾谨言解开自己衣带,大步走近,径直地压了下去。
夜长明-28
初五那日,翼亲王启程了,迎着朝霞浩浩荡荡的去。
据说,皇上只是驾车送行,连车都没有下。也难怪,反正他俩有些过节嘛。
当日晌午,朝廷接到章州刺史六百里急奏,说税银被盗匪所劫,官府出兵围剿,奈何匪盗依山为据,府兵竟难以攻克。章州地势险恶盗匪横行,是出了名的,可没想到今次竟敢抢劫朝廷税银。皇帝大怒,当下决定要拨北衙军队前去增援。
当朝的军队主要都分散在各州、府,守卫皇宫的是北衙十二卫与南衙军。北衙十二卫乃皇上亲军,只听命于皇上一人,皇上说调便调本无须征询他人意见,不过,太傅大人还是进谏说,抽走北衙军,恐宫内守卫空虚,还请皇上三思。
太尉大人倒是赞成,说是府兵不善山中游击才导致屡战不克,如今还不如让擅长单打独斗的北衙卫军出战,一举将之击溃,永绝后患;而章州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若有情况也来得及赶回,不用担心京城之防卫,况且,不是还有南衙军在么。太尉大人身经百战,此言一出大家也就放心了,于是议决,北衙中抽出八卫,即刻发兵。
回到府邸,太傅大人觉得有些蹊跷。
蹊跷之处在于皇上的态度。平日里,皇上越是发怒越是不动声色,今日却甚是反常。章州刺史,乃是皇上的亲娘舅,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门太思索良久,傅唤来一人,吩咐了几句。那人退下,单携了一只信鸽,快马绝尘而去。
门太傅一夜都没有睡好,三更时索性起来,差人请来门客中首席的幕僚吕先生。
在书房的后院里,太傅大人与吕先生商议起来。
“大人是担心皇上声东击西,名为增援章州,实则是要征讨凉州么?”
“正是。依老夫看来,自从望苍山遇险后,皇上恐怕就一直就在谋划此事,欲除去桂王。好在他们有所防备,那些精兵都养在安北府,混在府兵中,皇上也拿不出什么实据来,不好明征,只能暗伐了。
“大人说的有道理。如今什么地方闹事不好,偏偏是章州,也让人生疑。一来,章州上下均为皇上亲信,万事方便;二来,章州正好在京城与凉州之间,若以章州为中转,便可少许多远征之弊。”
正说着的时候,听见院墙上啪啪的声音,却是门太傅的信鸽回府。
门太傅从信鸽身上取出一封书信,看毕撕毁。
“荆二传回来的消息,章州的匪盗并未劫持什么官银。”
“荆二公子武艺高强,跟随大人之前也曾在章州混过一段时日,与那里的江湖人还有不少交情,他的情报不应该有错……如此一来,大人所料不差阿!”
门太傅锁紧了眉头,“除此之外,老夫实在想不出有别的理由可以让皇上设此一计,不惜调用自己的亲随出京。事已至此,先生有何高见?”
知己知彼方能一战,吕先生仔细分析着目前的形势:“现下,大人执掌兵部,除北衙军外所有军队调遣都要过大人之手,皇上此次出师既然名不正言不顺,便不会通过这条路调兵遣将。不知道太尉大人是否插手此事,不过,即便太尉大人要助皇上,其手下各位将军均把守在边塞不能妄动,且山高路远,前去增援的可能性极小。如此一来,皇上所能得调动的兵力也不过就是南衙军加上章州府兵。若以此兵力攻打凉州,凉州自然不保,不过若安北府之府兵能及时过去,倒也能抗衡一时……只是,皇上目标会不会是安北府……”
门太傅摇摇头,“不会。你要知道,皇上即已出击,便要求一击即中,皇上若知道安北府已变,恐怕就不只遣出北衙军与章州府兵了。”
“大人说的没错。”吕先生也低头沉思,半晌低声问道:“情势堪急,大人要不要将那一批死士先调进京来?”
门太傅默默地点了点头:“吕先生说的对……不如,将桂王也请进京来。”
这话让吕先生不由一惊,急道:“大人,要提前行事么?”
“如今也只好见机行事罢了……”门太傅看了看快要微亮的天色,又对吕先生说:“算了,先不要妄动,待今日早朝老夫探探皇上的虚实再做打算。”
情势不妙,也难怪太傅大人如此谨慎。
天刚蒙蒙亮,门太傅便到了政事堂。另外几位丞相都还还未到,门太傅心理又盘算了几圈,备好见到皇上后的问答。裴丞相不时也到了,两人寒暄过后正待携几个折子去两仪殿,却看见永安走了进来。
永安给两位行了礼,“两位丞相来得真早。”
“哪里,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不过,今日恐怕要让丞相大人白跑一趟了。”
门太傅心下一动,面上却未露声色,“此话怎讲?”
“回丞相大人,皇上昨夜偶感风寒,今日早起时觉得头晕眼花,上不了早朝了。”
“病情如何?可叫了御医?”
“回大人,叫过了,御医说病势来得急,怕是要难受几日,倒是没什么大碍。”
裴丞相听了永安的话,正欲回去,门太傅却叫住了他,“裴大人,不如你我去看看皇上,也好放心。”
裴丞相连忙附和,“正是正是。不知道皇上此刻在哪个殿,还烦请永公公带个路。”
永安笑道:“多谢二位丞相费心,不过,皇上吩咐了,今日只想静养,一概不见人。朝政的事,还要几位丞相大人多担待。”
裴丞相尴尬不已,门太傅笑着与永安道了别。
门府,门太傅官服都来不及换,便携了吕先生急步赶回书房。吕先生跟随了门太傅二十多年,倒是头一次看见他欣喜得难以掩饰的样子。
门太傅笑着落了座:“真是天助我也。你可知道我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难道说皇上没去早朝?”
“哈哈,正是!皇上登基以来便没有缺过早朝,即使偶有疾病,也都抱病坚持,为何偏偏在今日说什么偶感风寒不上早朝了?更奇怪的是,还吩咐了内侍,一概不见人,连我等当朝丞相都不见!”
“大人是疑心皇上不在宫中?”
“他此刻差不多到章州了吧!”
“皇上竟会以身犯险么?”吕先生有些难以相信。
门太傅冷笑道,“别人不好说,皇上可是老夫从小看着长大的。论学识、权谋、才干,皇上与先皇比可以说是青出于蓝,可惜,有一样,他可比先皇差远了。”
“大人是说……”
“感情用事!想先皇立他为储时,有多少人反对,他虽不动声色,心里却记住了。即位为帝,便处处力求尽善尽美,不就是做给朝野上下看么!这一回,他恐怕心里想的便是要亲手除去桂王,让他心服口服之类罢。”门太傅摇摇头,冷笑。
如此紧要的时候,吕先生却不禁有些走神。
感情用事么,有几个不是在感情用事的。
吕先生看了一眼门太傅,理了下头绪,说道:“如今是我们唯一的可趁之机,不管皇上是否真的出了宫,为今之计,赶紧通知桂王。”
门太傅点点头,又问道:“周杰那边如何?可还靠得住?”
“大人放心,周杰不敢有违大人,他那两千骑兵随时听大人调令。”
“那好,命安北府的兵力调往凉州,准备迎驾;周杰么,守在京城100里之北,皇上即便能从凉州抽身,也不能让他回京城。即便是回得了京城……”门太傅未尽之语隐没在浅浅的笑意中。
“大人英明。”
门太傅指着笼中的信鸽道:“事不宜迟,你马上安排。”
“遵命。不出意外的话,信鸽最多晚间可抵达凉州与安北府,桂王他们,应该后日初八便可抵京了。”
“唔,他就赶紧过来当他的皇帝吧。”
计议已定,门太傅款款走出书房,面西而立。
吕先生跟着出来,其时,天已大亮。
夜长明-29
然而,外人看来,门太傅与平时全无两样,照常在政事堂与诸丞相议政,听百官论事。不过,凡是来往的大臣,无一不问皇上的病,门太傅一一解释,说丞相们也暂时见不到皇上。
只有太尉大人,微微侧目。
午后,太傅大人去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兴和宫——儿子儿媳的家。
门太傅很少来这里。有一位身份比自己尊贵见了面还要自己先行礼的儿媳,门太傅只把自家那个成天只知道骑马打球的儿子当成泼出去的水。兴和宫的人倒是彬彬有礼,将太傅大人请了进去。
长公主不在。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听说皇上龙体不适,庆宁进宫去了。”难得父亲过来,驸马爷挺高兴。
“几时去的?”
“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吧。”
“那我便再坐会儿,等长公主回来也好问问皇上究竟如何了。”太傅大人喝着茶神情淡定,“皇上不见我等臣子,总不能不见长公主吧。”
说起来,庆宁进宫还真不那么顺利。从出门那一刻,庆宁的眉毛就拧成了一团,不停的腹诽。
不出庆宁所料,甘露殿前的侍卫首先就拦住了庆宁的去路,说什么皇上的吩咐一概不让人进之类。但庆宁是谁,这皇宫里能拦住他的人还没有出生呢!我便往前走,你还敢碰我不成!侍卫们往前追了两步,也只得悻悻而止。算了,反正皇上也会体谅他们的。
来到门口,又冒出四五名太监来。庆宁懒得废话,将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小太监推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再到卧房前,又涌过来一众宫娥,庆宁几近抓狂,心中大喊“你们以为老娘愿意来么!”这话不能说出来,一路上淤积的满腔怒气化作一个字——滚——
怒吼声中,里面施施然走出一人,是淑妃。
“皇姐既然来了,就请进吧。你们都退下。”淑妃软语说着,拉着庆宁的手往里走,将随侍的宫娥太监全都遣了出去。
“姐姐喝口茶消消气。”淑妃亲自给庆宁斟茶。皇上不在,庆宁丝毫不奇怪,却只恨恨地盯着在场的第三人——顾谨言。
“微臣叩见长公主。”顾谨言恭敬有礼。
庆宁没好气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皇上去哪里了?”
“圣命难违,恕微臣不能说。”
庆宁喝着茶冷笑,“皇上如今是能耐了啊,多大的事情也都不带商量的,自己溜了出去,倒让我们怎么办?”
“姐姐,皇上他也是不想让你知道了为难。”
“哼,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他去章州做什么!是不是还要去凉洲!”
顾谨言和淑妃只是不语。
庆宁看着两根木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实话跟你们说罢,桂王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也知道太傅大人……不过如今不进宫也不成啊,皇上病了我都不来看的话,别人看了岂不奇怪。”
“皇上吩咐了,姐姐过来时,便依旧拦,拦得住拦不住的就不管了。”
“他倒是会,把问题都留给我。” 庆宁瞪了一眼淑妃,开始唠叨起来,“皇上这回真有点过于冒险了,虽说他有他的算计,可这人在宫外,万一……呸呸呸!淑妃你说你也是,你既然都知道内情,怎么也不劝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