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自己,会在你和国家之间选择哪一个?又或者,我同国家,你会选择哪一个?”慕容寒清亮的眼睛看著路霁轩,等不到答案,他已经说道:“我想的不是国家,选的也不是国家。”
路霁轩一愣,眉头皱的更紧。
“在我们身後,是百姓。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若是在你与国家之间,我会选择你。若是你与那些千千万万的百姓相比,我会选择後者。”
路霁轩恍然,他深深的看著慕容寒,一把将人扯入了怀抱,紧紧的搂住,“天啊,我居然会问你这样的问题……”
他在自责。
更在懊恼。
天下人,人人都可以不懂慕容寒,但是唯独自己这个枕边人,不可以。
“对不起……寒……”
慕容寒有些怔愣,他反手搂住了路霁轩,“你怎麽了?为什麽会问这个问题?是谁说了什麽麽?”
路霁轩顿了下,“我听他们讲,银钩铁骑中的铁骑军其实就是引子?”他见慕容寒听了脸色微霁,停顿了一下,又道:“他们说……”
“他们说铁骑军是我用来牺牲的军队?”慕容寒接著路霁轩的话说了下去,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路霁轩听著却皱起了眉,其实他是不信的,只是听闻了许多事迹,即使自己不信,他也要慕容寒给出一个答案,来印证自己的信任。
“寒……”
“铁骑军也好,银钩军也好,我们的责任就是百姓,除此之外都不是我所考虑的,因此牺牲也好,手段也罢,结果最重要。”
路霁轩吸了口气,“我没有质疑你的决断,只不过……你不心痛麽?”
慕容寒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隐藏在那深处的痛苦在一霎那被路霁轩看了个清楚。他在心底暗骂自己,想要出声安慰,可是慕容寒已经掩去了所有的神色,他转过头看著路霁轩,轻笑道:“这个问题,你该问的人不是我,而是冷开。”
路霁轩霎那觉得慕容寒面前仿佛竖起了一道高墙,企图将自己隔绝在外。他心里一阵慌乱,急忙说道:“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别……不理我。”
慕容寒看著埋在自己肩头的路霁轩,感觉著对方怕失了自己的力道,良久後,才慢慢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同样搂住了对方。
路霁轩心底一阵欢喜,“寒,你不生气了?”
“我生什麽气……”慕容寒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必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路霁轩松了口气,又不好意思的看著慕容寒。
慕容寒叹气道:“你不用这样,有什麽想知道的,去问银钩铁骑就好了,我只能说,我问心无愧。”
路霁轩眼底一酸,“不用问了,我……我只是想要听你说这句话而已……”来印证自己的信任,印证自己的眼光而已……
慕容寒打量路霁轩的神情,心底已经明了,他无奈的摇头,甩了甩手。
路霁轩也撇了嘴,知道对方拿自己当了孩子,有些不满,可毕竟这结果是自己招来的,又无法假装委屈,只好讨饶一般的看著慕容寒,那眼神像极了被抛弃的小狗一样,一闪一闪的,让慕容寒失笑出声,才算雨过天晴。
“话说你我这般好似偷情一样。”路霁轩搂著慕容寒坐在地上,抬头看著满眼的星空,不由得笑出声来。
慕容寒“啧”的一声,“怎麽?你怕军令处置麽?”
路霁轩听了哈哈大笑,一把抓过慕容寒,在对方嘴上狠狠的吻了一下,“不知道哪一条军规规定了,你我不能这样?”
慕容寒拍了他一下,依稀有些生气,瞪圆了眼睛,左右看了看,才道:“可是觉得如今苏文灿,赵奇丰都在床上趴著动弹不得,你就可以放肆了麽?”
路霁轩惊讶的叫了一声,睁圆了眼睛,一脸无辜的道:“怎麽,难道你不是故意的麽?”慕容寒登时气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功夫算计这个呢。”
路霁轩轻笑,搂紧了双臂,“我知道,那两个人渣那配叫你动脑算计?你啊……算计的可是咱们面前那只土狮子。”
慕容寒笑了,“不错,我倒要看看那只土狮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让他这般嚣张!”
银月(下)第七章 夹击(上)
那一日,慕容寒接管了军务,由於众多的将士因杖责无法起身,银钩铁骑正式担起了这里的责任,苏文灿,赵奇丰两人虽然有心插手,奈何无能为力。苏文灿只得写信向尚在京中的平沧水报告此地情况。
自那一日之後,慕容寒利用地形,几次瓦解了野项人的进攻,将野项人打的四散逃窜,之前的阵势全无,反倒成了一团散沙。
野项人本来便是东边的游牧民族,几个部落之间各有首领,这一次联合出击本就奇怪,而如今连番吃了败仗,部落族长之间似乎也起了嫌隙,彼此不合的消息传到了慕容寒这边,慕容寒听了心中暗自计较。
苏文灿的文书传到了京中,平沧水次日便向慕容灼进言,对於慕容寒惩罚了众多将士的事情添油加醋,描述一番。
慕容灼听後,虽然表面上训斥了平沧水一番,说是军法如山,理该惩罚。但之後却心中大怒,暗道慕容寒竟将自己全然不曾放在眼里,银钩铁骑本就是忠於慕容寒一人,慕容灼对此已经不满已久,而此番慕容寒惩治了苏文灿,说白了便是惩治了自己的军队,而自己却无权利去处罚银钩铁骑。他越想越是气愤,接连几日收到慕容寒的捷报也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平沧水看在眼里,私底下旁敲侧击,竟说动慕容灼亲征。
慕容灼几番思量,次日便下了指令,带著两万精兵,偕同平沧水一路东行御驾亲征。
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人通知慕容寒,平沧水只是暗中嘱咐苏文灿。
於是,苏文灿身子好些之後,便开始在营中走动,并且不时的向慕容寒提出见解,说是见解,但多数都同慕容寒意见相反,慕容寒不好当面驳斥,私下将其的意见视作无物。几番下来,苏文灿更是变本加厉,言语中也开始有了质疑,甚至会同慕容寒当面冲突。
慕容寒只觉得苏文灿此人胆小怕事,因为并非武官出身,他所讲的大部分都是纸上谈兵,若真是实战起来,恐怕未战已败。
之前苏文灿都不敢进言,如今却频频提出自己的意见,并且在将士面前质疑自己的决定,慕容寒心中不满,也隐隐察觉不对。
这日,银钩再次传来捷报,说是东北方向的野项部落已经被击垮,首领被擒。
慕容寒心中暗喜,也未曾通知苏文灿,便叫人将那首领带到自己营帐,打算私自审讯。
被带上来的人七尺昂扬,却是一脸血污,脸下的胡子纠结成一团,显得有些狰狞可怕。那人来到帐内,不跪反而站得笔直,睁圆了眼睛瞪著桌案前的慕容寒,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慕容寒见了,心底隐隐有了几分欣赏,他一挥手喝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卫尧和霍缨。他看著底下那人,忽然笑道:“你见了本王,还不下跪麽?”
那人听了眉毛倒竖,冲著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卫尧,霍缨两人见了脸色皆变,瞪向那人。
“南方小儿,果然无胆。”那人见卫尧两人怒目相视,却没有动手,又见慕容寒柔弱表象,又是啐了一口,一脸鄙夷。
卫尧,霍缨两人握紧了手中的剑,向前走了一步,看到慕容寒丝毫没变的表情,硬生生的将心底的怒气忍了下来。
“他们不动手是尊重你。”慕容寒瞅了眼下面的大汉,“你身为部落首领,即使如今沦为俘虏,但是他们仍旧尊重你,若你还要口出恶言,侮辱的也只是你自己。”慕容寒见对方一脸的鄙夷未减,轻笑一声,“你如今败在了我们这群南地小儿手上,还有什麽可骄傲的?”
那大汉听了脸色大变,“你……”随即他又哼笑道:“南地小儿,只会口舌。”
慕容寒冷笑,“论口舌,你说不过本王,论沙场,你也打不过本王,你不服麽?”他见那大汉脸色几番变换,愤怒懊恼轮番上阵,他哼了一声,道:“野项部落之间向来都少有来往,你们之前也进献贡品给我朝,两方之间算是和睦,既无征战,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本王不明白你们如今有什麽不满。”他吸了口气,“一直以来,你们都蠢蠢欲动,本王想要知道你们出战的理由。”
那大汉看著慕容寒,似在深究对方的想法。
慕容寒心底坦荡,丝毫不怕对方的观察,一身磊落。
只是等了半晌,那人也不说话,慕容寒眉头微皱,叹了口气,“你不说是在防备本王。”
那人哼道:“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之下,我们还能有生路麽?”
慕容寒皱眉,“本王来此非是镇压,在本王看来,苍朝的百姓是人,野项的游民也是人,没有什麽区别。煽起争斗的人是你们,所以本王想要知道理由,就是这麽简单。”
“说的简单,到了最後还不是想要将我们歼灭。”
慕容寒皱起了眉头,“歼灭?这话从何说起呢?本王从来不知道。”
“哼!假惺惺,你们看不上我们的贡品,想要更多,难道不是百般刁难,就为了出师有名,灭了我们麽?”那大汉狠狠的瞪著慕容寒。
慕容寒一愣,大眼打量著那名大汉,察觉对方似乎不似说谎,才皱眉问道:“这些是谁说的?皇上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们出兵。”
那大汉又是一哼,“没说过,若是等你们的皇帝老儿说了出来,我们岂不是只能等死。”
“所以……你们先下手为强?”慕容寒的眉头皱的更紧。那人只是哼了一声,转开了脸看也不看慕容寒。
慕容寒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本王从来没有想过,至於你所说的,本王在朝中也没有听到过风声,本王所想所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太平,四方百姓不染血祸。”那人听了疑惑的抬起头,慕容寒眼底没有任何欺瞒,半垂了脸,“无谓争斗,最终苦的只是百姓,我希望你们可以考虑,收兵。我们之间的误会该彼此之间坐下来好好谈谈。”
那大汉听了哼道:“谁会信你们这些满口谎言的南地小儿。”
慕容寒深吸了口气,一阵疲惫,他挥了挥手,命人将那大汉带下去,眼看著那人身影越走越远,慕容寒在他身後说道:“本王所言,是真是假,相信你自可分辨,如何是好,便看你如何想法。但是本王奉劝你,莫要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天下百姓,野项游民。”
那个身影听了重重的顿了一下,才拖著沈重的脚步随著士兵离开了。
慕容寒孤身一人来到树林深处,站在一棵参天古木下,仰头看向古木繁茂的枝叶,延伸下来却是跟盘纠结的树干,他将手按在了树干上,微闭起了眼睛,心下轻声长叹。
“原来你在这里。”
身後传来声音,慕容寒猛地睁开了眼睛,有些怔愣的回头,看到路霁轩的面孔,他微微一笑,朝著对方伸出了手。
“一个人在做什麽?”路霁轩接过了慕容寒的手,握在手里。已入冬季,慕容寒的手很凉,路霁轩“啧”了一声,将他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揽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中,眉头轻皱,“你的手好凉。”
慕容寒轻笑了一声,任由对方为自己和暖。
“有什麽烦心事麽?”
慕容寒思索著是否可以讲给慕容寒听,面色有些凝重。路霁轩察觉到,心知他不过是一介兵卒,很多事情自然不能得知,也明白慕容寒为难,便说道:“你不讲也无妨,我只是……”忽然察觉自己的无能,路霁轩尴尬的顿住了话头。
慕容寒勾了下唇,摇头道:“没什麽不能讲的,只是不知道怎麽讲而已。”他靠在树上,仿佛回忆著什麽,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路霁轩,你说如果现在我们撤兵,野项会不会就此罢手。”
路霁轩一愣,想了想问道:“可是和前些日子你抓回的那个首领有关?”
慕容寒点头,“野项起兵似乎也不是本意,而是深怕我们背信,他们才会先下手为强。若是我们撤兵,并且承诺不会背信,他们是不是就会回去了?”
“这也说不好。”路霁轩摸了摸下巴,“这个人的话也不能尽信,不是麽?”
慕容寒点头,“所以我希望可以同他们所有的首领见上一面,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麽,彼此之间是不是有什麽误会。”
路霁轩也跟著点头,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们真的愿意和你一谈麽?”
慕容寒叹了口气,苦笑道:“难就难在此处,不信任,如何倾谈……”
“救命……”
忽然,路霁轩,慕容寒两人听到密林深处有女子尖叫声,两人皆是脸色一凛,急忙向著声源跑去。
“救命……不要……”
女子惊慌的拖动著身子後退,她的衣裤下面一片血迹,似乎是腿受了伤。她面前几个脸色狰狞的男人,奸笑著步步进逼。
慕容寒两人看的心神俱怒,暴喝了一声“住手”,冲了出去。
那几个男人身上穿著苍朝的士兵服饰,便同路霁轩一般,他们见路霁轩挡在了他们面前,都狞笑著不将他放在眼里,“哟!看看这是谁?”
“可不就是王爷的……”
路霁轩面色阴沈,他身後的女人更是一脸的惊慌。
“怎麽?你也打算换换口味了?”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身後的危险,仍旧说著难听的话。
路霁轩眉头紧皱,手心冒汗,气难平,但更是担忧。
只因身後杀气袭来,冰冷声音言道:“本王也打算换换口味,如何呢?”
几个男人听了那自身後传来的声音,皆吓的肝胆俱碎。
若说常胜将军在疆场的战绩让敌人胆寒,那麽银月王爷的战绩就更加让知情者闻风丧胆了。
几个人瘫软了身子,立刻讨饶。
慕容寒只是阴沈著脸面,一句军法处置,就连路霁轩似乎也没有看清楚手法,那些个人便连惨叫都不曾发生便倒了下去。
“你……”路霁轩惊的目瞪口呆。
慕容寒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的开口道:“他们犯了军纪,理应如此。”
路霁轩皱著眉,“但是……你也不该出手如此之快……”他最後隐去了声音,只因他似乎了解慕容寒动手的原因。
谣言……在这个地方远比刀剑更加致命。
尤其是对慕容寒同路霁轩。
他并没有隐瞒自己和路霁轩的关系,只是被别人说的如此不堪,他无法忍受。
动了怒,便动了手。
毫无隐藏,不给任何机会。
事後,他才醒觉,自己竟然无法压抑怒气,一霎那他也在惊慌,只是那时,路霁轩已经转过了头去看那名女子,而他似乎暗自松了口气。
女子好巧不巧的竟然是慕容寒抓到的那个首领的女儿,因为部落被破,她无处可逃,四处去求其他的部落,他们竟因为惧怕慕容寒而不敢收留。
她无奈一人前来,打算拼了性命也要救出父亲,却不想遇见了几个无状的士兵,更没有想到因此见到了慕容寒。
女子因为惊慌而并没有注意到慕容寒适才自称“本王”,镇定了心神之後,她才开始打量这两个救了她的人。
路霁轩为她包扎了伤口,慕容寒只是询问了一些她的情况。
“你叫什麽名字?”
“我……”女子犹豫了一下,才缓慢道出:“我叫秀清。”
慕容寒皱了一下眉,“秀清姑娘?”见女子点了下头,他心知对方恐怕不愿透露自己的姓氏,只好无奈的开口,“姑娘,你怎麽会一个人走到这里?”
“我……我同兄长本在络宇城,後来前些日子,我兄长进山采药失踪了,我才出来找他……”说著,秀清眼欲垂泪。
慕容寒听著,心中疑惑,但一旁路霁轩开口道:“秀清姑娘,现在四处战乱,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将你送回去。”
秀清看著慕容寒皱眉思索的样子,心下也是忐忑不安,路霁轩拽了拽慕容寒的袖子,“你想什麽呢?”跟著他也皱起了眉,生怕慕容寒不同意。
慕容寒轻笑了一声,“不,没什麽。带秀清姑娘回去并没有什麽问题,只不过……不能马上将她送回城,跟著我们又都是男人,为今之计只好委屈姑娘,换作男装。”
秀清听了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
於是,两人便带著换了男装的秀清回了营帐。
“爷,那个女人究竟是什麽来历?”
到了晚间,卫尧跟著慕容寒入了营帐才问出自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