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超市就是好,商品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玩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什么都有。各种肤色的男女老少或提着购物篮,或推着手推车,跟身边的亲人、朋友、伴侣一边聊着有的没有的,一边随心所欲的选购需要的东西。
樱木花道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会抱着孩子,挽着妻子柔嫩的小手一起逛超市的情形。光是幻想,就觉得很幸福。他会把孩子放在手推车里,然后低下头问身边温柔的妻子晚餐想吃些什么,顺便拍掉孩子从手推车里伸出去抓模型玩具的手。
然而现在在他身边的,既没有可爱的小孩子也没有温柔可人的新婚妻子。身边这个跟他一样块头的大男人甚至还是企图勒索他的罪魁祸首!而且他索要的是他一个星期的人身自由!一个星期!七天!168个小时!10080分钟!604800秒!简直惨无人道!他得想办法把那卷录像带弄到手!不管用任何方法!
“死狐狸,你干嘛?”他发现流川的手正紧紧拽着自己的。
“呶。”流川用嘴示意了前面一对手拉着手选购商品的情侣。
“去你的!想都不要想!”他猛地甩开拽着他的狐狸爪子。
“不照做我就……”花道觉得流川墨色的眸子闪着阴险的光,盯得他一阵脊背发凉。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忍辱负重!幸好这里是开放的美国!
“晚餐想吃土豆饼。”
“你挑的那个是地瓜!”
“苦瓜厚蛋汉堡……可以做吗?”
“那是小黄瓜!”
“想吃鸟取县的岩礁牡蛎……”
“这是美国!”
……
“你别瞎掺和了!材料我自己挑!”在流川再一次把茼蒿当成香菜以后,花道气急败坏的大吼出声。在周围主妇们的交头接耳声中,他拉着流川迅速逃离现场。
“等等。”结账的时候,流川又跑进超市提了一盒鲜奶出来,顺口问他,“冰激凌要香草口味还是草莓口味的?”
不知道为什么,花道感觉心脏嘭嘭嘭的跳动着,连他自己都听得见。
结果,晚餐既没有土豆饼也没有苦瓜厚蛋汉堡。白米饭配味噌汤,樱木随便炒了一小碟豌豆,还煎了几条鳗鱼。他不想让流川枫吃的多称心,所以味噌汤放了不少盐,豌豆几乎倒了一整瓶的芥末,鳗鱼更是煎的两面都是黑糊糊的,外焦里也焦。
死狐狸,吃不死你!他恶狠狠的想。笑嘻嘻的问着盯着几个碗碟发呆的流川枫:“怎么样?天才的手艺不错吧?”
让你使唤本天才!该死的!
流川不说话,闷闷的从电饭煲里盛了碗白米饭(因为是自动煮熟的,所以米饭并没有糊),埋头吃起来。花道捏着筷子看着默不吭声的流川,他吃的很费力,贴着胶布的额角甚至渗出一粒粒汗珠来。整个用餐过程中,他起身倒了好几次水。但都没有抱怨,低着头猛扒着饭。
怎么可能吃得下去?花道趁他倒水的间隙偷偷尝了尝几个菜,立刻把眉毛皱成正八字形。好难吃!舌头好像要烧起来!他研究着流川到底是怎么吃的下去的,才注意到他几乎都没怎么咀嚼,差不多都是和着水直接吞咽下去的。
用得着这样吗?又没人逼着他吃……
“算……算了,我重新……”他支支吾吾开口。
“好吃。”流川满脸挂着冷汗,大约是太辣,整张脸都红扑扑的,嘴唇有些肿,仍然抖着声音打断他的话。
花道愣愣的看着他,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明天,稍微做些人能吃的东西好了。
第二十八章 那些记忆(16)
“那个女经理,那么好吗?”流川一边猛扒着饭,一边随口问道。
樱木花道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经理?”
“高中篮球队的经理,队长的妹妹。”
“你说晴子小姐?”他没想到流川枫会在现在提起晴子,“好又怎样?她都嫁人了。”提起她,樱木又不自觉的想起昨夜那个梦,慌张的低下头去,所以没有注意到流川瞬间变得神采奕奕的脸。
“狐狸,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低着头问,因为太在意,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他想知道答案,“是你带我来你家的吧?为什么要来找我?带我回来又拍下那些东西,你到底……”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流川盯着他的脸。
此时,流川正在咀嚼着一段焦黑的鳗鱼。一脸的胶布,右脸和左眼高肿着,满头大汗,一张原本白净的俊脸因为加了过多芥末的料理而涨的通红,满嘴的白米饭,那截焦黑的鳗鱼随着他的咀嚼动作上下动着,模样滑稽的要命。
“扑哧!”花道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他何曾见过这么搞笑造型的流川枫。
他笑得真好看。
飞扬的眉弯起来,那双总是凶狠的瞪着人的虎目也弯起来,蜜色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性感的唇弯成幸福的弧度,爽朗的笑声,连空气都被带动的活泼起来。
如果以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笑脸,天天吃这种加了爆料的料理也没问题。当然,如果能吃到更正常一点的饭菜,还能看到这样的笑容,那就更完美了。
流川细细咀嚼着,然后吞咽下去,对着笑得前仰后福的樱木花道开口:“如果……我说,并没有录像带,你会不会留下来?”他说的很慢,每一个词都很清晰,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红发青年。
这边樱木花道却完全愣住了。啥?他一脸疑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红发青年那一脸呆相,流川微微咳嗽了一声,低下了头:“没什么。”不一会,就拿着碗筷起身:“我洗碗好了。”
果然听错了吧?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但是为什么樱木总觉得面无表情低着头吃饭的流川在那一瞬间突然脸红了?就因为这么个突发事件,他甚至忘了继续追问刚刚迫切想要知道的那几个问题。
电视节目很无聊,花道知道。可是现在好像除了握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了。已经是休息时间,卧室只有一间,床就一张,但是人有两个……这种尴尬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樱木花道看了看客厅壁钟指向12点,身旁的流川却仍然靠着沙发,头不停的点啊点,嘴边一条哈喇子,正在猛打着瞌睡。他稍微想了想,默不吭声的起身去书房的置物间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床毯子。推了推不停的吹着鼻涕泡的流川枫:“让开,别占着地方。”
流川挠着头仍旧睡眼惺忪,显然还没完全醒,等眼睛聚焦到樱木花道手里的毯子,不必开口问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老子就是睡沙发也绝不跟你同床!
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樱木花道会当先抢占住卧室的那张柔软舒适的双人床,那样的话其实正合他的意,反正卧室的门就算被从里面反锁住,他也有办法弄开。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呆呆的坐着。
樱木花道抬起一脚就把他踹开,捡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了关闭,不客气的倒头就睡。他很清楚,留下是为了找到那卷录像带,可不是为了给死狐狸暖床。昨天的事已经够丢人的了。虽然到现在也不明白流川枫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他可没有再让他有机可趁的打算。
1.90米的身量挤进沙发里很不舒服,身体根本无法舒展开来。翻来覆去到夜里2点多他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樱木花道在半梦半醒间闻到青草的清新香气,背上接触到的布料柔软妥贴,熟悉的触感。他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又猛地觉得哪里不太对,闭着眼想了一阵,突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果然自己现在正躺在卧室那张双人床上!身旁并没有人,他下意识的迅速翻开被褥。还好,衣服裤子都在。呼——他暗暗松了口气。
开门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客厅里蜷缩在沙发上的流川枫。他裹着那床毯子,连睡着的时候眉毛都是紧紧皱在一起的,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看的出来睡得很不舒服。
已经是上午,天色大亮了。尽管公寓外的世界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又一天,但是这间客厅却仍然那样静谧安逸。壁钟嗒嗒嗒的摆动着,间或传来黑发青年睡梦里翻身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臭狐狸把他抱进去的吧?但依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
花道盯着那张并不安稳的睡脸,表情不自觉的变得柔和。这人和最初见到的那个黑发少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除了头发稍微短了一些。看,仍然是这样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得有些小,略微瘦削的秀气脸型,睫毛又浓又长,不过并不卷翘。皮肤细腻,泛着淡淡的光,肤色整体而言偏白,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俊秀的外表,即使打了这么些个补丁在脸上,仍然还是这样一张讨女人欢心的脸。
小白脸!他嘟囔着。以前没有发现,他的右耳后有颗小小的痣,而且居然有两个发旋,只是一个偏小,看不出来而已。明明睡着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无害,醒来以后就变成个遭瘟的恶魔……
樱木花道并没有观察多久,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那卷传说中的录像带。但是直到他神经紧张的安然度过这艰难的一周,那卷录像带仍然不知所踪。这个星期里,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以往一模一样。因为临睡前流川枫会自动钻到客厅的真皮沙发里,所以用餐时花道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花道发现,流川出去的时间很少,最多也就是去球队报个到,马上就会回来。然后他们的一天通常是在一人打游戏一人睡觉的时光中度过。安稳平和,无波无澜,甚至都很少交流。流川不是多话的人,因为录像带的事,花道也不愿意和他废话。尽管他看得出流川似乎在很多事上有意无意的讨好他。除了在用餐时间有简短的对话,其余时间谁都不理谁。直到最后一天的晚餐桌上,这种几近无声的相处模式才被打破。
“球队教练联系了我,我订了明天的飞机。下午3点回L.A.。”花道边喝着味噌汤边开口。
“不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凭什么?”
“就凭……”
“你当初说好的是一个星期。”花道打断他,眼里已经有了怒火,“还有,你该把那卷录像带给我了吧?还打算用那东西来勒索我吗?”
“大白痴,我并没有说你按我说的做,就会给你录像带吧?”流川偏开头,躲开花道灼热的目光。
“你……”花道狠狠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你到底想怎样?”
“总之你不能走。”
“流川。”
因为他忽然变得平静的语气,流川转头瞄了瞄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那卷录像带随便你怎么处理,反正明天我一定会走的。”他放下断成两截的筷子,站起身。
“如果我说我没拍录像带,你会不会留下?”
花道迅速回头盯着他故意偏开的脸。这句话并不陌生,似乎他一个星期前就听到过。
“我说我并没有拍下什么录像带,你能不能留下?”依然是清冷的声音,而且压得很低,但并不是以往高傲不可一世的语气了。
花道有些恍惚,蓦地想起那双黑钻一样闪亮的墨黑色温柔的眸子,尽管他现在并看不见流川的眼睛。有一些片段倏地划过脑际,关于这个人的点点滴滴,他发现其实有很多是值得回味的。
流川觉得,这一个星期的相处,平淡到无聊,但是这么多年,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段时间更幸福。想见的人就在身边,张开眼就能看到,触手可及。即使没有交流,即使不曾碰触,即使他知道他睡着的时候那人正在打游戏或者翻箱倒柜的找着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只要知道他在自己生活着的这个小空间里,就会觉得安心。看着他的睡脸的时候,叫着他的名字的时候,吃着他亲手做的料理的时候,流川尝试用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表达同一种感情,可是他悲哀的发现,这样做一点都没有什么效果。有一些感情,不说出口,就始终难以传达。至少对面前这个大白痴而言,不说出口,他就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
他站起身,拉起木然的樱木的手放到唇边,一点一点的碰触着。他的大白痴并没有躲避,或许他一直也正在期待着这个时刻?他捧起那张既震惊又错愕的脸,轻轻吻着。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额角、眉骨、鼻梁、脸颊,然后到嘴唇。仍然是棉花糖一样的柔软触感,馨香甜美。他闭着眼陶醉的吻着,一边轻轻的在他耳际说着:“明白了吗?大白痴,你明白吗?”清冷平静的嗓音一波一波弥散开来,就像一滴滴陆续落入幽深的清潭里的水荡漾起的涟漪:“我对你……你明白了吗?”
放开他的时候,流川看着那张双手捧着的脸渐渐连脖子都变得通红,然后笑了。
那之后的很多很多年,樱木都一直记得那天纽约夜空下的流川的笑脸,那是为数不多的,他笑得最好看的一次。因为那天是他第一次理解那些为了流川大跳大腿舞的女人们的心情。
第二十九章 那些记忆(17)
樱木花道临上飞机的时候,仍然觉得脑子乱糟糟的,既兴奋、又害羞,还很甜蜜。很奇怪的感觉,但是是幸福的味道。尽管他到现在仍然没有明确答复流川枫。
那晚,他们温柔的接吻,然后相拥而眠。
樱木其实是有些顾忌的,好在流川并没有做更进一步的要求,他们似乎彼此心照不宣。因为二人的开始谈不上美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那毕竟是一场半强迫的性爱。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会有所顾虑。
一整晚,花道都没有睡得很好。他总感觉流川黑幽幽的眸子在暗夜里一直看着自己。醒转过来时,碰触到的又只是他紧闭着的双眼。但他知道,他跟他一样没有睡着。没有理由,他就是知道。
回到L.A.,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题,却聊了很久。听着老爸低沉沙哑的嗓音,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辛劳,他忽然有些想家。想念家里各式各样的拉面,窗外那棵樱花树,住在乡下的姑姑特制的松阪牛涮涮锅,还有洋平沁人心脾的温柔笑脸。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又想起纽约夜空下的那个绵长深情的吻,和那人笑的异常好看的脸。
明明才刚刚分别,却已经开始想念。樱木花道这时候才知道,他笑,他放他走,是因为早就猜到了他的答复。两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别扭的出演了一部不说出口的爱情喜剧。
爱情……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
光是想,就觉得很沉重。但这个沉重的念头并没有让樱木花道困扰很久。不到一周,他就在L.A.遇到了流川枫。
他的脸色很不好,比起以前显得更加苍白,头发似乎又剪短了些,左脸五个手指的巴掌印十分惹眼,让樱木花道从见到他那刻起就大笑不止。问起缘由,他又偏开头默不吭声。
一到家,流川就沉默的拥抱他,甩都甩不开。花道本来想赏他一个头槌,好安心做晚餐,但却被轻松的躲开了。两人纠缠着摔倒时,流川压在他身上,强烈不安的预感让他拼命挣扎。但流川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两手撑着地面,把他禁锢在怀里,静静的看着他。直看得他脊背发凉:“滚……滚开啦死狐狸!”
“不管去哪里……不管去哪里……”像宣誓一样一遍一遍重复着,然后紧紧搂着他,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花道其实被他勒的喘不过气,却有些不忍推开他了,抚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他并不明白流川的意思,因为那句话一直都没有下文。
那晚他们交叠着入睡,樱木的身体一直绷的很紧,在流川每一次的碰触时都微微发着抖。墨色晶亮的眸子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他们在彼此的手中释放。尽管满足,仍然感觉不安。流川像在纽约时的那样看着月光下的他的睡脸,抚弄着他额前的几缕红发。他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太过幸福,就容易让人担忧,因为未来的不可预测性。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幸福能够持续多久。然而那个时候,流川只是单纯的想,即使撕扯、啃咬,也要彼此纠缠。为了更满意的生活,人总是会不得不丢弃一些东西,尤其对他这种人来说。
尽管他们隔着4500公里的美洲大陆,仍然经常见面。流川总是会飞过来和他呆上几天,眉头深锁,依旧沉默。然后他们会相拥而眠,每一次的亲密接触,樱木都会不自觉全身绷的死紧,最后双方草草在各自的手中甚至口中释放欲望。甜蜜又苦涩,在那段幸福的日子里,不安悄无声息的疯长着。那是难以名状的预感,真实的让人心惊胆战,尽管他们谁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