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虽然小孩子心肠,但身体却已经是大人身体,这一年多里和叶安林相处,从开始的不堪到现今,已经熟悉更眷恋情欲滋味。
叶安林是情场里老手,几下拨弄,东云已经呻吟连连,目光迷离。一头乌发也散了,卷在那些金丝银线的雕琢锦缎里,分不清是哪种线条。
看着身下东云绯红了的脸,那表情,不再是白日里痴痴小儿状,那是极其妩媚的精致脸孔,没有心智的年龄,只有成熟的青春。
叶安林也痴了,深深的吮着那红润如花蕾的嘴唇,鼻息里俱是少年的清香,血脉里涌动着难得的沸动。
动得狠了,东云也没有叫痛,只是抓叶安林的衣裳,抓得衣裳下皮肉都疼。
但那疼又很快在快感里湮没。
窗外,夜色深了,菊花的香气更浓,难得秋风不烈,干红透了的叶子,缓缓坠入漆黑里去。
晚云47
濒临窒息的快感飞驰在血管里,心脏处的急速跳动鼓动在太阳穴里,叶安林在这种分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的感觉里挣扎茫然。是否就追随着这种脱离控制的脉动,从而脱离永久的痛苦,是否从此不需要清醒,他为这个问题茫然。
茫然并没有持续很久,窒息带来心脏的疼痛,尖锐的疼痛让他大叫起来。
很快,那熟悉的药丸被送进了自己嘴里,叶安林吞下药丸,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汗湿,湿漉漉地瘫倒在瑞云怀里。
这一夜,又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叶安林在次日午后醒过来,两个哥哥和侄子们都来探视,叶安林耐不得累,又昏睡过去。及至傍晚才又醒过来,听说宫里也派人来看视过了。
正喝着燕窝粥,张邹走了进来。
瑞云现在倒要离身回避了,叶安林攒着点力气道,避什么,二十几年都没避呢。
瑞云只好返身坐在床边,仍旧拿起绣架子。
张邹也不说什么,伸出手,探探叶安林的额头,细腻的触感,却还是凉手。
叶安林倒反而负气,推开他的手。
你就不能安分一些,要不是瑞云知道你,及早赶过去守着,出个什么事情就来不及了。张邹叹口气道。
原来,叶安林身体不好,张邹处自然了解呵护着;平时在府里,和个谁闹,或是娶了东云以后,叶安林身边的大丫头们都要守候在外间时刻惊觉着伺候。昨晚上,本来天色还早,晚饭还没吃,丫环们还未过来,瑞云打听得这边晚饭也没吃,就关了房子吵架,不放心,赶来看着,偏巧房间里就听的叶安林叫疼,一伙人冲了进去,被吓个半死。东云被吓得更加大哭,要吃了御医开的压惊汤才睡下。
你没事就快走吧。叶安林不满道。
张邹看着他道,我自然还有事。纪琳死了。
叶安林展开眉眼,呵呵笑道,死得好。
你不问他怎么死的?张邹道。
他死了最好,墙头草不死没用。去,快给我把方宜叫来。叶安林兴奋起来,顾不得身体虚弱,挣着要坐起来,瑞云只好上来搀扶他。
北营五千人死伤过半?叶安林看着奏折,灯光映在他脸上,波纹不惊,倒好似他是个人像一般。
好,好。叶安林轻声念道。
天亮时分,叶安林自请剿匪的奏折递了上去。
晚云48
景祥终於开口道,你坐轿子来的还是骑马来的?
叶安林抬起头,回应道,臣坐轿子。
景祥轻叹一声。
叶安林看向对面站著的张绉,张绉微微抬头看向景祥,不知所问何意。
景祥拿出桌上青瓶里一支金菊,带著伤感道,金菊开时,已近重阳宴,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儿孙满堂,齐聚享受天伦之乐,儿子们却不能体会啊。
张绉向叶安林点头,两个人都跪下去。
你们又跪什麽,起来。景祥说著站起身,走过来拉起叶安林。
站在叶安林身前,景祥看了他好一会,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怎麽就不懂,病得连骑马的力气都没了,你还要折腾。
张绉听了心内咯!一下。
叶安林却还是微笑出来,嘴角带著惯常的无赖样,眼里满是不屑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难道还要等著瘫死床头吗。纪琳已经死了,再无人可以赴任南疆,臣不去,恐怕也没人敢去,朝廷的安稳如何?
景祥退後一步,面无表情看著叶安林。
叶安林直直地看向景祥,他从景祥皱纹并不多的眼角里并没有找到太多的伤感,於是毫不避忌他的眼神。而景祥又只看到叶安林那双暧昧眼睛下的阴影深得仿佛涂了墨,似不祥的阴云徘徊。
景祥觉得自己直接看到了无常的眼睛。
於是他逃避似的看向张绉,却只见张绉用一种凄凉的眼神看著叶安林。
景祥的眉尾一跳,又恢复。
夕阳让整间屋子都好似镀了金,晃得人眼睛生疼。夕阳又消失得快,只一会,屋子就暗了,丫环们点上了灯,又迷离得紧。
叶安林小睡一下,醒过来,看到床头张绉木头般坐著,除了乌纱帽,却还穿著上午进宫的官服。
张绉转过头来,却背著灯光,看不得他的脸。
叶安林感到很虚弱,他最怕这个样子的情景,昏黄的灯光里,模糊不清的脸,搅著令人窒息的风,重得泰山压顶一般。
就算我现在真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要这样看著我。叶安林道。
张绉摇摇头,暗哑的声音道,我瞧不得你死,你死的时候我一定不要看著你。
叶安林一怔,随即呵呵笑起来,连声道好。
皇上让我跟你一起去,无论死了哪一个,都要给带回来。张绉道。
如果死的是我,他可就不妥了。叶安林森森地笑了。
张绉两只手都伸过来,抓住了叶安林的双肩,力气之大让穿惯铠甲的叶安林都吃痛。
叶安林心底里应著痛,没反抗。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就好像是明知道你要怎麽死,却帮著你去死,还要帮你算计著时间!张绉哽咽著,一句话似乎都说不伶俐。
叶安林没有说话,只是任他抠著肉似的抓著自己。
遥远的宫墙里边,景祥站在宗庙里无数林立的灵牌中一块前,一动不动。
皇後,两个最好的儿子都不能继承大统,这可是你的意思?景祥道。
香火缭绕,无人应答。
晚云49
叶钧七岁,已经开始能够思前想後,流利说话,似乎也开始明白,他自己正在长大,肆无忌惮地撒娇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他最近使性子闹脾气得厉害,有时候气得父亲叶谨要拿了家法揍他。
这一晚,他就闹了起来,要过来东院里和叶安林睡。家里不许他,他就折腾起来,不肯睡觉,做母亲的没办法,只好过来禀报。
叶安林正看著小山似的碟报,被打扰了要发作,骂了句“慈母多败儿”,话出了口,又闷闷地答应了。
妈子丫环们把叶钧抱了来,在叶安林卧室外间安置了个暖榻,碧纱屏风围了。
叶安林进来,让妈子丫环们都出去。叶钧咕噜噜怕起来,要扑叶安林身上,叶安林已经抄起他,脱了他裤子,在白粉粉的肉屁股上狠扇了两巴掌。
登时那两片白嫩肉上出了两个红手印子。
叶钧几时得过叶安林的脸色,又疼又吓,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还不敢掉下来。
叶安林苍白著脸,揽著他在榻上坐下来。
知道为什麽打你。叶安林道。
钧儿不乖。叶钧小声道。
不是,叶安林摇摇头,道,打你是让你知道,你父母亲舍不得打你,妈子仆人是你父母亲的下人,他们不敢打你。但叔叔比你爹娘强权,叔叔就敢打你。
叶均看著叶安林陷在阴影里的灰沈的脸,哆嗦了一下。
钧儿,爹娘和叔叔终有不在的一天,那时候,府里府外都是等著算计你的人,人人都想打你,你怎麽办。叶安林摸著叶钧的脑袋,微笑著看他道。
他们为什麽要打钧儿,钧儿很乖的。叶钧可怜兮兮道。
乖的人才要被打,强大的人不打弱小的人,怎麽叫强大的人。叶安林不屑道。
叶钧呆呆地看著叶安林,只见叔叔的眉目里都透著一种白日里光线的感觉,让他觉得耀眼,而现下明明是点著灯火的深夜。
记得了,哪怕做个坏人,都不要做个被打的人。叶安林把叶钧搂进怀里,拉过被子裹住他。
叶钧闻到了叔叔身上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药香,委委屈屈,带著哭音道,什麽是坏人?
叶安林在他的头顶亲了一下,眼神飘向远方,轻声道,以後,张绉师傅,会教你的。
叶钧突然发了个抖,抱住叶安林道,娘对爹说,三叔叔这次回不来怎麽办,三叔叔你要去哪里,为什麽不回来?
你爹怎麽说?叶安林问道。
我爹说胡说。
那就是了,叔叔一定会回来的。
隔日,赵氏抱著叶钧,心疼得掉眼泪,数落著给丈夫听,到底是个男人家,我们都不舍得碰著,他就这麽给揍了。
叶谨叹了口气,没说什麽。
晚云50
这南地瘴暑湿热,你可要保重著些。姚启渊微笑著,恬恬淡淡地道。
叶安林四平八稳地靠坐在黑檀木的太师椅上,穿著灰色银纹的直罗袍子,露出脚上穿的一双黑色牛皮高筒马靴。
袍子细软,穿在叶安林身上,勾勒出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叶安林的表情带著倦怠,恹恹的,十足病像。
姚启渊已经很久没看到叶安林了,现在一直喜欢的东西在眼前,真是觉得高兴,眼里笑意更深了。
叶安林看向他,道,你倒是如鱼得水,更见得胖了。
既来之则安之,心宽体胖嘛。京里人都好?
你还不知道,你请安的折子可是按时不落。叶安林道。
启渊还是笑著道,你是更瘦了,气色更不好了。
父皇也是狠心,还让你来,倒好似朝中无人了。
叶安林仰仰干净细瘦的脖子,道,不是无人,是无人敢来,你在这老虎似的蹲著,谁敢来啊。
启渊眼里笑意深了,说得我跟个山大王般,我可真敢把你扣了在这当压寨夫人的。
叶安林懒洋洋看他一眼,没什麽反应。
启渊收起扇子,道,按规矩,我今个是来孝敬你这威福将军的,一作手势,随从给叶安林身前的随侍递上了礼单。
礼单上有白银,土产。
出手阔绰。叶安林道。
启渊往後靠在椅背上,笑道,只要你喜欢,什麽都给你找来。
两个人不再说什麽,在高顶白墙的督军衙门里各自坐著,各怀心思,气氛怪诞。
这时候是六月暑天,叶安林旧年末领兵自台州水师,整顿军纪,修缮火炮,修造船只,抵达福州刚十几天,来了却是下令所有福州府驻军旗营一律不得妄动,等候军命。
叶安林带了自己的东北亲军,并辖制江南、浙州总督两省军务而来,而相隔著的闽州,姚启渊则坐镇著南闽三省的军务,於是,南方沿海俨然成了拥兵重地。
府衙外,白日照得粉墙发著光,却是阴森。
(写军队和打战的玩意最痛苦了。)
晚云51
张邹在朝中早有耳闻,叶安林统军作战英勇,足智多谋,但军中素有奢侈滥赏作风,大军所过之处,地方官耗费巨额财物。现在跟了叶安林出兵,才真正有所体会,前线血肉横飞,而叶安林的兵营之中仍歌舞吹弹,余音嫋嫋不绝。
姚启渊来,你为什麽避开?叶安林道。他和手下的将领们在衙门大堂喝酒听曲乐了大半夜,被扶回房间已经脚步虚浮,张邹指挥小侍从给他喂药擦洗身子,又折腾了半宿。
这下,似乎过了睡头,叶安林靠在床上,冷不防说了一句。
见他没什麽好说的,都是那些冷嘲热讽的话,说了二十年,都腻味了。张邹道。旁边茶几上搁著看了一夜的书,他虽然也是玲珑潇洒的主,可是总是提不起劲头和叶安林的那些将官部下取乐厮混。
那我的那些部下,也不合您胃口?叶安林睨著眼睛看他。
张邹一笑,说道,这倒是真,什麽人品的都不是没见过,就是觉得一起喝酒总是没劲。
你最好不要招惹闲话,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少不得这些人帮你的。叶安林伸出一只手,抚上自己光洁的额头。
张邹伸出手,按住他那只手。
他们都在等我倒下去,朝廷里是,姚启渊也是,就让他们等著好了。叶安林似乎不是很清醒的喃喃。
张邹像安抚孩子似地轻拍著他,蚊帐里,两个人的身影有些重叠。
张邹无法入睡。这半年里,他每每看著叶安林,时常觉得困惑。对於他来说,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只有因循天时的大义和取保得利的自存。但叶安林的心目中,究竟什麽才是目的,他发现他根本不了解。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到,两人离开的路已经很远,却是不知道已经离得有多远。
他又害怕自己,他同意惊觉,他自己也对固有的目标竟模糊起来了。
他又想起来,出发那天,在叶府,原本温顺的东云突然在行列里哭闹起来,不肯放叶安林走。想到这,张邹在心里深深地嘲笑自己,赤子之心,竟把什麽多年情谊都比下去了。
身边,叶安林的呼吸有些不稳,阴暗里,面容惨淡。
张邹俯下身子,圈住他。
叶安林张开眼睛,浑噩地看了看他,又闭上眼睡去。
张邹再怎麽动他,他都没有再张开眼睛。
晚云52
叶安林不想拿自己的大军去和那些草寇硬拼,他的大军是另有用处的。
接下来的时日,军营照常操练,叶安林和他的部下每每寻欢作乐。
姚启渊的一些谋臣颇有喜色,以为这下定和前任一样,迟早要灰溜溜败北。
姚启渊微笑著看他们,心想,这一群笨蛋是怎麽到自己帐下来的,对付纪琳之类还行,要对付叶安林张邹,简直是笑话。
王进习惯了皱眉,以至於眉间总是深深的一道折子,这时他正顶著那折子走上来,说道,叶安林放了王直的妻母,还给她们迁了个妥善住处。
他要招降他呢。姚启渊合上手里的扇子,看著王进道,你怎麽看?
王进一直以与王直同宗而与之互通消息,原来也总是给王直含糊其辞他妻母的消息,现在事情变化得这样,他必须想个主意出来。
王进喏著嘴皮子道,叶安林这是要招降王直,一旦王直降了,其余四夥纯属乌合之众,必定取之易如反掌,必须力劝王直不可降。
姚启渊点点头,叶安林不只要招降王直,据说还给出重金厚爵,你立即亲自去找王直,就呆在他身边,看著他点。
是。
姚启渊又打开扇子,缓缓摇著,又把扇子停了,示意在座的人都退下。
一个侍从端了茶盅点心上来,熟练地放好,刚要退下,姚启渊叫住他,阿绿。
叫做阿绿的少年侍从立即应声上前。
姚启渊微笑著看他,说道,今天有没读书?
回主人,有的,背了昨天您教的诗,十个字也练下来了。少年抬起头来回答。
姚启渊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递给少年,道,坐下来陪我吃点心。少年珍重地接了,谢了恩,
诚惶诚恐地在姚启渊下首,正正规规地坐了。
阿绿是姚启渊自己在街上卖儿子的农民手里买来的,不是善心发作,是为了阿绿眉眼肖似叶安林,当然,气质是完全不成的,目不识丁的乡下孩子,懦弱老实,资质平凡,可是姚启渊喜欢他,喜欢这样傻质的叶安林。
他甚至盘算著下次找机会,把阿绿带去见叶安林。
不过,叶安林还能熬多久是个问题,他早得了消息,叶安林的身体已经很不行,原本太医偷偷报给皇帝,时日无多,所以,这才无论如何让他南下来平了海匪和自己吧。那我这边就耗著,叶安林想不费什麽兵力,我也想不费什麽力气,叶安林一倒下,父皇你还有什麽依靠。
看著阿绿吃那块点心吃得香,姚启渊又伸出手从他手里把那半块点心拿回来,自己吃起来。
晚云53
很快,叶安林在营中许久未露面的消息传出来。霎时,各方雀跃有加。
就连朝中也偶有谏臣上折,诉责叶安林是玩忽职守,要求替换大将。
景祥看著那些折子,第一次有点心慌,他在想自己是否真的老了,对时局的掌握已经松懈?对臣下的控制已经不著力。叶安林固然不能提前倒下,不然启渊势必反扑过来,几十万的人马聚集在那海边,犹如枕畔寒刀,悬梁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