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浩然不想说什麽,只是摇头,若有所思的.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我走这边.」伍惠仪说.
「我走那边.」赵浩然指著相反的方向.
「那,再见了!」伍惠仪朝他挥手.
「再见.」赵浩然目送她离开.
这麽多年了,她还是放不下欧阳俊吗?只是,是真的放不下,还是因为始终得不到,所以总是幻想它是最美好的呢?
人活在世界上,不断的有机会认识不同的人.然後相处下来,有的人会成为朋友,有的人会从此不再见面,终究只是擦身而过的陌路人.不断的相遇,又不断的忘记,纵使这些人曾经与你渡过一生中最纯真、宝贵的时光.
赵浩然也在问自己.如果只把欧阳俊当成一个普通的旧同学,平时各散东西,只在聚会时见到.大家说说笑笑,然後又各自消失在人海.这样,自己是不是比较好过?或者,欧阳俊早就把他定位为这样的一个旧同学了.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硬要缠著他.这样的关系,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里,赵浩然心里发疼.
做这份工作这麽久了,赵浩然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当中也有不少是比较麻烦的,他都能耐著心跟他们沟通.但像现在这样,毫不讲理的人,赵浩然还是第一次遇到.
「先生.」赵浩然试图叫停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人.
「什麽先生!我还未说完!」满身带著酒气的男人不满地大叫,「你们这是什麽垃圾公司?!月费那麽贵,服务却这麽差!」
顾客永远是对的,赵浩然无奈.
「你们公司的网络真的很差劲!有时电话都打不了,你知道吗?」男人凶恶地盯著赵浩然.
「先生,如果你对我们公司的服务有任何的不满,可以打我们的二十四小时投诉专线.」赵浩然希望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职员,根本就帮不了他解决这个问题的.
「废话!我当然会去投诉!」男人不肖地说.其实他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发泄而已,算这个小子倒楣了.
唉!赵浩然只能在心里叹气.
「铃～ ～!」在男人想再开骂前,他的电话适时响起.
「喂,老婆.」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大变,「好,我立即回来.」男人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骂人,边说著电话边离开.
总算走了,赵浩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想再拿些宣传单张,却意外看见欧阳俊正站在不远处看著他.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这次工作的地点在港大附近,赵浩然也曾想过会遇到他.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为什麽?几乎每次难堪的时候,都被他看到.
赵浩然没有走过去,只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欧阳俊却向他走来.
「你经常都是这样挨骂的吗?」语气一如既往的冷.
「习惯了.」赵浩然尽量轻松的说.其实,从他第一天做这份工作开始,就明白他的薪水是包括挨骂的.不习惯的,只是被欧阳俊看到而已.
欧阳俊没再说话,只是看著他.
赵浩然逃避与他对视,却看到他手上提著的外卖饭盒.
「你还未吃午饭吗?」赵浩然看了下手表,都两点了.
「嗯.」
「那你快点回去吃吧.」赵浩然永远改不了对他的关心.
欧阳俊别有深意地看了赵浩然一眼,便离开.
看来,他是吃厌了学校饭堂的食物才出外买的.以前读书时,他也是这样.所以,赵浩然偶尔会自己做两人的午餐带回学校.而每一次,欧阳俊都会把他自己那份吃清光.
现在,他还会想吃吗?
「赵浩然.」何娟婷有点垂头丧气的走到他身边.
「怎麽了?」这可不像平时的她.
「唉!不要提了.」何娟婷语带无奈,「给你.」
一盒巧克力递到赵浩然面前.
「呃?」赵浩然不解地望向她.
「拜托!你就帮我吃了它吧.」何娟婷夸张地说:「放心,没有毒的.」
「谢谢.」赵浩然只好接过巧克力.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何娟婷有点诡异的笑,「要互相帮助的,对不对?」
赵浩然被她搞糊涂了.
「那就这样了.」何娟婷拍拍他的肩膀,便走开.
发生什麽事了?我有答应她什麽吗?
望著手里的巧克力,赵浩然不禁怀疑.
该不会真的有毒吧?
赵浩然不时看向手表,就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没见到欧阳俊.他今天特意做了午餐,打算给欧阳俊.
如果他还不出现,就打电话给他吧,赵浩然心想.
「浩然!」何娟婷亲热地走到赵浩然身边,还挽著他的手臂.
何娟婷不同平常的举动,赵浩然觉得有点奇怪.她是怎麽了?不禁疑惑的望向她,却发现在她的身後有人正恶狠狠的瞪著他.
「浩然,上次给你的巧克力好吃吗?」何娟婷一边嗲声嗲气的说,一边向著赵浩然挤眉弄眼.
忍著起鸡皮疙瘩的冲动,赵浩然有点明白状况了,也就配合她,「很好吃.」
「真的吗?」何娟婷更加入戏,甜笑著转身对身段的人说:「王先生,真的很多谢你上次的巧克力,我男朋友很喜欢哦!」
「不用客气.」那个王先生就差咬牙切齿了.
「浩然,王先生人很好的,他最喜欢买巧克力送人了.你以後有口福了!」何娟婷挨近赵浩然.
玩得太过了吧?赵浩然有点不自在.
「我还有事,先走了.」可怜的王先生黑著脸离开.
「这样对追求者,不太好吧?」看到人走远了,赵浩然开口.
「我也不想的.」何娟婷放开赵浩然,「都已经跟他说过我不喜欢他了,还整天送这送那的.你不要,还硬塞给你.真的很烦!」所以,她才出此下策,让他死心.
「被人追求,也会烦吗?」赵浩然不解,女孩子不都是有虚荣心,觉得有人追求才有面子的吗?
「有人追,当然是好事.」何娟婷认真的说,「不过,前提是你也对那个人有好感.否则,被不喜欢的人追,只会觉得困扰.」
「困扰?」赵浩然重覆.
「对,尤其是看著他一头热的为你做这做那时.」
是这样吗?
「喂!在想什麽?怎麽你好像比我还心烦.」看著他一脸沈默的,何娟婷不禁道.
赵浩然摇头,却看见欧阳俊和一个女孩弄一起出现.他们正向附近餐厅的方向走去,欧阳俊没有望这边.
看来,他是不需要他做的午餐了.
「赵浩然,怎麽了?」何娟婷看著赵浩然略带伤心的表情,关心的问.
「没什麽.」赵浩然勉强笑了笑,拿出带回来的保温饭盒,「给你.」
「呃?」何娟婷有点意外.
「你上次不是说想试试我的厨艺吗?」赵浩然将饭盒放到她手上,「我做的.」
「赵浩然你竟然记得!」何娟婷开心的说,「我太感动了.」
赵浩然感到有些对不起她.
「哗!真的很好吃.」何娟婷吃了几口,开玩笑的说:「赵浩然,你就做我男朋友吧,那我就可以天天吃到这样的美食了!」
赵浩然哭笑不得,不过有人欣赏他的厨艺也挺开心的.
「铃……!」赵浩然的手提电话响起.
看了来电显示,竟然是欧阳俊!
「喂.」赵浩然按下接听键.
「是我.」欧阳俊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有什麽事吗?」赵浩然真的想知道他为什麽会主动打来,他不是正在吃午饭吗?
「你今天几点放工?」欧阳俊问.
「大概六点吧.」他为什麽这样问?
「那放工後,先不要走,我来找你.」欧阳俊有点不自然的开口.
「呃?」赵浩然还未来得及反应,欧阳俊便收线.
他来找我?有什麽事呢?
一直到放工,赵浩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赵浩然,你还不走?」何娟婷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却看到赵浩然还站在那里.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赵浩然微笑著.
「那我走了,再见.」何娟婷向他挥手,便离开.
街灯早已亮起,路上熙来攘往的,尽是匆匆而过,或赶著回家,或急著赴约的人.
赵浩然再次看了看手表,快七点了.欧阳俊还未来,他是忘记了,还是有事走不开?想打电话给他,却发现手机没电.
赵浩然想了想,还是决定到他的学校门口等.
走到港大附近,赵浩然看到了欧阳俊,也大概知道他为什麽不来了.
只见他站在街上,正温柔地望著怀里的女孩子.
那是赵浩然从未见过的表情.
心里一直坚持的东西在瞬间崩溃,赵浩然只想离开.
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连晚饭也没有吃.他什麽也没有想,只是脑海不断重现欧阳俊那温柔的脸.
终於,下了巴士,又走到回家必经的那条斜路.
现在,该放弃了吗?
原本,他就打算站在远处看著欧阳俊幸福,他就满足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但当这成了现实时,才发现原来一直高估了自己.他做不到,控制不住的心痛正提醒著他心底一直以来的渴望.既然做不到视若无睹,那以後不再见是否比较好?
想到这,心彷佛被掏空了一角.
路上行人渐少,只有街灯依然照著.
赵浩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天,视线却控制不住地逐渐模糊.
郁闷·我知道
「俊,上车啦.」李美慧叫唤著儿子.
今天是他们搬家的日子,一早便叫来搬运公司准备把东西搬到新屋去.好不容易都收拾好了,小儿子却站在车前发呆.
「嗯.」欧阳俊应著妈妈,深深看了眼前的大楼一眼,便转身上车.
车子开始启动,身後的旧居离他们越来越远.
欧阳俊望向车外,一言不发.
「怎麽了?舍不得吗?」看著欧阳俊,李美慧问.
欧阳俊没有回答,只是摇了一下头.
唉,李美慧在心底叹息.这个儿子总是这样,让人摸不透.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特别是在屋村,李美慧知道自己很幸福.夫妻和睦,育有三个子女,全部都有出息.大儿子欧阳杰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便买了新房子跟家人住.二女儿欧阳丽今年也大学毕业了,最小的儿子欧阳俊又考入了港大.
要说她还有什麽不满,大概就是孩子们的性格了.她就不明白,为什麽她和丈夫都是大大咧咧的,子女却一个比一个更不拘言笑.他们都很独立,从小读书就不用她担心,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是好事啦,但他们逐渐长大了,也什麽都不用她操心.有什麽心事也不说,这就让她很不爽.果然,人不能太贪心.是吗?
九月开学,欧阳俊成为大学的新鲜人了.
不同於其他新生的兴致勃勃,欧阳俊没有多大的感觉.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从一间学校去到另一间而已.所以,他连学校的迎新营也没有参加.那种纯粹为了交朋友的活动,他不需要也没兴趣.
「欧阳俊,这边!」欧阳俊刚踏入课室,便有女孩子对他招手.
这使得其他同学向他投注目礼,欧阳俊却没感到不自在,走到那女孩的旁边坐下.
「怎麽这麽迟?」谢碧珊问,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他竟然差点迟到.
「塞车.」欧阳俊平淡的开口.
他才说完,教授便来了.
他们的大学生活,正式开始.
开学有几个月了,除了谢碧珊,欧阳俊没有其他特别熟的朋友.
刚开始时,也有不少同学主动对他示好,但欧阳俊的冷淡,使得他们只能是普通同学.对欧阳俊来说,他只想安静的读书,大学多采多姿的群体生活,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至於谢碧珊,那是因为他们早就认识了.她是欧阳俊的乾妈的女儿,比他小几个月,也就是他的乾妹.
欧阳俊的性格有点怪,他的冷漠只限於对外人,一旦他认定某个人为自己人的话,就会把那个人列入到自己关心的名单.纵使他嘴上不说,也会从行动表现出来.
谢碧珊,就是他的名单中的一员.
「欧阳俊,你现在有没有空?」放学後,谢碧珊问欧阳俊.
「有.」欧阳俊看向她,等她说出目的.
「那你陪我去旺角买些东西,可以吗?」谢碧珊今天没有人陪,她讨厌一个人逛街,所以就打欧阳俊的主意.
欧阳俊皱眉.
「好啦,不会很久的!」见他不答应,谢碧珊连忙说.
「那还不走.」欧阳俊知道如果不答应,她会一直烦著他.她的缠功,他早就领教过了.
事实证明,女人的话有时是不能信的,尤其是购物的时候.
欧阳俊都跟谢碧珊在旺角逛了几个小时了,她还没有走的意思.随著手上的购物袋越来越多,欧阳俊的脸就越来越黑.
「你不要这样嘛!」谢碧珊心虚地保证:「真的,再逛一会就走了.来,笑一笑.」
这句话一个小时前就说过了.
欧阳俊就快被她打败,索性转过头不看她.
就这样,竟看到站在宣传易拉架旁穿著制服的他.他似乎早就看到欧阳俊了,此时正对著他点头微笑.
他不是在快餐厅做吗?什麽时候转行了?
看了他一眼,没作任何回应,欧阳俊便把目光移开.
「陪我去买些化妆品.」谢碧珊拉著欧阳俊向化妆品店进发.
面对琳琅满目的产品,谢碧珊兴致勃勃的挑选心头好,欧阳俊则面无表情.
不经意地,视线对上一些防晒用品.
他,好像变黑了.
拿著纸袋,欧阳俊看了眼手表,八点多了.
他经常工作到这麽晚吗?
自从认识赵浩然以来,这是欧阳俊第一次等他.因为比前赵浩然从来都比他早到,等他一起上学.
欧阳俊现在会站在这里,根本不在他的计划内.只是刚才看到那些防晒用品,便立即想到赵浩然.售货员向他推介时,他还特意问了哪些产品适合户外工作.然後,在送了谢碧珊回家後,便来了这里,一直等到现在.
过了一会,欧阳俊看到赵浩然回来.
他也看见了欧阳俊,正向这边走过来.
「你在等人吗?」他问.
装傻吗?还会有谁能令他站在这里这麽久?欧阳俊在心底冷哼.
「你什麽时候转行做推广员?」以前他有什麽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欧阳俊.
「做了一个多月了.」他好像不欲多谈,「你最近好吗?」
「先管好你自己吧.」想转移话题吗?欧阳俊没由来的感到生气.
「我挺好的.」他一如既往的笑,「那我上楼不打扰你等人了.」
「站住.」欧阳俊叫住他,「拿去.」
将今天买来的东西交给他後,欧阳俊再看了一眼满脸疲倦的他便离开.
他究竟有没有吃饭,怎麽越来越瘦?
「嘟……」电话响起.
「喂.」看了来电显示,欧阳俊知道是家里打来的.
「俊.」欧阳俊的妈妈李美慧问:「你今晚回家吃饭吗?」平时如果他不回家吃,会提早打电话告诉她.今天这麽晚了,没打电话人也没回家.
「妈,对不起.」欧阳俊这才想起,「不用等我,我已经在外吃了.」其实他还未吃,不过从这里回家要一个多小时,他不想让她等.
合上电话,欧阳俊慢慢地走著.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实在有太多回忆.
虽然他们是邻居又是同学,最初的时候欧阳俊对赵浩然却没有多少印象.惟一的感觉就是他胆小怕事,经常被班里的同学欺负.而欧阳俊一向不喜欢多管閒事,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对他施以援手.
直到……
那天,像往常一样,放学後欧阳俊便回家.
出了升降机门,欧阳俊便听到了传来的哭声.虽然觉得奇怪,他却没有加以理会,继续朝自己家走.在走近赵浩然家门口时,欧阳俊知道哭声是从他们家传出.
如果是平时,欧阳俊会直行直过.但那时候不知道为什麽,大概是那哭声太凄惨吧,欧阳俊从铁闸门内虚掩的大门中望进去,只见赵浩然和他妈妈抱在一起痛哭.家里从来都风平浪静的欧阳俊,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场面.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麽事,但他被震住了.
回到家里,听到妈妈在跟爸爸摇头叹息.
「唉,想不到赵先生这麽年轻,就这样走了.」
「他人蛮好的.」爸爸欧阳忠同样觉得可惜.
「儿子还这麽小,孤儿寡妇的,赵太太也很可怜.」妈妈又说.
这时,欧阳俊才知道原来赵浩然的爸爸死了.
那晚,他们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而赵浩然那无助的眼神,也不继地在欧阳俊的脑海浮现.
自那晚起,欧阳俊开始留意赵浩然.
虽然知道赵浩然的爸爸死了,但经常欺负他的那些同学不但没有给予同情,还变本加厉地不继捉弄他,赵浩然只能任他们欺压.好几次,欧阳俊差点忍不住出手,但最後还是不想多管閒事而作罢.
但,他们竟然……
「好痛.」被故意绊倒的赵浩然坐在地上抚著流血的膝盖,委屈得哭了出来.
看到他这样,欧阳俊没有多想便立即走过去扶起他.生气地对著那个男生说:「你不要太过份!」
班里的同学都觉得奇怪,为什麽一向不理人的欧阳俊会肯帮赵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