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仍在奔驰,他腾出一只手,把身后阿泽的双手重新固定好在自己腰间。
“拜托我又不是小孩。”身后的人低估了这么一句。
第一眼见到林泽宇的时候,觉得他倔强的模样有点熟悉。
弹起贝司来一点不含糊,曾经看到他专心擦着那把琴,才知道他有多爱。
他的住处和想象中的相差无几。大概是租的房子,白墙,亚麻色窗帘。家具都没有多少,装修也简单地不行。走进里间才看到,还有吉他,键盘,还有些简单的设备。不大的桌子上堆着的都是谱子,有一些作废了的就揉作一团扔在角落
看到架子上堆着两张Norther的CD,阿森便叹道,“他们真的超正的,你也喜欢?”
“是啊,”他把理好的一叠乐谱递给阿森。阿森粗略地看了看,“这么多首?”刚看地出神,“喂,这里……吉他没有办法做到吧?……”
“欸?”疑惑地凑上来看,“……不可能。”
阿森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半个头的林泽宇,看着他下唇上黑色的唇环,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欸,整天戴着这个,你怎么和你女人接吻?”
阿泽抬头看看他,笑问,“你要不要试下?”
“我谢你一家,怕了你了。”
阿森突然意识到刚才阿泽的笑地那么暧昧。其实还真不怎见他常笑,能多笑笑也不坏吧。
比赛前的几天里,取消了Bell Bar的夜场演出。告示贴在了Bell门口。陆屿光无意间听到几个女孩的交谈。
“这几天都没有演出欸,我超级喜欢那个贝司手,真的超级帅喔。”
“真的吗,好想看……”
笑笑,不知道泽那家伙听到这样的赞扬会笑吗?
下意识地从裤袋里拿出烟来,顺手带出的,是顾安康的那只银色ZIPPO。陆屿光低头看了一眼,点燃。烟雾慢慢腾了上来。
比赛那天,他和顾安康在理发店二楼的储物室中接吻。
他说,“下午我要去参加乐团比赛。”
“比赛?要登台的那种?”
“嗯。”
“很多人去看的那种?”
“嗯”
顾安康停下动作,直视他,“操,为毛不早说?”陆屿光楞了楞,随即,就被顾安康推到椅子上。
“老子给你做个头吧。”说罢推来一边的小推车,摆满了剪刀和药水的。
他有些吃惊,但没有拒绝。
那仿佛是一个青翠的上午。破小理发店的二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从镜子中注视着这个打理他头发的男人,似乎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有认真的表情。从前见过暴躁的顾安康,下流的顾安康,发怒的顾安康,今天看到了认真的顾安康。
安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痞相地笑,“怎么,迷上老子了?”
“去你 妈的。”陆屿光移开了视线。
窗外的,是高大的梧桐,郁郁葱葱,还有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留下的错落影子。
时光仿佛是静止的。
离开之前,陆屿光向那头的人扔过去一个蓝色的塑料打火机。
“凑合着用。”
7
『仅仅是一个限量版的银色ZIPPO,一盒没有拆封过的喉糖,仿佛就有无限热量。』
陆屿光顶着那个光鲜亮丽的发型出现的时候,阿齐甚至夸张地吹起了口哨,“要是我是女人,肯定爱上你。”
顾安康原来想替他把头发都染红了,他得意地笑:“多屌的颜色。”
只是陆屿光拒绝了。他的发质一向都好,从来不想因为染烫给弄糟了。
“妈的,几根头发你倒是心疼。”身后的人似乎这样抱怨了一句,他没在意。
比赛开始之前,所有的乐队都在后台做着最后的准备。阿齐不停地在说些有的没的,阿森点着了烟笑,“阿齐你紧张?”
阿齐跳脚,“滚——爷才不紧张。”
阿泽背着琴不说话,只是懒散地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屿光被工作人员叫去抽签,以此来决定上场顺序。
这并不是面向公众大范围征集报名的比赛,而是由一些地下厂牌共同组织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陌生男人的邀请,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参赛。
参加的团队不过三十余支,但看似却都是有备而来。
陆屿光看了看密封的红色签盒,伸手进去。
三十多个号,如果能抽中中间偏前的号码,无疑是上上签。指尖像是被很多纸片滑过,究竟是哪一张好呢。
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出一张,递给工作人员。纸张一点点地打开——二十九号。
“哦妈的,好靠后。那不就是倒数几个么。”在后台,阿齐双手抱着脑袋。
阿泽瞥来一眼,“安啦……第几个出场无所谓啦。”
阿森也笑笑,像是信心爆满:“很不错啊,压轴喔。”
四个人在后台安静地等待,也时不时看看台前的表演。
好像有某个团的三流鼓手因为太紧张,鼓棒从手里滑了出去;好像有某个图的主唱唱到一半尴尬地忘了词;也听到了很棒的歌,很出色的吉他SOLO。听到有的乐队唱了流行的口水歌,有的乐队唱了旋律陌生的自己的原创。
每个团的表演事件不会超出一首歌。大多到一半,副歌和吉他SOLO过后就会被喊停。
第二十七号登台的时候,陆屿光终于感到忍耐不住,掏出七星想要抽。快要到了,快要到了,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喂,还抽?”阿泽问,“就快到了。”
陆屿光看了看已经举到手边的那只银色ZIPPO,听话地把烟放下,扔进包里。最外面的隔层里那盒喉糖还没拆,他低头看着,又像是若无其事般的,关上包。
他在心里哼着一会要唱的歌,那是阿泽最早的时候写的歌。大概是在15岁,又或者更早。他惊叹,阿泽的心里怎会有那么多旋律。
经过几个人一起重新编排合练之后,曲子不再那么单调。
词也是之后填的,陆屿光取作《火光》。
给我一点火光,我就燃烧给你看
我的离去很简单,在那个路口重新遇见你
你喊了我一声,眼里亮着爱
到二十八号的时候,阿齐也有些按捺不住,“我去解手。”
“真没用。”阿森笑他。
登台之前,重新见到了那个陌生的男人。他走过来和陆屿光搭话,“你们团还没上?”
陆屿光笑笑,“就下个了。”
“那预祝成功。”男人官方地笑了笑,和他握手。
陆屿光的脑海里拼命想要回忆起这个男人的名字,那张递给他的名片上的名字,终究还是没有想起来。
前台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欢迎二十九号,岛,带来的原创曲目《火光》。”陆屿光的大脑有点嗡嗡地响。四个人在后台不约而同地叠起手来,“one, two, three, GO!”
总该要有梦,不论远近。
8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阿泽坐在音响前调试,低音音响沉闷地响个不停。电话响了不知道多少遍,陆屿光才看到。看了看来电人的名字,接起来。
“操 你大爷的,那么迟才晓得接。”熟悉的声音和说话方式。
“刚看到。”
听到电话这面嘈杂的音响声,那头想问“他 妈的你背着老子偷人呢吧”也就咽了下去,“在排练?”
陆屿光有些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回头和闲在一边的阿森使了个眼色,指指外面,示意出去讲电话,便拉开了门走出去。
“你刚说什么,在团练,里面吵。”
“吵地翻天覆地的,不用你说老子也听出来了。”那头停了停,小心翼翼,又问:“结果怎么样?”
陆屿光在台阶上坐下来,反问“你说呢?”
听出电话这面的隐隐笑意,那头的男人大笑出来,“靠!真成了?拿名次了?第几?”话刚说完,又兀自接下去,“妈的,我乐晕了,不用问肯定第一了吧!?”
男人好像比自己还兴奋。开心起来的样子,像是个孩子。
陆屿光无奈地笑,“靠,你兴奋个毛。还没完呢,过几天还有复赛。哪那么容易第一?”
“噢,还复赛?”不明白赛制的男人又关切地问,“什么时候?”
“下周六吧。”不知是为什么,陆屿光突然很想问,你要不要来看?
男人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靠,礼拜六老子要干活。”
有些庆幸没有问出口,“得了吧你,来了你也听不懂。”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嘲笑起男人的不懂音乐。
“妈的,老子欣赏不来音乐,欣赏欣赏人总可以吧?”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不安地补上一句,“那么多人,老子就不信看不着正点的。”
陆屿光浅笑一声,“挂了,要进去了。”
男人应了一声,扣上电话。
他站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看着路旁两侧的梧桐。
他不是他第一个男人。之前不是没有和别人上 过床,做过爱。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长相。所谓炮友,只不过是夜晚里彼此索取一丝温度,天亮之后又形同陌路而已。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人,却让他有过想要停留下来的想法。
他没有俊朗的帅气,相反的,那张脸还有些像孩子样的稚嫩;他也没有家财万贯,也不够顺从,脾气还有点犟。
但是,就偏偏是他。能拽着自己鼻子走的,好像只有他。
男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沦陷了。
有些沮丧,不知是因为害怕这份感情得不到回报,还是不甘心先提及爱的人是自己。
妈的,真他 妈的。
“安康,16号要冷烫,去给她做个卷!”
有人在叫他,他回应一句,“马上去。”
复赛用什么曲目,他们几乎没有歧义地达成一致,是陆屿光第一首填的词《To my last lover》。
阿齐说这首歌在PUB里唱的时候,大家的反响都不错。与其用没有用过的歌冒险,不如赌这一首胜算更大。
随便吧,哪样都好。只要是让人感动的好曲子,用哪首都无所谓。
陆屿光心里那样想。但是也有些颤动,不知是因为再次想起了顾安还是什么。应该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而这首歌,最后能够帮助他达到最远最高的那个梦想吗?他不知道。
复赛的时候已然没有了起初的紧张。
三十余个团,最后选取十个优胜团队进入最后的复赛。他们似乎都有那样的决心,就仿佛输赢与否自己可以说了算一样。
复赛比赛的场馆里,好像来了更多的人。
进到后台之前,有面容熟悉的女孩子跑过来搭话,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走上来,“因为不知道,所以初赛的时候没有来,但是今天会在下面一直看着的!你们要加油啊。”
好像是Bell的老顾客。听了很多次他们演出的,每次都站在很靠前的位置,因此陆屿光有那么些印象。
“谢谢。”道了谢之后就向后台走去。
身后的阿齐玩有些得意地笑道,“原来还有后援团喔。”
临近登场前,阿森给陆屿光递来一瓶水,“要不要?”
他摇摇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那盒喉糖,撕开包装,往嘴里扔了一颗。
口腔里立即充斥着强烈的薄荷味道,还有一丝甜味。
台上的灯光暗下来,他们在黑暗中走向台中央。吉他和贝司的声音慢慢扬起来,陆屿光静静地合上了眼。
I will never forget the tenderness you showed me.
You live on in each new day.
Your memory brightens the sky.
It's like being a small lost child again.
Why I’m abandoned?
Abandoned.
Abandoned.
Abandoned.
那些熟悉的歌词由他唱出来,一字一句。
他唱:“我又像是回到过去,变成了那个迷失了的小孩。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被遗弃的?”
他不知道自己从未被抛弃。
他不知道在他自以为拼命追逐着一个人的时候,却正被他人追逐着。
他敏感地意识到有个男人好像不怎么喜欢这首歌,但他也不会知道男人会特意换了班来看他。
那个男人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用一个廉价的蓝色塑料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他站在黑暗之中,那么孤独。
9,10,11
9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消息似乎传地很快,仿佛都知道了他们因为在乐团比赛上的出色表现而被邀请加入了那个名叫Siesta的地下厂牌。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市。
离开这里,去另外一个城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陆屿光不知道。而到了B城,在那个真正属于摇滚的城市里会有怎样的生活,遇见怎样的人,他也不知道。
那是在Bell最后一晚的狂欢。那似乎也是迄今为止,他们在Bell时间最长的一次表演,像是场真正的告别。
每个人都很high。
中途休息的时候,陆屿光被台下的些许个熟人灌了几杯,然后继续唱。
拿来压轴的两首歌,是他们参赛时唱的,《火光》和《To my last lover》。
面对着Bell Bar里那些常客的熟悉面孔,最后的退场,被台下的人起着哄,阿森被要求继续做阿泽的肩车,“要背着走一圈才可以喔!”
阿森无奈地笑,在阿泽身前弯下腰。
真的是绕场一圈。
PUB里的气氛就像是LIVE HOUSE一样热烈。
阿泽挂在185的男人身上,脸颊磕着他的肩膀微微垂下来,酒喝地两颊有些发热。
结束之后四个人又从休息室被叫出来喝酒。
折腾到大半夜,人群差不多才散。
阿泽被灌得不行,走路都踉踉跄跄。
“我打个车送他回去吧。阿齐,要不要带你一段?”阿森还清醒着。不是他被灌地不够多,而是他酒量太好。
“安啦,爷好得很。拐个弯就到,很近啦。”阿齐挥挥手拒绝。
“你呢?”
陆屿光看了看阿森扶着烂醉如泥的阿泽,“不用。你送那家伙吧,我自己走就可以。”
他很清醒自己想要去哪里,他很清醒那个最想告别的人是谁。
有那么一个人,无比想要拥有,想了那么多年,直到如今,要离开了,却仍得不到。他在心里轻笑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子,有一些人,这辈子你都得不到,但是总有一种感觉可以放在心里,能守很久。到底多久,大概是一辈子。
一个人行走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到。
难道真的是醉了吗?否则怎么走了那么久都没有到呢?那个曾经自己蹲着默默观望过无数次的街角和门牌。
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看到自己站在那幢楼下——却不是原先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怎样用这样无力的步伐走到那个楼层。熟悉的门铃在黑暗中却怎么也摸不到。胡乱在铁门上敲两下,等了半天里面也听不到动静。
‘妈的。’他心里咒骂了一声,‘哪里鬼混去了……’
就着门坐下来,冰凉的水泥地。头倚着铁门,有点倦了,于是闭上眼睛。
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但陆屿光感觉好像已经睡了很久。
好像嗅到了有点熟悉的烟味,像是万宝路。微微睁开眼,就看到男人的面孔。
“靠,老子还以为你死了。”
凌晨,男人下楼买了一包烟,上来就看到跌坐在自家门口的人。
拉着陆屿光的胳臂勾上自己的颈项,一手转动钥匙开门一边问,“你喝高了还是怎么的?”
他靠在安康的耳边,低低地笑起来,听上去却有些酸涩,他说:“我要走了。”
顾安康顿了顿,抓紧了他的胳臂,“妈的,说毛胡话你。”
他没有回答,凑过去吻他。
顾安康,你会舍不得我吗?
他们做 爱。从地板上做到床上,彼此索取了多次才善罢甘休似的停止。
情事过后,陆屿光反而更清醒。他听到耳边有擦火的声音,扭头过去看,看到顾安康擦着那个蓝色的塑料打火机。质量不那么好,擦了两次之后才亮。那是廉价的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任何一个便利店里都买得到,没想到他还真的用上了。
胸腔里有点闷,不知如何开口似的。沉默的时间很长,他侧躺着,背对着顾安康。万宝路浓烈的味道从身后传过来,他知道他还在抽。
身后好久没有动静,猜测男人大概是睡了。因此才获得了一丝勇气,他轻声开口。
“安康。”那是他除了做 爱的时候第一次这样叫他,末了他说:“我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