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依旧没有一丝声响,于是他便闭了眼。
离早晨也不远了吧?那是青葱的四月,夏天也快到了。
10
『想爱至苍山洱海,可我的一无所有,却不敢要求你为我停留片刻。』
顾安康来到Bell的时候,那里人依旧很多。但是台上唱歌的人,却不再是陆屿光。不知是哪里来的三流乐团,完全是业余水平。
顾安康不满地撇撇嘴,走到吧台前抓了一个酒保就问。
“你说岛吗,他们不在这儿演了。听说他们签了Siesta。公司还决定让他们去B城发展呢。”
他恍惚了。
妈的。
他突然想起前一晚陆屿光带着些许醉意的话,说“我要走了。”
真他妈的。他以为他真醉了。
陆屿光和阿齐他们付清了最后一个月的租金,就把那个租来的排练室退了。走到家楼下,看到有个男人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抽着烟,熟悉的夹着烟的细小动作,脚边的烟头落了一地。头偏向一边,沉默的模样像只暴躁的兽。
男人看到他来了,扔了烟用脚踩熄。二话不说把他扔进屋子,“嘭”的一声甩上门,没等他来得及开灯,男人的吻就落下来,激烈而暴躁。
操,顾安康你又发什么情。
用力地一把推开男人,“操,你干嘛?”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来,眸子在黑暗里离他那么近,“你要走?”声音冰冷。
陆屿光心里抽了一抽,“嗯。”是公司做的决定。
男人的动作定格了几秒钟,随即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在一瞬间便落入这个有力的怀抱里,讶异了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就算被这个男人亲吻,被他粗暴地进入,对于这样一个拥抱,却那样陌生。好像从来都没有,没有这样拥抱过。此刻的陆屿光,只觉得胸口隐隐地痛。
末了,他听到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和我在一起吧。”
这一刻,仿佛天旋地转,像是要窒息。
顾安康伏在他身上,不留任何余地地进入他,一次比一次凶狠。感觉到自己已经抬头的分手被男人急切地揉搓着,他紧紧抱住他宽厚的后背。
没过多久,男人便将他抱起来,令他跨坐在上面。进去地好深——这样瞬间袭来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喘起来。他跨坐在男人身上,探过头去与他接吻。两个人的鼻端贴靠地这么近,感受着彼此熟悉的气息。一想到这样的人即将不在,仿佛心都要被掏空。
他们做了很多次,或许是彼此都知晓,离别迫在眉睫,所以才拼命地想要留住些什么。
“你又射在里面。”陆屿光的眉头仿佛都要皱成一个八字。
“靠,反正我又没病,”安康好像又是故作轻浮,“不然我们带了套再来一次?”
“毛!”脱力地倒在男人怀里,低低地吼。
他们彼此沉默着。
陆屿光忽而想起男人先前拥抱他的时候在他耳边说的话语。男人说:“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
听起来像个承诺。他不知所措,寻找不到任何措辞用来回答。
也就是瞬间,有种冲动,像要故作平静地问,‘喂,舍不得就和我一起去啊。’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睡了。”他像平日里一样,卷了被单翻身下去就睡。
安康却有些反常地扳过他的肩膀,在他眉间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来不及闭眼,只是看到眼前放大了的安康。原先的暴戾桀骜仿佛都消失不见,只看到他刀砍斧削般的眉骨,眼角,还有那隐约的深情。
眉间的温度炙热而丰厚,好似诀别。
安康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承诺也没有给。
大概陆屿光是不会知道的。
其实那么多话,那么多承诺,都在即将说出来的时候夭折在喉间。
他本想说:“做我的人,以后老子来养你。”
他本想说:“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可是一想到他爱的人要去另外一个城市追寻梦想,自己却还在那个破烂的理发店里做头发,便什么话都收回来了。
我一无所有,给不起你承诺,不敢自大地要求你为我停留。
我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爱你。
那个早晨,顾安康嚷嚷着好饿,打开陆屿光的冰箱,却是什么都没有,两个过期了的面包,上面已然长出了霉菌。
“靠,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过日子的!?”
“柜子里有熟泡面啦。”
拉开柜子,几包熟泡面倒落下来。
“操!”
听见厨房里的那个男人又开始满嘴粗话,陆屿光安心地笑了笑。
他揉了揉头发,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到一半的时候,男人粗鲁地把浴室门敲地砰砰响,“你磨蹭什么呢,快点!”
“靠,催个毛。你尿急还是怎么的了?”忍不住还嘴。
出来的时候看到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餐桌旁。看到自己出来,男人拧掉烟头催促,“快点啊,老子的面都要胡了。”
这才看到桌子上两碗熟泡面还热气腾腾。
男人抓起筷子吃起来,两口下去,抬头看到陆屿光仍站在原处,“靠噢,还不过来?”
他拽了脖子上的浴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在男人对面坐下来,开始吃起面来——果然,已经有点胡了,但索性还是热乎的,不然吃进胃里怎么这样烫。
11
『我用一支烟的时间来想念你,还有那一碗好吃的阳春面。』
飞机开始助跑起飞的时候,陆屿光坐在靠近机翼的窗口位置沉默。看着一直延伸到远端的跑道和广亵无垠的天空,心里空空落落。真正飞起来的时候,耳膜被引擎震地有些发疼。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和顾安道别。
那个上午,安康没有班。
想要睡个懒觉,却清醒地很早。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再次坠入梦境。耳边似乎都是隆隆的飞机起飞声音,他只觉得一颗心烦躁得不得了。
放在矮柜上的表,每一秒哒哒的走动声音都能听到。一秒又一秒,一分又一分。
十点。
很快就到。
顾安康将手臂横在眼睛上。操,他骂出声来,陆屿光你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日子也就这样继续过下去。
刚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他们,起初都不能习惯这里的生活。
满街的银杏叶落了一地,踩踏上去可以听到裂帛的声音,那么凛冽。
第一个星期,陆屿光在一个PUB里被扒掉了手机。
“操。”他失去耐心地骂。
“没事,反正号能补回来,电话,再买一部吧。”阿森拍拍他的肩安慰。
陆屿光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头。
那个手机里,那么多的人,都会因此失去联系。一如顾安,亦如安康。
他仰着头,无奈地打算放任自流,如果真的注定要忘记,那么就忘记吧。
买了一台新的手机,把原来的号码补了回来。
如果我不去找你,那么,你会来找我吗?
几近半年,公司没有任何行动,单曲的事一拖再拖。为了积攒人气,只能先在PUB和LIVE HOUSE做演出。
S-MITH是他们在B城第一次演出的小型LIVE HOUSE,作为另一个乐团的表演嘉宾登台。
陆屿光在后台用ZIPPO点燃一支烟,安静地等待着。
作为嘉宾的他们,只唱了一首《To my last lover》。
陆屿光闭着眼,脑子中浮现而过的是很多个人的轮廓。
而当他再睁开眼睛看的时候,第一排站着的已不是那些熟悉的脸庞,在远处的黑暗里,也不再有那样一个男人沉默地坐在吧台前抽烟。
什么都是不一样的。一样的,只是掌声。
但心里总觉得有点寂寞,就像是离家太久的浪子,也总会想家。
梦想好像又变得遥远。
他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但是,始终作着忍耐般的雌伏。
然后一直到冬天,《火光》终于将要作为岛的第一首单曲发行,曲子正在重新编排。除了努力地制作着单曲,LIVE HOUSE的演出还在做。
这里真的是属于摇滚的城市,每个夜晚都能在街上看到背着吉他行走的男孩子。各个PUB和LIVE HOUSE也满是乐团的表演。
最为忙碌的时候,经常四个人挤在那个不大的录音室里,精益求精地一遍遍演奏着。饿的时候四个人一起吃两碗熟泡面。阿齐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地把叉子伸进陆屿光的碗里和他抢吃面条。
《火光》录制完毕的那天,已经很晚了。四个人还饿着肚子,并排着走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上。
在一家大排档里,阿泽好像被冻地有点呛,吸吸鼻子要了一碗热面。
陆屿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老板,“有阳春面吗?”
老板点点头,“有啊。”
阿齐笑起来,“靠,你经济危机还是怎么的?吃光面?”
“毛,爷就爱吃。”
阿森和阿齐要了份炒饭也就草草了结。
等到面端上来的时候,陆屿光看看漂浮着的三两点葱花,浮上来的香味,似乎没有那时候那么浓。还是天太冷,鼻子失去来知觉?
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热气腾腾。但却没有好吃的开洋,没有那样的鲜味。
原来不是每家的阳春面都会好吃。
似乎有点悲哀。
电话号码还是那个,却始终没有接到那个熟悉的来电。
那些下流而又粗俗的话,真的好久没有听到了。
有时候一个人,难免总会想起那个四月里的夜晚。
他送他的蓝色廉价打火机,万宝路的味道,男人难得温柔模糊的神情,和最后印在他眉间的灼热的吻。
他说,“和我在一起吧。”
陆屿光不记得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回答。
现在在他的住处楼下就有一家便利店。他记得那晚他下楼买烟,收银员说七星卖完了,他本要走,可是偏偏看到了那盒白色万宝路。
他拆开来抽,用那个银色ZIPPO点燃。
火光很亮,印着他的脸。
他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夹着烟吸了一口,有点呛。
等到一支烟抽完,手指早在冷风里冻僵。呼吸吐纳出来的全部都是白色的雾气,然后在黑夜中慢慢消失不见,有点像思念。
那个男人曾经好像轻描淡写地说过,“点起来之后就会一直燃,冻僵了的时候还能暖暖手,ZIPPO他妈的就是这点好。”
呵,暖。好暖。
我就留出一支烟的时间,来想念你,不知道够不够。
12,13,14
12
『想说的,分明是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汇成这了了几句。』
这是夜晚十点的S-MITH。
一推开门就看到人头攒动。
门口贴着的,是岛的第一张单曲《火光》的宣传画海报。预期的1000张已经全部售完。
这是他们自《火光》发售以后第一次重新在S-MITH演出。
后面的休息室里打着暖气,阿泽还是觉得冷,走到立式空调前把温度又向上调了两度,这才坐定下来,对贝司做着最后的调试。阿齐的琴已经挂在身上,已然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十点整,演出正式开始。
他们从后台走出来,就听到台下观众的欢呼。小小的LIVE HOUSE差不多挤下了三百多人。
陆屿光唱了《火光》,又唱了几首其他的曲子。到最后高脚凳搬上了台,熟悉他们的歌迷会知道,是《To my last lover》要开始了。
这将是岛新单曲两连发的第二弹。曲子已经完全录制完成,只看《火光》的销量情况而定发售日期。
对于任何一个地下厂牌下的新人乐团,1000张全部销售一空是原来谁都没有想到的。
演出的时间并不长,断断续续不过一个小时。
最后退场的时候,阿森背起阿泽,在不大的台上奔跑着,台下依旧是尖叫连连。这样的退场习惯,对于S-MITH里的观众,全然是陌生的。这里不是Bell,不会有人比那里的那些听众更熟悉他们。
他们回到后台的休息室,阿森掏出三五就抽,忽然听到门口的动静。
站在门边的阿泽顺手打开门来,见到S-MITH的工作人员拦着一个朋克装束的女孩。
看到门被打开,女孩子就跑过来,一个袋子递给阿泽,“林泽宇,我很喜欢你的贝司喔,这个是送给你的……你们要加油啊。”
“欸?”阿泽这个时候才有些像孩子,笑着说,“……谢谢你。”
“不用不用。”女孩子转身走了,离开之前对着原先拦着她的工作人员甩了一个白眼。
“很正喔,”关上门之后,阿齐吹起口哨来,“喂,是什么?拆开来看一下嘛。”
打开包装,阿泽忍不住惊喜,“是进口的Hi-lite欸!”
阿森灭掉手上的三五,“Hi-lite?”
“很早的时候抽过一次,日本烟,我觉得很好抽啦,只是国内买不到。”
陆屿光玩味地笑了,“现在的女生,开始流行送烟了吗?连你喜欢Hi-lite都知道。”
阿泽看着那条蓝色的Hi-lite爱不释手。
“喂,我说你,可是未成年欸,拜托你烟就少抽一点吧。”阿森一边又掏出一根三五,一边如是奉劝着阿泽。
阿泽扭头过去,不高兴地给他一个白眼,“少鸡婆喔你。”
那天,给《To my last lover》拍摄单曲封面和宣传海报。
陆屿光被推上去做了模特,看着其他三人悠闲地坐在后面,他忍不住额头上青筋暴跳。
为了配合曲子的曲风和歌词,封面照要求陆屿光和请来的女模特作出温情而暧昧的画面。听到开始拍摄前阿齐在后面不停地吹着口哨,陆屿光立即给他一个中指,让他收声。
拍摄工作准时开始,摄影师一边指导一边拍摄着。
“向右看一点,再右一点……对,好,就这样!”
“走进去一点,对,近一点。”
“眼神要温柔一点,把她想象成是你久别重逢的情人喔……”
去他妈的。
听到这里,陆屿光不由地想要骂人。
去他妈的久别重逢。
靠,什么情人,我还真他妈的没有。
几张东西拍了几个一个上午,让人几乎失去耐心。
好在最后出来的成品还看得过去,效果让人满意。
《To my last lover》同样是1000张,自12/24圣诞夜那天开始接受官方的网上订购。
一直到发售日子定下来,陆屿光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年都快过到头了。一转眼,已是圣诞。
好像是上一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遇到那个男人,然后就开始贪婪地彼此索取,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两个月,大多都是在静谧的黑夜中,才得以有见面的理由。如今一年已经走到末尾,分开整整八个月。
陆屿光轻笑起自己来,这样长的时间里,足够他再去拥抱别人。
那个春天里的故事,仿佛已经开始模糊褪色。
看着手上的《To my last lover》,这首心心念念的歌终于做出来,陆屿光心里无比踏实。
他依稀记得那个人的地址,凭着印象写下来。
顾安,这是写给你的歌,如今把它作挂号信寄给你。
信里附着一张圣诞贺卡,贺词再简单不过,了了几句:“圣诞快乐。我在B城,过得很好,勿念。”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最后却只汇成这一句。
看到手边剩下的一张碟,陆屿光迟疑了。
不知道如果那个男人收到之后,看了封面,会不会没头没脑的一个长途打来问,“操,你背着我偷女人!?”
陆屿光平淡地笑了笑,把剩下的那张CD收进包里。
13
『几近一年。想听你的声音,想到快要发疯;想见你,想到快要发疯。』
这个冬天里的雪来得不紧不慢。
有雪的圣诞似乎别有风味,但是除了单曲发售,这个平安夜平淡无奇。
二十五日的上午,陆屿光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阳光隐隐地从窗帘后面照射进来,他闭眼不见。
起来之后看到的,是这个被雪覆盖的城市,银光素裹,分外妖娆。
有些想念S城。那是不会有雪的南方。
除夕夜,在S-MITH,Siesta旗下所有歌手参加了一个LIVE表演。结束之后,随即就是岛《To my last lover》的握手见面会。
那是个狂欢的不眠夜。那天,雪已经下地差不多。
在那个握手会上,他们见到了那个女孩子,那个曾经在乐团比赛时来看复赛的女孩子,那个每次都站在Bell第一排里看演出的女孩子。
轮到她的时候,她笑着说:“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