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光抬起头来,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特意从S城飞来看岛的新年演出。女孩子兴奋地说,“单曲在网上我都有买,好不容易才订到的喔,超级好听!”
她和他们一一握手。轮到陆屿光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温暖的掌心,像是带着南方的温度与问候。
“一会在前面广场还有烟火看,好好玩喔。”阿齐也热情地招呼着那个女孩。
女孩子点点头笑着离开,脚印在还没化开的雪地上影影绰绰。
与所有的歌迷握手,签名,结束这些之后已经快要零点。
“喂,一起去广场看看烟火啦。”阿齐还是这样,喜欢别样的热闹。
人潮拥挤。
广场上满是流动的人群,仿佛每个人都怀着美好的心情期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陆屿光点起一支烟来,人多好像倒也不感觉那样冷了,但是这样的热闹,都像是别人的。
“喂,到前面去看下嘛!”阿齐在人群中跳了几下,拉着陆屿光往前走。拥挤的人群差点把他们挤散。好不容易挤到了靠前的地方,阿齐舒坦地感叹起来,“哇,这个角度到时候肯定看得超级清晰,爽。”一张口,满口的雾气。
左右环顾,却不见阿森和阿泽。陆屿光问,“那两个家伙呢?”
“欸?”阿齐像是才发现不见了的两人,摆摆手道,“大概是被人群挤到被的地方去来吧?……安啦,反正又不是小孩。”
临近零点时,广场上的倒数声震耳欲聋。
每个人都像是竭尽全力一样地在大喊,十,九,八,七,六,五……快了,快了。陆屿光闭上眼,耳边充斥着人潮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扑过来,像是大片的浪潮。
四,三,二,一,零!
高空中绽放的烟火在那一刻点亮一整片天空。
人群中的欢呼和烟火迸发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一波又一波的巨响。阿齐看着高空中盛放的烟花,时不时也激动地拉拉陆屿光的衣袖。
隔着一条单薄的牛仔裤,手机隔着裤袋震动着。
拿出来看,却是一个奇怪的区号与号码。
迟疑一会接听起来,却全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耳边都是烟火盛放的响声与人潮的雀跃。
大声地喂了两下,始终听不到那头的回应。无奈挂掉电话。
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一分钟之后,电话却又想起来。仍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阿齐,我讲电话!”喧闹的环境中,和阿齐说话都要扯开嗓门。
阿齐看着陆屿光手中的电话,点点头。
与人潮逆流而行似乎是件多么费劲的事,陆屿光这才知道。一不留神就被推到其他的地方去,就像是片无力的小舟。手里紧紧拽着持续在响的电话。
靠,为毛都这么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就快要被挤死。
终于离开人群,接听起那通电话来。
“喂——?”
他听到的,只有冰冷的拨号声。
那头挂了。
操,谁啊?就不会多等一会么,老子都拼死挤出来了。
合上手机,放进裤袋里。陆屿光抽出烟蹲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夜深了,还是远离了人群,有些冷了。ZIPPO凑到烟前,点燃,却没有关上。火光一直跳跃着,左手靠了上去,将那小小的火光围住。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些暖意。烟头上的燃完了的部分掉落在雪地里,消失不见。
陆屿光吸了一口七星,眯起眼来,看着原处的天空里仍然不断盛放着的烟火。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号码,仍旧是那一个。
他有些不耐烦地夹着烟,“喂?”
那头带着些笑意,“新年快乐。”
陆屿光愣了愣,烟头上的灰掉落下来。
重新拿下电话,看了看那个来电号码——是陌生的,不曾见过。
“靠,你倒是出个声啊。接到老子电话激动地言语不能了还是怎么的?”
号码是陌生的,声音却是那样熟悉。
“……你该不会是把老子忘了吧?”
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这么说着,陆屿光扔掉手里的烟吼起来,“滚,除了你还能有哪个声音这么贱?”
男人哈哈地笑起来,“操。……老子想死你了。”
忽而听到这样一句,陆屿光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居然有点鼻子发酸。
“你那,今年冷么,这儿下雪了。”好像害怕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转换了话题,“还有,你这什么毛号码?你用了哪的电话?”
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这里也冷,下了好大的雪。”
陆屿光刚想开口问“今年我们那居然也下雪了?”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男人继续说道:“我在伦敦。”
“嘭”地一下,脑门像被敲了一下。
“什么?”
“呵,这个很复杂,老子现在懒得给你说明白。你在那过地怎么样?春节的时候有假没,我过阵子就回去了,到时候你给我洗干净了在床上等我。”
人还是那个痞相的人,话还是那些下流的话。
听到这句,原先煽情的气氛全然没有了。这样也好,听到这些,至少让陆屿光相信,真的是那个男人。
忍住不地要和他闹腾,“滚你妈的——”
……
男人在下着雪的伦敦街头,花去身上所有的零钱,在电话亭给那头的陆屿光打着电话。算准了时间,拨通了那个能够倒背如流的号码。
雪落在他的头顶,他没在意,只是一脸的笑,和电话里的人说着闹着。
几近一年。
想听你的声音,想到快要发疯。
想见你,想到快要发疯。
总是强忍住想念,因为我只有走得更远更好,那些情话和对白才有资格说;那些承诺,也才给得起。
14
『我曾那样热烈地盼望着你可以幸福,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幸福没有我的那一份,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陆屿光从录音室出来的时候,制作人把手机递给他,“响了好久欸。”
“谢了。”接过来之后打开未接来电,看到那一串号码。
顾安。
连忙回拨回去。才响了一下,那头就接听起来,速度那么快,忽然之间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答。
“小光喔,是我啦。”
“嗯,什么事?”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仿佛是应对自如。
“你寄的CD我收到了,很好听喔。新年快乐啊,虽然晚了一些。”
陆屿光听着那面有些低低的笑声,有些恍惚,“没事。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对了,告诉你一个特大的好消息喔。”那一头是忍不住的兴奋语气。
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他开心起来的表情,那么熟悉,“是吗,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我要和阿姗要结婚啦!surprise吧!”
他悠闲闭着的眼猛然张开——结婚?阿姗?
应该是他和林琳分手之后的女朋友,听说是个性很好的女孩子。他们好了很久了。说好大学一毕业就结婚,没有想到真的那样快。
他说不出话来。Surprise么?这个surprise未免太大了些。
“喂?小光,还在听没?”
他撸了撸额头前的碎发,锁起了眉,“啊,有在听。恭喜你喔,速度还真快嘛。”
“谢啦谢啦。婚礼时间已经定了,春节的话,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空可以回来?请帖我给你特意给你留着咯。”
呵,特意留给我的请帖么。
“啊,春节么。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边的工作安排欸,到时候打给你好不好?”
“OK啊,那你有了计划之后记得告诉我。”
“好,没问题。我手边还有工作,先挂了。”
他们就这样说了拜拜。
离开这么久,从来不敢期待顾安的电话,但是看到的那一刻还是那么欣喜。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惊喜”。
会在春节的时候办么。真好,日子也挑地喜庆。
他跑进厕所,关上隔间的门。闭着眼回忆一切。
春节。
他好像隐约想起,还有一个男人也说,春节的时候要见他。要和他上床。
这两个长相相似的男人,他快被他们弄死。
曾经绝望地想,如果顾安能够索性对他说些狠话,让他这样的变态,这样的死GAY离他远一点,或许现在就不会这样疼。
痛快地给一刀,断绝所有的后路,总也比如今半死不活地吊着那一颗心来得好。
顾安,你就如同水平线上摇曳的灯火,能够温暖我的眼,我却永远无法触及。
我曾那样热烈地盼望着你可以幸福,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幸福没有我的那一份,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15,16,17
15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而你却是温暖向阳,是万福安康。』
他们开始筹备专辑。
曲子仍旧是阿泽写得多。四个人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会拿出自己的曲子来,然后决定选择哪一些。
那首《向暖》也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阿森递过谱子和歌词,“曲子是和阿泽一起编的,词我擅自填了一下。”
“这么麻利?词都填好了?”陆屿光笑着接过来看,是首慢歌。依稀看着哼了几句,手指敲击着桌面打着节奏。
看至副歌末尾,忽然怔住。歌词这样写:温暖向阳,万福安康。
看到那两个字,仿佛就被什么击中一样地楞着。
“怎样?”阿齐也凑上前去看,小声地念出歌词来,随即眯着眼嘲笑阿森:“喂,你真是超煽情的。”
“喂拜托,第一次填,鼓励为主好不好?”
阿泽两手插着裤袋,“词可以再改,主要是歌。觉得怎么样?”
确实是首很棒的曲子。
“这里……”看到陆屿光的疑问,阿森站起来,走过来问:“怎样?”
“这里的SOLO?”
“你会吹口琴的吧?”阿森笑着问。
“……要和吉他SOLO放到一起?”
“没错。”
果真是亮点。
这样,吉他就不会太单调。
“欸?和吉他一起的组合,会不会奇怪了一点?”阿齐抬起头来问。
“可以一试喔。”陆屿光走过去,在谱子上直接和阿齐比划起来,“……像这里,你可以直接降半调,到这里的时候,口琴就直接进来……”
看着陆屿光和阿齐讨论地正热烈,阿泽从包里掏出一对鼓棒,封套都没还拆,丢给阿森。
阿森一看封套,有些讶异,“TAMA的?”
阿泽笑了,“看你旧的那两根都快用烂了。换一对吧。”走到桌前,抽出一支陆屿光的七星来抽,拧了拧眉头,“听说很好用,喂,要是你打起来不爽也不许随便给扔了啊。”
阿森也笑了,“谢了。”心想,TAMA的鼓棒,谁会用得不爽?
而后,每次LIVE都不见他用那对鼓棒。最早阿泽不懂,后来看到阿森每次演出完都会把鼓棒扔向观众,他好像就明白了。不是不喜欢,也不是用不惯,只是舍不得。
很快就要过年。
其实并没有空闲的时间。因为准备专辑的缘故,很多事情要赶。
“顾安打给你过没有?”阿森和阿泽恰好不在录音室,陆屿光抽着七星问身边的阿齐。
阿齐背着琴,“没有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话说起来,他也很久没和我联系,大概还不知道我和你一起在玩团吧。怎么?”
陆屿光吸了一口烟,叹道,“前阵子,我给他寄过CD,后来他有打给我……他说,他要结婚了,让我春节的时候回去观礼。”
“操。王八蛋!”阿齐停下手里的吉他,骂了出来。
三个人里,阿齐和陆屿光认识的时间最久。自从学生时代,他们就一起参加摇滚社团,一起翘课,一起挂科,一起补考。他知道他所有的事,包括顾安。
“还观礼?观毛礼!”阿齐有些生气,一直在骂。
“喂,你也别这样说他啊。”陆屿光夹着烟。
“靠,你还帮着他?他他妈被甩的时候才知道来找你,其他时候,他什么时候鸟过你?那时候他还三好呢,还先进呢,我呸——爷早看穿了!”
被阿齐说地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你不会真要回去看他结婚吧!?”
陆屿光拧掉烟,“行了阿齐……那些个破事儿,我早忘光了。”
“屁——”阿齐有些跳脚,“你心眼比哪个都牢,爷我还不知道你?”
“行了,我知道。我是想回去一趟,但不是为这事。”
“一共两天的假,也不知道你飞来飞去瞎折腾个什么劲。得,反正你的事我死活管不了。”
“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啰嗦了,嗯?” 陆屿光上去勾住阿齐的脖子,“知道你这么说,也是为我。”
阿齐笑了,露出平日里嬉笑的模样来,“喔,算你还有良心,知道我疼你。来,给小爷我笑一个。”
陆屿光给他肚子上就是一拳,佯装鄙夷的模样,“死远点死远点。”
这世上最幸福的,莫过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INDIES时期的乐团总是这样,虽然不是大红大紫,但却能够最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音乐。
跟随一个地下厂牌,游走在各个LIVE HOUSE间做演出。所有名利的帽子都没有扣上来,所以开心地像飞。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所以才希望快乐的时光,可以被无限拉长。
16
『我在没有雾的伦敦,想念你。』
那是一月末尾的伦敦。
雾都不再是大雾弥漫,然而中世纪的繁复建筑像是能够撕开天空伤口一般,依旧棱角可见。
天空是灰蓝色的,阳光并不充足。街衢被皑皑白雪覆盖,看上去冰凉地没有生机。
行人不多,大多是埋头在风雪中沉默行走。路上满是老式汽车碾过所留下的车胎印记。
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国度,这个城市,只是一种冲动。也就是抱着一个严肃而又有些可笑的决心,来到伦敦。
记得刚从Heathrow机场出来,看到22磅的Heathrow Express望而却步。最后选择搭乘地铁。
语言,住房,兼职,这些等等都是问题。起初的一阵子,他暴躁地整天把“操你妈”挂在嘴边,即便这样,还是没有人能听懂,他忽然觉得有点寂寞了。
后来,终于在一家规模还不算小的发型行找到工作。从最基本的开始做,然后才做发型助理。除此之外,为了赚取生活费,还必须在餐厅打工。因为他的臭脾气,曾经被fire掉好几份工。但是那一口脏话仿佛怎么也改不掉。
如今,他在一家中餐馆打工。但因为离工作的地方很远,每天早上得匆匆地起来,坐将近40分钟的472公车,到Noth Greenwich,然后坐地铁Jubilee Line到Green Park,再转坐Piccadilly Line。然后再坐相似的路线,去餐馆打工。
每次坐地铁,总会听到独立艺术家在长长的地铁过道里演唱。
他们背着民谣吉他,唱着歌。神情有些孤独。
每次看到,他都会特别想念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这样的,会带着寂寞孤独的表情唱歌。
半年后,或许是因为才华,还因为一些运气,他被邀请进入伦敦一家知名发艺行。而发现他的人,正是当时伦敦名声正红的发型师Eric Fund。
或许之前,他真的是被埋没了的天才。然而,世间被埋没了的人那么多,他不认为这样的机会会落到他的手里。而今,他感觉自己的机遇似乎真的到了。
和最初,在S城那个破破的理发店里的自己相比,现在已经全然不同。
那一天,是同事Jonny的生日派队。
期间,在PUB的厕所里,隐约听到最里面的隔间内传出的办事声。他听到其中一人的喘息声,那么熟悉,瞬间全身僵直,一颗心剧烈地跳。远端的低喘声不断,听到流利地道的英文,他知道当然不是他,但却感到自己下身明显的变化。
操。真的太久没有做,仿佛只要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就会硬起来。
机械化地□着已经硬挺的欲望,直到最后的宣泄而出。
拉出一长条的卷纸,擦拭着自己的右手。他有些沮丧。真的快要被这样的想念折腾疯掉。
他到底过得怎样。
怕是只要一个电话,所有坚持至今的理智,都会瞬间崩塌。
一遍又一遍用手指掰算着农历新年的日子。
然后在下着雪的伦敦街头,给他打去那样一通电话。硬币一个又一个扔进公共电话里,最后挂上电话的时候,他的头顶落满了雪花,可却一点也不冷。宽大的围巾遮住他一半的脸,行走到风雪中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在他那张冷峻的表情下,藏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