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自己那个一脸平淡的儿子,无奈叹息:“罢了,既然珩儿想知道,就告诉你吧。呵,”苍隽笑了,想起了那段荒唐的过往,想起了那个人,“因为,苍御,并不是我的皇子,他没有苍家的皇族血统,他甚至不是御国人。”
月珩丝毫不惊讶,心想,他当然不会是你儿子,更不是御国人,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他是神啊,只有神才会是同是神的焱的朋友吧。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离开的时候,苍御才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呵,这么快,便就十八年过去了,”苍隽像是在和虚无说话,轻轻的念叨着,缅怀着,轻轻的叹息,“炎啊……”淡淡地化在了嘴边,飘散开去。
月珩没有打断这位身未老心已老的男人难得的脆弱,也没有好奇的去询问他话语中的那个他是谁,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秘密,他选择缄默。
靖的午后总是过分的安详,这是数百年所沉淀下来的气韵。即使是一声鸟鸣也尽显高贵与雅致。靖是一杯茶,淡淡清雅,却又馥郁芳香,令人回味无穷。
在这般安详而宁静的午后,御国储君的人选已经被决定,无法更改,因为不定因素正一一剔除。
一纸文书,一章红印,苍御二字赫然纸上。
本万里无云的靖竟下起了雨,断断续续的小雨,闹得人心头痒痒。王府的大堂里,掌着的灯去除了室外飘忽进来的阴湿。
座下,都是些苍御的幕僚,当然不缺深川靈隱、诸葛清风、祝强、俞木等人。
可是独独缺了最应该在的人,他现在在自己的房里郁闷,想来没有什么比不战而胜更让一个自负到极点的人郁闷的了。
大堂里,这些苍御的心腹和部下,其中不乏自负之人,当然明白他们的主子在憋个什么劲。但是这些人都不似苍御把这场夺位战当作了游戏,在他们看来结果远远比过程更为重要,所以只要最后苍御能坐上王座便就好,又何需去在乎如何做上的呢?
这些人都沉默着,思考着共同的问题,谁都不想当炮灰,所以都较着劲。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很好的耐心和定力的,不用猜也知道谁最先耐不住。
“嘿,在这里干坐着,忒窝囊了,爷都在房里呆了一天一夜了,怎么办啊,会不会出什么事啊,爷会不会想不开啊,我们这样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啊。”祝强击桌站起,那神情急躁的。
回答他的正是那万年不变的,“非也非也,”诸葛清风摇着手中的纸扇,和煦的笑着说,“爷岂会想不开,爷只不过多休息了会儿而已。”
很多人也跟着附和,在他们心中,十四皇子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没有什么是可以打击到他的。
从头至尾默默无声的深川靈隱此时在心中腹语道:“这呆头呆脑的祝强算是猜对了,御御就是想不开了,本来以为要费些周折的,所以才布置忍耐了这么久,谁想就这么简简单单,犹如探囊取物般,蓄势待发地击出,却虚无得没有着力点。苍御就是孩子气的郁闷游戏过于简单弱智,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靈隱默默退至门口,在没有人注意下,离开了大堂。
撑着纸伞,站在苍御的书房外,靈隱对着紧闭的门调皮的撇了撇嘴,曲指叩门,无人回应。靈隱只得再次举手,只不过这次意不在敲门,而是直接推门,然,这看似单薄的木门犹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哎,”靈隱无奈叹息,转头看了看肩上的雷神,商量道:“毛毛,要劳烦你了,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本懒懒的窝在靈隱肩上的雷神闻此言忽的来了精神,跃跃欲试的上下跳了起来,尾巴上的毛球还霹雳啪啦的冒出火星。跳跃的频率越来越快,突然雷神全身的毛一下子竖了起来,芒刺般闪着白光,亮得人睁不开眼,但又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如初,依旧是那个小雨的夜晚,依旧是那般阴湿寂寥。但是那扇诡异的木门却是凭空消失了,瞬间的事。
靈隱笑着走了进去,诧异地在苍御的房间里看见了另一个人。此人想来只能用妖冶二字来形容了吧。
银发如缎流泻而下,发梢银丝蜿蜒至衣摆,黑色的丝织龙袍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晕,隐隐现现,煞是妖娆。
靈隱对上此人的眼睛,这是双令他永生不得忘的眼睛,流光溢彩的幽蓝,寒冰般的绽裂,是决绝,是悲凉,是疏离,亦或是迷惑心神的魅。这是他无法读懂的眼神,是他无法理解的情感,直至很多年后,他才渐渐明白这一世他的浅薄,他的幼稚,这般的眼神并不是什么情感的宣泄,而仅仅只是因为它的主人没有情感。
“哟,真是只可爱的小家伙,比我家那只只知道装酷的黑黑活跃多了呢。”就在靈隱愣神的时候,他肩头的雷神早已到了对方的怀中,正被百般折腾,却又是无力反击,只能发出“呜呜”声寻求主人的救助。
“江……军医?” 靈隱渐渐回过神来,喃喃冒出一语。这无厘头的话只不过是靈隱的猜测而已。
那妖冶的人停下折腾雷神的手,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靈隱,这个淡漠的少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灵力不错,我可以考虑让你留在御的身边。”
“哼,少叉开话题了,被认出来了,就是技不如人,快点回去好好修炼吧。”从内室度出来的苍御,明朗的笑着,藐视着他亦师亦友的焱神。
又向仍呆愣着的靈隱招了招手,“隱儿,过来,别理他。”
靈隱这才认清这屋里的情形,才看清苍御丝毫没有什么颓废的迹象,一日一夜未清理的他仍然清爽英俊如初。走过去,坐到苍御的身边,而雷神也逃回到了靈隱的怀中,象征性的朝刚刚欺负它的焱呲牙咧嘴一番,却又因为一个妖冶的笑容,吓得躲回到靈隱的怀中。
苍御端起手边的夜光杯,微抿一口,满足而慵懒的笑着,闲闲说道:“焱,来尝尝我自己酿的葡萄酒。”
焱斜卧在苍御身边,闭着眼,就着御的杯子,一口喝光了杯中酒,残余的酒汁顺着唇角留下,酒红色的弧线在玉白的肌肤上显得更为妖艳与暧昧。
苍御像是见怪不怪,斜眯了眼,淡淡道:“珩儿是你找来的吧。”
焱睁开氤氲的双眼,那寒冰的幽蓝更显清澈,不同于刚才,小孩子般的语气轻快地说:“是啊,我可是找了很久的呢,从你被贬下凡,我就一直在找,一直在找。”焱对于酒是最最没有抵抗力的,苍御又岂会不知。
听到此话,苍御不由地皱了皱眉,“这是我一个人的劫,何须拉不相干的人作陪。”
“御,说的不对哦,”焱摇晃着食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劫,这是你们共同的劫。”
“什么劫?”苍御快速接上问。
“情劫咯,嗝,”焱打了个酒嗝,幽蓝的眼眸泛着神秘,食指抵唇,轻吐六字,“天机不可泄漏。”
那深邃的瞳仁渐渐泛起妖冶的光晕,尽致幽华,才又渐渐合拢,敛去了那魅惑人心的神韵。黑色的丝织龙袍如流水般流动折射出七彩光晕,淡淡至透明,直至消失。
“原来,”默不作声的靈隱忽的溢出笑来,“呵……”
苍御站了起来,唇紧抿着,目光幽深而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隱儿,告诉他们我没什么事,三日后再来就可以了。”说罢,就离开了书房,如疾风般的迅速。
靈隱依旧端坐在原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雷神的毛,眼神有些空洞的迷茫,缓缓吐出一口气,叹息:“真的,没事了吗?”眼神转悠到桌上苍御刚刚喝过的酒杯,一瞬间莫名的碎裂,化成粉末,飘散在着漫漫夜色中,平添一层混浊,让人看不清前路。
苍御的三日实在是太过高估了苍珏,一日的等待,并没有等来苍游的支援,头脑发热的皇子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的眼已变得血红,看到的只有那无上的权力。
当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剑早已横架在自己父王的脖子上,而自己的脖间也正被一片冰凉威胁着,正是这透着死亡的冰冷把他从暴走中唤醒,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没有丝毫理智的走到了这一步,在这看不到生还希望的绝境中。
苍隽目睹着眼前这个儿子绝望的眼神,只稍稍叹息闭起了眼微颔首。
这是示意苍珏背后的人,那片冰凉的主人,手执紫色花瓣的胡离动手。
一瞬间的事,苍珏的身体虚软了下来,倒在了地毯上,直至这时,他的眼睛才归于平寂,这是对死亡的觉悟,眼睫颤颤地抖动着,看向那个杀死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吃力的扯出一个绝美的笑容,轻轻呢喃:“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对不对,父王?”也许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方华殆尽,终是冰凉,没了气息。
苍隽,这早早迟暮的王,深邃眼眸中,满是悲愁,嘲笑着自己般道:“不爱吗?怎会不爱,呵,难道真的不是爱吗?”
“唔,果然人类的感情是最复杂的,”胡离眼含戏谑的笑,细长的手指抚弄着已残破了的得情紫花,“珩,没事我先走了,若要找我,唤出你体内的得情便可。不要想我哦。”依旧是那魅惑的笑,依旧是那平凡得不平凡的颜容,依旧是那颗透着哀愁的泪痣,转身离开,潇洒如风,转瞬间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遗留下那朵残破了的得情。
“珩儿,你爱过吗?”苍隽轻轻问着。
月珩愣神片刻,那眼眸瞬间又从迷离变得清明,轻声的却也是清晰的说:“爱过,仍然爱着,会一直爱下去,生生世世。”说完,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苍隽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也不由露出了微笑,“既然爱,珩儿你为何又要离开呢?不惜代价的要离开,不想结果的动用了塔木的铁骑。若是苍御不放行,这十万铁骑可就有来无回了啊,何必呢,呵。”
“当真洞悉了一切呢,”月珩一脸的坦然,丝毫没有被揭穿了的尴尬,“离开,不过是想成全自己的私欲而已。我的爱情从不是只论单方面付出的,我依旧是我,不会为他改变自己,委屈自己,强迫自己。但是,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是否记得,我依旧爱他,这颗心是生生世世不会变的,如此难道还不够吗?”
“珩儿竟能爱得如此豁然如此潇洒,呵,”苍隽脸上的笑渐渐逝去,浮现的是愁,是悲,“我爱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我爱他,即使知道他也只会一笑置之,可我依然爱他,十八年来从没停止过这份爱。
世人都道我专情于王后,她,我爱过,只是爱过,在那些个年少无知的岁月里,她是我的发妻,对她,更多的是责任,是愧疚。
珩儿,你认为我不爱你母亲吗?呵,我爱过的啊,曾经的风雨,是这个聪明坚强的女子陪我走过来的,我欣赏她的才华重于我爱她,所以她离开了,这是她最后的尊严,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我以为我这一生会一直如此见一个爱一个,但不会付出所有,因为我是王,感情是禁忌啊。可是,他出现了,那么的,呵,难以形容,他是个多变的人吧,有时像孩子般天真幼稚,有时又哀伤寂寥,我想我爱上炎,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从一开始,便就知道这是段无望的情,可我却是义无反顾地陷进去了,抛开了所有的理智。
最后呢,他终究是离开了,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个婴孩,我下意识的讨厌这个孩子,我把所有的恨都给了苍御,而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永远都不会回头的背影。
珩儿,我是不是很可悲呢?可我又无比庆幸自己能如此真真切切的深爱过。我想,我是没有什么遗憾了的吧。”
苍隽又笑了,如此真实,如此明媚,他弯下身子,拾起地上那朵残破了的得情,抚上那紫色的花瓣,凑近鼻间嗅了嗅,轻声叹道:“这花的香味真是好闻呢,想来味道应是不错的吧。”悄悄含下一片花瓣,那抹紫迅速融化在苍隽的舌尖。
“父王!”月珩下意识地要阻止苍隽,可惜已是来不及了。
苍隽笑出了声:“珩儿,你终于肯叫我父王了,呵呵。”笑着笑着,身体慢慢向后倒去。
月珩接住苍隽倒下的身体,蹙眉道:“为什么?”
“活着太累了吧,不,应该是思念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太累了,我可以怀着爱他的心死去,没有遗憾的死去,我很满足呢,呵。”
这个王,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王,燃尽了最后的绚丽,终归于平寂。
月珩看着怀中渐渐冷去的人,释怀的笑了,轻语道:“至少死时,是幸福的吧。”
房中即使烧着炭火,却依旧寒冷,死亡竟是如此的轻易,屋外阳光依旧,却是进不得这房里来。人终究是要死的,看不开的永远只是活着的人而已。
月珩淡笑,起身,离开,抛下了这一室的寒冷,这一室得情的芳泽。
出了靖,轩辕星野回头看了看城墙,就是这堵墙阻隔了他毕生的挚爱。自己的到来,没有必要,还多此一举冒着风险地带了黑骑。
“唉,再见了,月,”轻轻呢喃,却不知这股子冷风会否把这声离别带给那个人,那个心中时时刻刻深深思念着的人,坚决地回头,精练喊道:“出发!”
轩辕星野率领他的十万铁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如无意外,此生再不会踏足靖都,再也不会见到他的月了。
阳光明媚,却照不亮轩辕悲愁死寂的心。风,虽透着早春微微暖意,可轩辕周身依旧冰冷。
“轩……轩……”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淡淡而有力的叫喊声,这是天籁,至少对于轩辕星野来说。
轩辕拉住缰绳,慢慢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后方,是自己太过想念,是自己太过执念,月竟真出现在了眼前,这是不是幻象?若是,为何这么的真实。
那张思念了千万遍的脸出现在了眼前,愈来愈清晰,真的是月呢。
“吁……”月珩勒住缰绳,拿着马鞭的手在呆愣着的轩辕星野面前晃荡了几下,无奈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轩?”怎么越是相处,以前那个冷漠的轩辕却越是淡去呢?
轩辕星野依旧呆愣,在十万铁骑面前,他已不是那个神勇冷静的九殿下了。似乎没有意识到这般的状况,只眨了下眼,不敢置信地念着:“月,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月珩耸了耸肩,淡淡点头。
依旧不信,继续确认,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丝坚定,“真的是月,我的月吗?”
“是,”月珩再一次重重地点头,“是轩的月。”
依旧呆愣,却不再继续确认,只是不说话地静默在这寒风之中。
“呐,”月珩无奈地看着眼前没有丝毫反应的轩辕星野,淡淡抱怨着:“我为了追上你,从皇宫至这城门口,骑马飞奔了一个多时辰呢,一个早上颗粒未进,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是会累的,你还想在这里沉默多久,再不说话,我可就……啊……”
月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轩辕星野一揽臂,纳入怀中,横坐于轩辕身前。不待月珩有所反应,轩辕迅速地捕获了月珩淡薄的唇,猛烈却又温柔,长长的深吻在这靖城之外,在这十万精兵面前。
轩辕星野慢慢放开月珩的唇,亮如星辰的墨绿沉进月珩的眼中,月珩被深深地吸引了。
“月,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再放开你,终至我死,你都无法从我身边逃开了。”
月珩唇边的笑花无限制地放大,在这明媚的阳光下绚丽绽放,笑问:“凭什么?”呵,现在的轩辕星野才是当初他月珩认可的牵绊,自信而傲人的九殿下啊。
轩辕拥紧怀中的月珩,挥动马鞭,全速飞跑出去,十万大军起步随行,如此浩大的场面惊心动魄,只为这怀中之人啊,他轩辕星野岂会不知,可是自己甘愿为他冒险,甘愿拿整个塔木做赌注要他月珩的一辈子,所以他赢了,即使没有他的爱,可已足够。
驾驭着马飞驰前进,轩辕星野神采飞扬地笑着,低头啄了下月珩水润的唇,戏谑笑道:“凭什么?就凭月刚刚承认是我轩辕星野的月,哈哈。”爽朗干净的笑声回荡在这片属于御国的天空下,充斥着无限的快乐与幸福。是的,轩辕星野的幸福仅仅只是月珩一辈子的陪伴,即使没有爱。
月珩窝进了轩辕温暖的怀抱,想着,如此过完一辈子也不坏,淡淡笑开,轻吐二字:“傻瓜!”
此一离开,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吧。但是月珩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见从一开始就矗立在城头的那个男人,墨如兰的长发,夜空般深沉冷漠的眼,他藐视着十万铁骑,藐视着塔木的九殿下,藐视着御国的土地,甚至藐视着天下,可是只有在看着月珩,看着那个淡漠却是风华绝代的男人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瞳仁中不再是藐视,不再有冷漠,有的也仅有的只是那浓浓的温柔,仿佛欲溢出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