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御容不得别人的反抗,月珩容不得自己的屈服。两人的感情注定了是场无尽的战争,这是劫,这是两人共同的劫,只要他们仍然爱着彼此,就会如此一直互相伤害,一路走来,尸横遍野。
靈隱和黑云也跟着离开了,走到花园的时候,看到正急步走进来的轩辕星野,满身的风尘,想来是刚进城,便就赶来这望月阁了。
“轩辕公子。”靈隱经过轩辕星野的时候微笑着与之打了个招呼。
而轩辕星野只是看了两人一眼,不作停留就闪身进了屋子。
靈隱停下脚步,看着轩辕星野的背影,微声叹息,“这是三个人的劫啊。”
轩辕星野走进屋子的时候,一眼便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站在窗口的月珩,三月未见的爱人。
站在阳光下的月珩犹如神明般泛着光晕,也许这是因为在轩辕眼中看到的。
仿佛感应到身后的目光,月珩转过身,看到已至身后的轩辕星野,微笑着说:“欢迎回来,轩。”
而那张冰冷毫无表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温柔,冷漠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暖意:“嗯,我回来了。”上前把月珩紧抱与自己的怀中,带至睡榻上,把榻上的锦被盖在月珩单薄的身上。
“我不在,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本来就弱,不要再受寒了,否则再多的药也吊不回你的命。”轩辕蹙着眉,紧紧地握着月珩冰冷的手。
月珩本有些烦躁不安的心被轩辕的关心一扫而空,抵上轩辕的额头,淡笑渐浓,轻声说道:“轩,你何时变得如此的,啰嗦了,呵呵。你也知道你不在我就不会照顾自己啊,还离开这么久,你说,是不是该罚呢?”
“月,你和苍御……”
月珩慢慢直起身子,微叹息,想要逃避,有人却是不想自己逃避,拢了拢身上的锦被,眼帘下垂,扇形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扑闪两下,归于平静。
“看来你还没有找到回来的路,还没有寻到回来我身边的觉悟,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大可以当没有收到那封信,回塔木去好了。”
月珩心中再次叹息,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明明是希望他留下的,不想再一个人了,可是话就这么不加遮拦地说了出来,逼走了御,难道还要逼走轩吗?呵,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这一世被保护的太好,太过有恃无恐,太过矫情了。
轩辕星野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从没有过的明朗,再次把月珩抱紧,冷漠不复冷漠,而温暖依旧,宠溺更甚,“月,我才不会像苍御那般弃你而去,如此的月,才是最最真实的,我轩辕星野何其有幸能见到如此会怒会笑的月,应更加珍惜才是。”
“轩……”声音有些哽咽,但月珩否认自己有想哭的冲动,月珩放任自己深埋于轩辕的怀中,享受这般的温暖,这般的呵护,这般的宠溺,这般的完全,这般的毫无保留。为什么,他爱的人无法给他如此完整的爱呢?呵,若真如此,他便不就是真正的他了。
真是矛盾,渴求着完整的爱,却又贪恋那个真正的他。真是注定的劫,生生世世。
“轩,我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所以我说过一生一世,就一定会伴你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墨绿的双眸渐渐氤氲,一滴冰冷的泪缓缓滑下,慢慢融入银紫色的发间,轩辕喃喃自语道:“月,你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哦,不,是姐姐给我的礼物。”
早已承诺,无论爱与不爱,许他一生一世,怎么忘了如此的誓言是月珩许给他的,是月珩允许他在身边做他一生一世的牵绊。他为什么要退缩要逃避呢?呵,只是他自己没有自信而已,又或是太过贪心。他轩辕星野早已应该知足,本欲孤寂一生的他,何其有幸能得月珩一生一世,即使只有一生一世。
华灯初升,萧索的靖不复萧索,寒冷的靖不复寒冷。五湖四海共聚一堂,四面八方齐享和平。
御王苍隽坐在最高的地方,俯首臣服他的国民,御国的版图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庞大过,他是否可以放心了呢?
苍隽站起身,举杯对天,朗声道:“愿我御国,国运昌隆,国祚永续!”
底下千万臣民,齐声高喊:“国运昌隆,国祚永续!国运昌隆,国祚永续!国运昌隆,国祚永续!……”
这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光辉,最后的呐喊,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过去那个带着他们君临天下的王早已年迈,早已力不从心。那股暗涌也已渐渐浮现,谁将是下一个王,这是每个人心中的问题,每个人必须作出的选择,或许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契机。
苍隽斜卧在最高处,慵懒而疲惫,夹杂着银丝的长发渐渐失去了光泽。手把玩着羊脂玉杯,苦苦笑着。
“珩儿,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站在苍隽身后的阴影里,月珩微微叹息,这个已知天命的帝王竟失了过去的果断与自信,这算不算一种无法避免的悲哀呢?
“没有发生的事我无法预料,我只知道,御国将会步入从未有过的盛世。”淡淡地说着惊世骇俗的定论。
苍隽微偏斜了头,虽已没有了过去的犀利但仍然逼人的眼神扫向身后的月珩,戏虐笑道:“你对苍御太过有信心了吧,很好奇,那小子是如何捕获珩儿这颗难以捉摸的心的?”
月珩并没有因为苍隽的语气而有所放松,反而凝重地蹙着眉,忽又释然一笑,“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第一眼便就失了心。”
“呵,如此。珩儿很像你母亲呢。”苍隽眼神飘远,仿佛回忆起很长远以前的事,那般的沧海桑田。
“陛下,真的决定了?也许这次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一个父亲,一个深爱着孩子的父亲,是如何做出嗜杀孩子的决定?
苍隽慈爱的笑着:“不用在我面前耍这种心眼,我早已决定这般取舍。最近我总是想,若生在平常人家,会很快乐,而无需做出这般残忍的决定。难怪人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闭上眼,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如此苍老,如此苦涩。
缓缓摇了摇头,月珩轻笑一声,这是何等的痴人说梦,何等的异想天开,何等的……王,真的老了。无声地退到屏障之后,离开宴会。
月光下的偏殿最适合隐秘的会面。
“到了现在,你认为你还有什么选择吗?”
“我不会出卖他的,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你都出卖过一次了,还装什么呢?”
“你,你,如果不是你说,只要我偷了兵符,他就永远会和我呆在江陵,那么现在呢,哼,我怎么还会再相信你。”
“呵,是你自己没有本事抓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告诉你,这次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只要大皇子坐上御王的宝座,马上就让他永不出江陵,那么,以后不就随你怎么样了吗?”
“不行,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要去告诉父王,是你让我去偷兵符,哈哈,你会完蛋的,你们都会完蛋的,哈哈,哈哈……”
“你给我回来,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女人,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现在还要揭穿我们,你以为你去说,王兄就会相信了?妄想,呵,我看你还敢去说,啊?来,我倒要看看塔木的女人是怎么个□法,哈哈……”
“不,不要……你,你,你干什么,走开,走开,啊……你,你去死吧……啊……”
“啊!你,你,你这……女,人……”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呵呵,他该死,该死……哈哈哈哈……”
零碎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离去了,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随着云的飘动慢慢暴露在月光下,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眸含着淡淡的光晕,泛着疏离,泛着漠然,眉目间,看不出丝毫的起伏,然后,转身离开。
不久,一队侍卫走近偏殿,带头的是平阳王的独子,刚晋升的侍卫统领,苍游。
“统领,偏殿里躺着一个人。”
苍游看向偏殿中央的男人,熟悉的身影,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急命令道:“你们,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你们,跟着我进来。”
“是。”
苍游一马当先跑进偏殿,呆愣地止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跟前躺着的不知死活的男人。
跟着进来的侍卫已越过苍游探向男人的脖间。
“是死是活?”苍游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要补充怎么也不充不进的勇气。
“统领,死了,节哀顺便。”侍卫低声说道。
苍游瞬间由呆愣变成惊恐,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喃喃:“父亲,是父亲,怎么会,怎么会……死了,死了……”
身边的侍卫当然认出来,此刻在偏殿暴毙的正是御王的弟弟平阳王,苍竣。
苍游缓缓蹲下身子,手抚上自己父亲尚存余温的脸,轻轻合拢他惊异未能瞑目的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苍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良久,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当侍卫们凝神等着自己年轻而能干的统领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当苍游逐渐停止了身体不自主地颤抖。
双手紧握拳头站了起来,沉痛的地闭上眼,又迅速地睁开。
“你们,好好保护现场,不许任何人接近平阳王的尸体和这处偏殿。你们,跟着我去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
“是,统领。”
苍游走出了这处阴暗的偏殿,重沐月光,却与刚才的心境完全不同,自己的父亲在自己身后的偏殿里,但已仅仅是一具还存余温的尸体了,没有生命的死物。
“禀陛下,侍卫统领苍游求见。”内侍小声告知正慢慢喝着茶的苍隽。
“宣。”御王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苍游面色沉重而悲痛,大步走入。
一些人因此停下了嘴边的奉承,手中的酒杯,眼里的谄笑。
从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苍游,平日里这位年轻的侍卫统领,虽然面无表情,冷淡而疏远,但也是暗藏着温和的,永远不会有现在这般可怕的表情。
苍游向高高在上的御王行了个君臣礼,然后眼神由悲痛化为沉静,一字一顿地说:“陛下,平阳亲王被人谋杀。”
大殿上忽地安静下来,只留突兀的抽气声。
本慵懒斜卧着的苍隽,坐起了身,眯眼看向跪在下面的人,心里对于苍竣的死并不在意,只是对自己小看了这个平日里庸碌无为的侄儿而感到意外,这竟是一个隐藏着的人才。不过,可惜了。
“皇弟,他的遗体现在在哪里?”
“回陛下,仍在案发现场,宴殿的偏殿。”
苍隽站起身,重重击打了扶手一下,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杀害御国堂堂亲王。”
“属下已派人到附近搜寻可疑之人了。”
“嗯,走,去偏殿看看。”苍隽步履稳健地走下高台,经过苍游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御王赐予他的殊荣,这是长辈对他的安慰,这是苍隽难得施舍的好心。
苍游怔住,愣在原地,给不出反应,那是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无法言喻的痛。
一干人等,无一例外,都跟着御王前往旁边不远的偏殿。
还没进到偏殿外院,便有一侍卫紧步跑近。
“报!发现一可疑之人。”
“带去偏殿。”
“是,陛下。”
众人走进偏殿,看到的是已瞑目的平阳王,染尽暗红色锦衣的血早已干涸发黑,似黑莲般突兀而妖艳地在胸前绽放。
苍隽绕过自己的弟弟走到高台上,甚至没有施舍一眼。苍竣的死是必然的结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这处偏殿是宴殿的后备,所以和宴殿的格局是一样的,在陛下到来之前,偏殿就已掌灯,现下灯火通明。
众人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就像刚才一样,只不过现下,没有了丝竹管弦的助兴,没有了谈天说地的随意,更没有了肆笑横溢的气氛。只因为大殿中央那具尸体,这不是别人,是御国堂堂的平阳亲王,是当今御王唯一的弟弟。
可即使如此,苍隽没有过多的悲痛,仅仅收回了原有的慵懒,平添一份沉重,没有谁会对此提出异议,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骨肉之爱,兄弟之情,都不过是一场算计。大半辈子走过,岂会没有如此觉悟?
“把人带上来。”受御王示意,苍游吩咐手下把抓到的可疑之人带上来。
众人都看向了殿门口,看到的是背着月光也掩不住风华的男子,映着月光的银紫色长卷发泛着淡淡的冷晕,月白色的长衫更是衬出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牵引着众人的视线,此人缓缓移入殿中,而身后的侍卫也出奇的没有催促。进得殿中,众人才看清此人的容貌,淡雅而冷艳,怎是风华绝代这简简单单四字能形容的?
座下之人表情各异,有些人讶异,有些人疑惑。毕竟当年银月楼的那个传说,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忘记的。但有些人讶异,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子太像十几年前的那个故人了。
“此人我认得,这不是十四弟的那个男宠嘛。”说话的是站在御王身边的苍珏。他早就想找借口除掉苍御这个心腹大患了,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月珩两年前跟随苍御出兵塔木,是很多人看到的,对于月珩的身份也是众说纷纭,但大皇子党派则一致认为月珩是苍御的男宠。
苍珏见自己的父王没有什么表示,便继续说:“原来杀害我皇叔的人竟是十四的人啊,”稍稍停顿一下,继而说,“啊,你从实招来,是谁指示你去杀皇叔的,只要找到真凶,我苍珏绝不为难于你,并奉你为上宾。”
无论是谁都听得出来苍珏是想把罪过推在苍御的身上,太过明显了,而且也听出了他们大皇子对月珩过分的通融。如此说辞实不符御国大皇子的身份。
座下除了属国番王的朝贡者外,还有朝中大小官员,但大多数人都是中立或是苍御的支持者,因为前不久朝中大员平凡被暗杀,导致大皇子党派的人的大幅度减少。
然而苍珏仍没有此方面的觉悟,认为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奉为圣旨。可事实呢,无人应和,无人称赞,这一现实使得从小被捧得高高的大皇子的自尊承受了无与伦比的打击。而那个过去会夸赞自己的父王,此时却像个看戏的人坐在王座上,不予理睬回应。
此刻的苍珏就像是个拿不到糖的小孩子,心中的委屈,心中的不快,心中的怒气,都快要满溢了。他是大皇子,是下一任的御王,为什么要得到如此待遇?
但是他不敢,不敢把他这满腔的情绪表现出来,这是他的悲哀,这是作为皇族的悲哀。但在悲哀的同时也会得到无上的权力,否则为何有这么多人为了权力倾尽所有?
大殿上静得可以,因此这时一声淡淡的笑显得分外突兀,月珩嘴边浮着笑,但笑意却没有进到眼底,满眼的是不屑的嘲讽。
月珩淡淡的低音在大殿上响起,“我有承认人是我杀的吗?如果殿下认定是我,那么请拿出我杀人的动机和证据。”这是月珩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很多人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连声线都如此的好听完美。
没有人会质疑月珩的说辞,因为这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所以他们会对大皇子的话而不耻。
“珩儿,”进得大殿不曾说过话的御王,终于出了声,“上来。”苍隽本无表情的脸,浮现了温和的笑,多少年了,他没有如此笑过了。
“父王,此人是嫌疑犯呀。”苍珏面露急色与疑惑。
苍隽抬眼,看的却是正前方的月珩,嘴上慢慢说道:“珩儿是御国的十七皇子,他的生母是已过世的萱妃。他不会是杀人凶手的。”呵,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御王做了担保人,即使月珩杀了人,也不会被指控为凶手。
座下的人,有一部分人心中一片了然,这男子果然是萱妃的儿子,打从第一眼,便大概就能猜出了,因为月珩和她的母亲长得实在是很像,和当年恩宠集于一身的萱妃一样的风华绝代,一样的淡雅冷艳,一样的完美。
那个骄傲而自信的女人,那个伴随御王君临天下的女人,那个出谋献策上阵杀敌的女人,仅在王宫中生活了一年便就香消玉殒了。有人说她是草原上的鹰,受不了王宫的束缚,便化作了鹰飞回草原了。这是十几年前的传说,美丽而离奇。
当年并没有说萱妃留下过子嗣,但却不会有人质疑月珩的身份,只因为他们这对母子间深深的牵绊。
大殿又再次陷入寂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这虽是在找杀害平阳王的凶手,但更像是在估量两位王位候选人在御王心中的地位,没有人敢轻易作出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