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珩坐下后,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王者,也可以说是他的生父。两人都无说话之意,只是如此静默着。
“珩,在那小院住得还算习惯吗?”御王连眼睛都没睁开随意地问着。
“不错。”
“比丞相府还好?”这话语中已隐隐地透入些嘲讽的意味,原因无他,那时他月珩来都城多日才联系御王,不免被查,就以被自己美色所扰,不得不找个隐秘的住处为由。不然他还能怎么说呢?
被如此对待,月珩也只有沉默,把一切罪过都推给苍御便是了。随意地卷弄着胸前的银紫色头发,抚了抚丝织绣龙长袍上的褶皱。淡然而优雅的举止让一旁本对月珩这横空冒出来的所谓的皇子深感不屑的侍卫而被折服。
“陛下,我能否请问今晚召草民进宫是所谓何事?”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退下吧。”御王起身,不看月珩一眼,便向内殿走去。
月珩又岂会不知,今日的目的早已达到,御王费尽周折,让他进宫,不过是想让他通过来时的那条小路了解到,他月珩,即使流着皇家的血脉,但并不高贵,是根本不可能光明正大以皇子的身份进这皇宫的。
呵,谁又稀罕这尊贵的皇子身份呢?在他月珩眼里,这种尊贵不过是束缚。对于死过一次的他来说,名利地位在他月珩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没什么好追求的。这御王实在是太看得起他了,根本不知道他月珩早已没有了那种追名逐利的野心和雄心了。
月珩站起身,看了站在一边的侍卫一眼。
能在御王的宫殿当差的人岂会愚钝,马上心领神会,趋步上前。
“月公子,陛下说了,今夜时辰已晚,请您先在宫内住上一宿,明日一早自会有人送您出宫的。”
月珩摆了摆袖,“带路。”率先走了出去。
“是。”侍卫思忖着,这人果然是流着皇家的血脉,他的举止丝毫不比那些从小生活在皇宫内的皇子差,但可惜,他并不讨陛下的欢喜,甚至可以说是不对盘。就像是刚走不久的十四皇子,唉,真是可惜了。
晚风习习,拂过面颊,倍感清爽,那被风吹动的紫发、衣摆,轻盈地舞动着,煞是飘逸。
看得一边的侍卫眼都直了,即使此时月珩那张美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仍不影响他魅人的气质。若他能微微一笑,即使那轮冷月也无法与他比拟了。
“是否就是前面的那个屋子了?”月珩看了看呆愣在那的侍卫,有些不耐地说。
“啊?啊……是……”这侍卫也算是够有定力的,平日见过的美人还算少吗?可仍不免被月珩所惑,“那月公子您早些歇息,奴才先告退了。”
待那侍卫离去后,月珩在原处站立良久,似是在夜空寻找着什么,淡笑,“阁下,可否现身了?”
躲在树上的苍御微一愣,但又忽的微笑,跳下现身。
“连那父王的贴身侍卫都没发现我,你是如何发现的?”苍御在月珩走出后殿的时候,便就认出了他,知道月珩是不懂得武功的。
月珩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苍御究竟躲在哪里,他只是闻到了一丝熟悉的但又与这周遭突兀的兰香。
“如此良辰美景,你可愿与我小酌几杯?”苍御此时已站在了月珩的面前。
阔别数月,月珩仍旧无法对这叫苍御的人有什么好感。看来焱神请求他做的事,也只能再延后段时日了。心里如此想着。
“无妨,无妨,你们俩人终究是会走到一起的。”焱神站在通灵镜前,意味深长的笑着。
月珩微蹙眉,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好象刚才听到了焱神的声音,以及那句意味不明的话。那嘲弄中略带忧伤的语气,即使过了十六年,月珩依然记得。
“不舒服吗?”低声的询问近在耳畔,月珩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如兰的气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苍御已把月珩拥入怀中,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执着他的手。即使月珩身材纤长,但在苍御面前也只能屈居下风了,两人虽然一样的挺拔,但月珩却不如苍御来的硬朗,所以苍御很轻易地便能揽月珩入怀。
兴许是月珩早已习惯了如此轻浮的苍御,也就不再像上一次的那般挣扎,知道即使挣扎也是徒劳而已。
苍御从不是一个任意而为的人,但不知道为何每次遇见这月珩,不论心里是如何想的,身体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对于他这个野心勃勃想要夺取王位的人来说,累赘是不被需要的,即使这场王位之争在他眼里不过是游戏,但他也不允许自己输,更不允许有任何的瑕疵。也许他对月珩的在意只是一时的吧,在江陵他只是贪玩调戏,而现在他只是因为月珩身上的皇子龙袍以及他神秘的身份而亲近的。
两人就这样来到了月珩今夜要住的小院,在树下的石椅上坐下,也不知道是何人在这石桌上放了一壶酒及酒杯,和一些下酒小菜。
苍御丝毫不为此感到惊讶,想必这是他的手笔了。
月珩微微喝了一口苍御为他斟的酒,“唔,是桂花酿?”月珩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会是女儿红或高粱此类,怎想会是这淡淡的花酿酒。
一边的苍御微颔首,“比起女儿红、高粱那些酒,我更喜欢这桂花酿的酒,纯而香,如若是葡萄酿的酒,想必这滋味更是无与伦比。”苍御再次埋怨焱神让他来到这个没有他喜爱的葡萄酒的世界。
月珩抿嘴一笑,“葡萄酒吗?我倒是会酿……”不经意间,这话就脱口而出,这时才意识到,苍御原本也是在那个世界的。刚才他只是想起了那个偏爱葡萄酒的老大,才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时在英国跟他相处时,被逼无奈,知道了很多关于葡萄酒的知识。
“你会?”看吧,惹出麻烦了。
“嗯,听说过。”月珩此时虽然平淡如初,但心思飞转,想着如何搪塞过去。
“听谁说的?”苍御并不是一个好被唬弄的人。
“焱,一个流浪人。”既然焱神可以任意在那个世界造出一个江炎来,在这里也未尝不可,而苍御又与他相识,月珩便赌他也知道焱神这一癖好。
苍御的确知道,也就应了声,不再追究下去。
月光下,两人静默无言,苍御用他一贯气势逼人的视线藐视着月珩,即使月珩对此毫无反应。而月珩也看着苍御,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苍御。
苍御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他的美不似月珩的冷,而是一种不羁,一种潇洒。他沿袭了皇家的血统,黑亮的长发和黑如蓝的眼眸。但他不似其它王公贵族般梳些繁杂的发髻,而是随意的用一根蓝丝带高高地扎成一束,但却尽显魅力,想必这便是低调中的华丽吧。
互看良久,月珩开始摸不清苍御的想法了,难道他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好奇而跟来的吗,那为什么又不说话呢?
苍御本是想来弄清月珩与父王之间的关系,但中途却又改变了主意,自己猜才好玩嘛,否则游戏不就失去了它真正的乐趣吗?
小啄一口桂花酿,苍御起身,“时辰不早,你就先休息吧,我走了。”还没等月珩有所反应,苍御便已消失在这小院中了。
月珩淡漠的脸上有了丝表情,这行踪不明的人为何总能影响到他,在江陵是因为苍御才决心离开,在丞相府是因为苍御才决心联系御王,而现在又是因为这苍御他的心才会被扰乱,烦躁不甘的情绪在阔别了十几年后又再次感受到。
“莫非,刚才焱神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是一种预言,暗示我之后的命运会与苍御的纠结在一起?”月珩蹙眉,平静的心已不再平静。
改变 [魈]
明媚的清晨,耀眼的阳光,一切就如同往日。
但,现在月珩深处于皇宫的尽头,望着无尽的深红色的高墙盘沿着,安静的只剩下了鸟鸣。
“阁下,你不必一大清早就来屋顶观景吧!好吧,如果你喜欢我是没什么话好说的,可也不要跑到别人的屋顶上去阿!”月珩幽幽的说着。
这是美好的早晨,这是一般的早晨,当然这是除去这个带着兰香男人而言的。
“哈哈,到我的屋顶就看不到如此的美景了。”
一个跃身苍御来到了月珩身边,“有了你,这景才会美……”,低沉的声音抚过月珩的颈,流入了微红的耳朵。
“奥?我倒是觉得你比我更美啊……”月珩说着,转过身钩住了苍御的颈。
两人的距离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化尽。
这个家伙真是麻烦啊,昨晚好不容易逃离了是非之地,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我的这个暂住的殿,看来,这个苍御真的很有本事啊。
不过,就和我几次见面而言,应该就如我的感觉告诉我一样,这个男人很危险,但却如冰毒一样让人上瘾!
“在想什么呢??”苍御诱惑的说道。
一个大特写,苍御那俊美的几乎邪魅的脸出现在眼前。
“当然是你啊……”
突然,苍御放开了月珩,走到了不远处的花丛边。
“你……不,没什么。”其实,苍御很想问问为什么只经过一个晚上月珩对他的态度就大大改变了。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原因还是那个——问了,游戏就没有意思了!
“因为,我和你一样……”刚想说出是来自一个世界的月珩也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原因和苍御一样,“都是爱玩的人。”
“哈哈……果然很像呢……”焱的声音再次在那两人的耳边响起。
两人都有些微愣,然后……忽视了焱的存在……
真是的,这两个人,竟然敢无视我!!
焱依旧是在通灵镜前,一手摸着依在身边黑豹,一手拿着剔透的酒色香槟,微抿,然后绽放出悲凉的笑容,黑色缎衣隐映着如丝银发,鬼魅般的优雅。
而月珩在这一夜间改变了想法的缘由也就是这鬼魅之人的那句话。
月珩知道,命运的安排是改变不了的,就像他在那个世界在那刻被杀一样。
正是在那时间才会遇到,不,准切地说是被焱神找到,然后随着苍御来到这个世界,被抚养,长大,遇到这里的苍御,逃离,迷茫,昨天的见面,今天的对话。
而死的时间不会是更早,也不会是更晚,而一定是那刻。
一切看似偶然,但,世界上不存在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预言 [魆]
苍御为何能找到月珩的在宫内的新住所,为何月珩会继续住在宫内呢,话说昨晚……
苍御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从不认为这个他住了十六年的宫殿是最安全、最隐私的地方,而事实恰恰相反,这里到处都布有眼线,即使他被人轻视,但还不至于被忽略,皇储一天不被确定,每位皇子都是有机会的。但苍御相信,那些人已经慢慢开始忽略他了,从他的寝宫人手缩减上就可以被看出来了。
“呵,结局马上就可以看到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苍御背手站着,凝视墙上挂着的一幅骏马图,笔锋虽显稚嫩,但已透露出一股气势了,此图正是十四岁的苍珏送给刚出生的十四皇弟的诞生礼物。
“隱儿,隱儿,”苍御四顾都不见深川靈隠的影子,刚进来不见他出来迎接的时候就有点纳闷了,“咦?人不在呢,真是希奇了。”要知道靈隠是最懒的了,最不喜欢走动的。
月珩在苍御走后,独自在小院中喝着桂花酿,欣赏着奥义的夜空,什么都没有的深蓝色仿佛是要把你吸进去吧。
这个往日无人的小院,今夜注定了它的热闹。
月珩欣赏夜空的视线被黑影所阻,微皱眉头,“你为何又去而复返?”这个御王身边的侍卫很闲吗?
“月公子,恐怕近几天您还无法出宫。”侍卫低头在一边禀报着。
“哦?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御王不是最怕别人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存在的吗?
“是这样的,陛下寿辰过后,各位使者、王爷都将陆续回自己的国家和番地,各门都将会很繁忙,护送公子出宫恐有不便,所以想委屈公子移步另一殿暂住几日。”
月珩心里冷笑,恐有不便?不就是怕被人看到嘛。我这种流有不纯血统的人,是低贱的标志,哼,那当初还认我干嘛。唉,我又自怨自哀起来了。只要那苍御一出现,自己就不能平静。
“那就带路吧。”月珩再一次率先走出了小院。
两个人影在幽静的皇宫中穿梭,那个疾步走在前面的侍卫再一次感叹,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月公子,竟能跟上他的脚步,实属不简单,但仍是可惜了。
月珩心里明白,他们正在向皇宫的深处行走,越来越深,越来越荒僻,终于在一看似荒废的庭院前停下了脚步。
“月公子,这里便是你之后几天的住所了,不久,会有人来专门接你出宫的,奴才告退了。”说罢,这侍卫迅速不见了踪影。
又换了住处啊,月珩环顾着四周,呵,真是一次比一次绝,御王啊御王,为何你就认为我月珩在乎这些个身外之物呢?
月珩欲转身进庭院,那一刹那,一白影从眼前一溜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刚刚是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十四皇子的寝殿门口,有一墨绿的身影,似是在等待什么,又似是在欣赏什么。
忽然,一白影从一旁的草丛间窜出,直接投入那墨绿身影的怀中。
“毛毛,你怎么去这么久呀?看来这次珩的住处很远呢,不过不要紧,即使如此,他俩一样可以见到,呵呵,因为有我嘛,”那人拥着被唤作毛毛的绒球不明物,还用脸颊蹭了蹭,“嗯?什么?你竟然说我不可靠,哼,别忘了你的救命恩人是谁!”
只见那不明物尾巴上的猫球上的毛突地竖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溢出火星,连带的,所有的毛都竖了起来。
“毛毛,乖……我刚才只是和你开玩笑呢,我们洗澡澡去,好不好?”那人又哄了几句,这不明物才又重新被驯服。
“隱儿,你去哪里了?”苍御从殿内走了出来,看着那墨绿人影。
“御御,我去帮你打探月珩的住处了,这消息我明天睡饱了再告诉你,不过呢,如果你可以……”
“特许你今晚睡我的房间。”苍御皱眉生硬的说道。
“毛毛,我们今晚有软软的被子盖了,开不开心?”
“唔唔……”
“阁下,你真就要站这么远和我说话吗?还是你怕了我?”月珩唇角微抿,那略带嘲讽的笑容在唇边若隐若现。
苍御本在思索着月珩改变的原因,但现在反倒被他又将了一军。信步走回月珩的身边,重又揽上他的腰,顺带在他敏感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月珩你温柔可人,我又怎么会怕你呢?”
“阁下,你清晨来访到底所谓何事呢?若是来讨酒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庭院荒僻的很,什么也没有,更别说是酒呢。”月珩也不挣扎,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游戏没有冒险又岂会有趣?
“我的宫殿有很多,与我一同去喝,如何?”苍御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揽着月珩往外走了。
明显的暗示,更明显的邀请,额~这似乎已不算是邀请了……
走进十四皇子的宫殿,这里貌似人丁稀少得有些离谱。
这两人都是表面功夫完美的人,神色如一,无丝毫变化,即使看到这个挂牌为十四皇子的宫殿,竟无人出来迎接主子回来,庭院里也已满地的落叶了,虽说这里的环境称得上是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但更适合一位隐士,而非皇子。
内殿,依然没有下人,其它房门紧闭,唯中间的房门大方地敞开着,像是无声的迎接着他们。
苍御心知肚明,月珩满怀疑惑,但还是继续前行,主人家都没说一句话,月珩也不会冒冒然地开口,尤其是在这个苍御面前。
走进房间,月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满地雪白的折纸,以及那身穿墨绿长袍的人和他肩头跳跃不停的白毛球。
此时月珩心思飞转,一切都串了起来,为何昨晚会看到似曾相识的白影?为何今晨苍御会这么快找到自己?答案不都是这个丞相齐门彰昔日的部下,深川靈隠吗?
靈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报以甜甜的微笑,真挚的,至少月珩看来是如此的。
“珩,嗯~应该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我想我又得在自我介绍一下了,”靈隠站起身,走到月珩跟前,“我现在的正式身份是御国十四皇子苍御的男宠,而其实呢,我是御御的军师,因为我可是无所不知的阴阳师哦。”不要惊讶,靈隠进宫的确是凭借十四皇子男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