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怎么可能是包袱。”
“是吗?”
又是“越前”,他们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认命地盍上双眼,解下半缘,掷于石上。
一阵微风拂面,刺痛。
细腻的,尖利的,超度无门。
“依着曾经的约定,等你做完所有事,我们一决高下。”
还能说什么?还能再说什么呢?没了。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就被自己亲手剪断。那么,请遵守我们最初的约定。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忽然分不清明。
是人愿还是天命?也许,下到地狱才说得清吧?
“逐日,走了。”
猫头鹰随着少年一同远去。
抚去遗留的痕迹,提起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沉默地允诺。
初见溪,倒影出他的容貌。
何时,他,透出淡凉的绝望?从何时起?
又为何要执着于在少年面前露出真容?
从前是无需易容。
后来……私心想要他记住真实的自己。
现在。恨不能毁掉这张脸。再无颜面。
其实,真正的包袱,是他自己吧?
垂着头,蜜色刘海遮住了绝世容颜。顾影自哀。悲凉。
按住胸口,看着水中扭曲的倒影,他竟笑开了。
下起了朦朦细雨。
在这夜色深沉的山色空朦。
淋湿了整个世界。
淋湿了雨中的人。
唯独彼此不明了。
“……不二,主子只道有急事,借故出宫,昨日往思无邪来了,估计不出半个月即可到达。”真田似乎还是不习惯,别扭得很。
无奈地笑笑,固执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玄一郎,还是叫我教主吧……”
“是!教主!”
“精市……精市……终于,终于要见面了。”楼断之上,长发飞扬的男子远眺北方。
楼断之下白衣阙阙,金眸中盛满悲恸之色。
“原来他才是你最终的守候……”
回来,只是为了见他。见了面,却发现,无话可说。走得越近,离得更远。倒不如就此走了,一了百了。
然而。
这里是他的家。除了这儿,何处还有他容身之所?何况,他说过,不会让周助一个人。至少在那个人没来之前。
“放开我!混蛋!放开我!”
“你是谁?你胆敢擅自闯入茕殿!目的何在?”
“你管我!”
“我记起来了,你是青门手冢国光手下的桃城武。混入我无邪教究竟有何意图!呵呵,不说也没关系,反正送去泉殿的人没有一个不开口的。”
“莲二,你在做什么?”
“青门的人混入我教图谋不轨。”也许还记着真田对他有所隐瞒,柳莲二语气不佳。
“我来处理。”真田不等他反对,已然带来人走了。
任何与殿下及魂祭祀有关的事,如今都要谨慎小心些。万一坏了殿下的大事,他第一个不饶恕自己。
“教主,此人如何处置?”
“他怎么了?”
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知道真田在搞什么……
他竟有些后悔,自告诉他真实身份之后,真田玄一郎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凡事都小心翼翼,虽说是必须的,近乎神经质就过分了……只怕是那夜,话说重了……
“桃前辈……你怎么在这?”少年忽然出现在大殿上。
“越……”
“玄一郎,你下去吧。我自会处理。”
“是,教主!”真田当然听出了其中猫腻。
既然殿下不愿自己插手,那自己就没必要知道。
无邪教主冷漠地望着桃城所在的方位。没有说话。
他明白了真田的用意。青门手冢的部下,必与自己和龙马有关,他才交由自己处置。
“你放过他。”少年依旧带着银面,少年依旧语调高傲。
唯唇色略白。前日之事……伤到他了。
“他为何而来?”他移开注意,转到堂下被封住穴道的人身上。
少年解开他的穴道,“桃前辈,你怎么来了?”
“手冢前辈派我们先来无邪教探查情况,那天我们看到你要杀真田玄一郎,后来听说无邪教主回来了,事情莫名其妙平息了,所以,想来问问你怎么了……谁知,这里戒备这么森严……”
“还有谁来了?”
“乾前辈和毒蛇。手冢前辈、大石前辈和菊丸前辈也已经赶来了。”
“桃前辈……辛苦你们了。”
“你这小子,现在怎么低声下气了?之前你究竟去哪了?害得我们担心死了!”
说话间,抬手就要敲上少年的头。
“周助!”
少年出声之时,桃城只觉手上一麻,已是动弹不得。
“越前,你该知道无邪教的规矩。”
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此刻忍不住才出手。
不论形势如何,龙马的安危绝不能儿戏。
若他们不是国光的手下,人头只怕早在青门已然落地。
“我知道。可是,他们不知道。不知者无罪。你不能动他们。”
无邪教主没再反对,一甩袖,殿门开了。
“龙、越前,你该知道,这关系着什么。接下来怎么做,心里明白。”
微笑着的脸有些冷,漠然步入内堂。
即使少年知道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周助的脸,还是不禁心疼。
心下黯然。
差一点,差一点又忘记了。自己在生气吗?
难道,我还是放不下?
或者说不服气,不甘心。
为什么在龙马身边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这么在乎自己……
即便他唤自己为“周助”,又怎样?
不过是从姓成名。
至多,国光告诉了他,他本不姓“不二”的事实,那又如何……怎么能够妄想……龙马他,从来只把他当作对手。
这样,也许更好。
“桃前辈……以后,千万不可提起我的名字,切……”
“你怎么了!越——”
“切……记……”
“你怎么了?你……”
桃城不知如何是好。冷清的圣殿空无一人,外面戒备森严,他没有把握把越前安全带到山下让乾医治而不被人发现……
“该死!”咒骂的不是桃城,而是听到响声,又从内堂出来的无邪教主。
抱过消瘦的少年,只留下一句,“青门的人都记住,有关龙马的事,若敢透露半点,格杀勿论。”
『我的仁慈到此为止。国光,管好你的人……不然,我决不会手软。』
褪去银质面具。脸颊泛着异样的红。
额上温度高得吓人!
“龙马……怎么会发烧?病了怎么不告诉我……龙马为什么就是不懂照顾自己呢……”
他心疼不已,无力再去责备床上昏睡的人儿。
细心掖好被子,更换着冷帕子。
一切他亲自来。
直到额头的热度有了退却的迹象,他才松了口气。
他从不主张龙马吃药。医术再高明,药剂总无益健康。若非迫不得已,定不会吃药。
幸而,不二由美子教了他许多。就连相伴多年的易容术都是她教授的。
龙马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拜那种力量所赐吧?
越是这样,他越难受。铺天盖地的自责淹没了他。
当初若是没有让龙马去青门,所有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如今想来,同意龙马去青门的理由,相当模糊了……
虽知这是自欺欺人。只要他活着一天,这些事都是避无可避的,只是迟早罢了。
可是……至少……
捋着少年略显凌乱的碎发,他意识到一些事。
混乱。是的。他们之间的纠葛,缠绕着、牵绊着、离不出头绪。
从何时起,他看不清他的想法,又从何时起,他改变了他的态度……
“龙马啊……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怎么了……我该拿你怎么办……”
“……周助……周助……”昏睡的少年忽然不安起来。
“我在,我在……龙马……”艰难地摆出微笑的样子,男子在他耳边轻念。
这句话起了作用,少年不再折腾。摸索着找到男子纤细的手,紧紧握住,呢喃。
“不要走……我会很乖,不会惹麻烦……周助不要赶我走……除了这儿,我……再没有家了……没有了……”
拭去眼角溢出的点滴,生死面前没有掉过泪的男子,无声恸哭。
被紧紧拽住的手生疼,心里却更痛。他不知道,一直想要悉心保护的孩子无助不安至此……
他狠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
“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伤他的心!”
想要告诉他。然而,能告诉他吗?如今,局势未定,各方势力割据,是敌是友,尚不能详。事情是否会和平解决都未可知……何况,龙马是那么特殊的孩子。一旦现身,只怕各方势力争相抢夺,或借助他的力量,或摧毁潜在威胁。届时天下大乱,个人性命不保。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能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他是不喜欢思考这样的问题的。可是,不喜欢并不代表他能不思考这样的问题。
利用所有有价值的,摧毁所有有威胁的,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厌恶这样。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却也无可奈何。这是他生存的条件。
“……周助……究竟……计划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龙马,我并没有在计划什么。只是……在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罢了。不要为我担心。都很好,一切都很好。”
毕竟现在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还好。
得到了答案的孩子沉沉睡去了。
温暖的笑意懒懒散散荡漾开去。至少,此刻的宁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
暂时还是别说了。只要最终他的归宿是他。一切都值了。
他是盼着这一天到来的。盼望或许对他来说极其残酷的那一天的到来。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孤鸿。
床上的少年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手上抓着什么。轻轻起身。
床边……是一头蜜色秀发的周助。仍旧沉沉地睡着。
自己怎么了?
抬头看桌上的帕子,才想起,自己发烧昏倒。
再看自己手上抓着的,是周助纤细的腕。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印。
垂下头,后悔不已。却又不敢放手,害怕一放手,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支离破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周助,只有病的时候,你才会像以前一样在乎我吗?
蜜发轻微颤动。
少年迅速躺好,一动不动。
手被轻柔地抬起,另一只手带着特有的清冷的温暖覆了上来。
“龙马,要学会照顾自己。哪一天我不在了,怎么放心得下你一个人?”
『周助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不在了”?!』
“越前,既然醒了,就起来。”瞬间,温柔消失不见。
“不二周助!你这个懦夫!有话为什么不当面对我说?还有,什么叫‘我不在了’?”他越前龙马从来不是懦弱的人。“为什么明明还关心我,却装作一点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男子站起身,还未开口,“你别再说对不起,我不要听!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听得出他的不安,可是现在不能说,不是吗?
“那你爱那个‘精市’吗?”沉默到他的心都冷了。他不想再等。
“爱。”
对不起,龙马。虽然我知道这会伤了你。可是……我不会撒谎骗你。
“他对你好吗?他爱你吗?”
“应该是爱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关心自己的事?
“他是很重要的人。”
『他是我的亲人……』他只在心里补充。『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把桃前辈他们调到茕殿来吧。”他还能说什么呢?像上次一样,只要记住自己的承诺就好,还要奢望什么呢?
“嗯。好好休息吧。”
“教主,莲二来报说,青门的手冢国光等人已来到思无邪山脚。”
“放他上来。不必阻挠。其他人送他们去茕殿,与青门的人一起。”
“是。教主……你气色不好?”
“没事。”
“教主要多多保重!”
“嗯。”
“周助……你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