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是不是刚刚施刑的那两个?呵呵,过会儿还会有人死,哈哈哈……”
此刻的迹部景吾泪流满面笑颜如花。
“你一定知道怎么解毒!”榊红了眼,双手紧紧掐住迹部景吾的脖子。
“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就算脸上已经泛起青紫色,他还在笑。
“你以为我不敢嘛?!”才说完,榊越收越紧的手突然松开了。
迹部重重摔在地上。
“神城……你!你……”
神城玲治面带微笑,看着从背后穿透身体的剑淌着鲜红色的血。
“我该死在夫人手中的……是该死在夫人手中的。”
看着榊太郎咽了气。他大笑一声,“夫人!我终于为您报了仇了!”
他突然口喷鲜血,跪坐在地上,看着迹部景吾。
“你认识不二周助吧?”得到肯定后,他才继续。
“转告越前龙马……我对不起他。夫人说过,冰岛的一切都留给他。夫人的遗骨……就在、就在那棵梅树下……如果有机会……祭拜夫人……替我、替我向夫人上、柱香……”
见到迹部郑重地点头,他终是安心闭上了眼睛。
手冢到的时候,整个宅子都弥漫着腐气。他不禁蹙起眉。
正要看个究竟,便见荣硕王迹部景吾背着一个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走道上还有人奔走,却没有一个伸手拦他的,一见他就丢了魂似的撒腿就跑。
“手冢。”他抬起头,轻轻叫他。
“王爷,这……周助和越前来了。”
“你别靠过来。带路吧,我跟着。”
手冢觉得他很奇怪,但没说什么,领他往破庙走。
“景吾……你没事吧?怎么了?”刚跨开两步,面无表情的迹部便示意他别动。
“周助,我来找越前龙马。”
他远远站在庙门口,淡淡复述神城临死前说过的话。说完,转身就要走。
“景吾!等等!”脸色惨白的男子起身就要掠去。
“周助……别过来。你帮我太多。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要不起了……”
背上的人与他的身影重合,一世悲凉。
手冢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不久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荣硕王是何等威风、受人爱戴,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皇室的贵气。再回天子脚下,那一片天空是何等广阔?皇上不再追究芥川慈郎的事,连九五至尊也指日可待。
为何只短短数月,便落到这般田地?
那朵玫瑰,盛放之时,瓢泼大雨无情而来,腐败,颓落。
落得残生今夜雨中休,终究是命运?
“周助……”离去的身影又再顿了顿,他转过身,笑得单纯,一如小时候,“周助哥哥,好想下辈子做周助哥哥的亲弟弟……出生在寻常人家……周助哥哥,不要再为我们这班弟弟操心了,我们都已长大,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所以……”
他哽住了,重又背过身子,跨了出去。
“我走了,保重……”
那一声决裂,绊柱了三人的脚步。只能目送着他消失。
那一夜,越前流着泪陪在脸色惨白如纸,昏迷不醒的男子身边,寸步不离。
为了心爱之人,为了神城的遗言,为了那个带着决绝离开的男子。
手冢则上了破庙的屋顶,吹了一夜的箫。
“侑士,慈郎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一直含在嘴里的那颗药丸咳了出来,他也没管,只是自顾自走继续往前走。
“我们到了,侑士,我们到了……”
温柔小心放下背上的人。男子开始翻起坟头的土。
天色渐亮时分,他看到了慈郎。
起身,嘴唇发紫,脸色铁青。他抱起躺在地上的侑士,移入墓中,然后,自己躺了进去。
感觉左右的存在,他自言自语,“我们三个人,终于能在一起了……”
他微微笑了。那一刻,时间凝固。
那一日清晨,手冢独自一人默默撒上黄土,看着沙砾逐步覆盖住残缺的笑容,他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犹记得不久前,他们三人鲜活地笑着,说着话……
恩怨纠葛竟然还未消融便已埋入尘土……
立了一块墓碑,没有姓名,没有生卒,三朵石花静静绽放。
如同花儿一般怒放的生命,请紧紧握住爱人的手。
之后,逐日找到过他,他回了一封信后,便失了音讯。
没有回江南抑或乐山,他隐姓埋名,消失在茫茫人海。
“周助,你好点了吗?”
睁开眼便见到那双记忆中依旧清晰异常的眸子,微肿,带些血丝。伸手轻抚他的双眼,坐起了身。
有些晕乎。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才适应了明媚的阳光。四周似乎不再是破庙的残缺,清新的空气,整洁的装饰。是在客栈吧?
“龙马,我……怎么了?”他有些记不得了。梦里恍惚而过的碎片闪过,心莫名开始悲恸。
少年抿起嘴,声音很弱,听得出是因为沙哑而发不出声音。
“你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对不起龙马……让你担心了。”把少年拉入怀中,下颚摩挲着他墨色的长发,安抚他这三日的忧心与不安。
少年摇了摇低着的头,“你醒了就好……”
第二日,逐日就去找手冢了,而他带着昏迷不醒的周助投奔客栈。
一日后只收到了一封简信,说他已放下执着,而荣硕王迹部景吾自尽了。
烧了那封信,看着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周助,他不争气地又哭了。
如果让周助知道了……他能想到周助知道后的样子,是他最不想见到的。
只怕又要伤心自责好一阵子,也许要一辈子。可是现在周助的身体再负荷不起。
他已经承担得够多了。所以,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
“国光呢?”察觉到怀中的少年一瞬的迟疑,他忽然记起了梦中的那些残忍画面。
“手冢前辈他说已经放下执着,不再想着和你一较高下。后来就走了。”
“景吾自尽了?”
“周、周助,不要胡说!”少有的惊慌,少年更往他怀里贴了几分。
那……不是梦啊……原来不是梦。
“龙马不用瞒我……看着景吾长大,他的性子我很清楚。”
“周助……”
“我没事。那日他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那玉石俱焚的性子……唉,只怪我……”
“周助……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少年听着他悲凉的叹息,心上像被尖利的针扎出一个个洞,细微的痛不停歇。
“对不起……是我不好,龙马,龙马别哭……”
猝不及防的泪滚落,他慌忙为他抚去。
“龙马,我们去冰岛吧。”
“嗯……”
“龙马,再哭就要瞎了,不许再哭了。”
“嗯……”
“龙马,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乖。”
“周助,你好吵……”
少年抱紧男子,将憔悴的脸整个埋起来,过了很久才停止了抽噎。
“龙马,我们走吧?”
吃完饭,一切打理妥当后,男子扬起有些苍白的笑容。
“不二君,想走可以,把越前龙马留下,想到哪里都没人拦你。”
门被大力推开,十几个大内高手样的人把他俩围了起来,开口的则是仁王雅治。一身戎装。
“就凭你们想拦我?”少年并未拔剑,脸上则是那久违了的不屑笑容。
随后他又困惑地蹙起眉头,“我记得你,你是真田手下人,为什么?”
“龙马,别问了。”他转身对着仁王淡淡开口,微微睁开幽蓝的双眼,若有似无地看着他,“带我去见精市,我有话问他。”
仁王的表情有些古怪,压抑的黑色涌起,他结巴着开口,“皇、皇上的名讳,岂、岂是你这平民能……”
“带路吧。”他闭起了那双妖艳的眸子,“你困不住我,这么做对你我都好。”
此刻才镇定下来的人,咬了咬唇,振臂一呼,“走!”
十里外,荣硕王别苑,离皇城三日路程。
当今圣上一袭龙袍,坐于院中,品着进贡的葡萄美酒。
双眼无目的地扫着天际,思绪飘到千里之外。
思无邪上那段任性的日子,纵然快乐、纵然怀念,却早成了一片落叶,碾踏、归土。
玄一郎是真心待自己的。这一点,十多年前,就知晓了。正是如此,他才安心地派他潜入无邪教为将来的计划做准备。
那日,必定是伤透了心。莲二叙述之时,他仿佛也能看到他的决裂。
心中还是抽痛的。毕竟,玄一郎是唯一的。
只是不得不承认,对玄一郎,他保留得最多。
玄一郎性子耿直,根本不懂这皇城中的尔虞我诈。况且,他心里始终有个人,那个人便是自己的皇兄,亲哥哥,周助。
周助是他们之间的开始,所以,他切断他们之间的羁绊时,选择了无邪教,那是周助所有的心血。也算……为他们的过往留下些轰轰烈烈。
他承认他自私,可以为了自己牺牲一切。
曾经皇兄是他的一切。然而在那些独自长大的黑夜,他终于明白,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争取幸福。别人统统靠不住。
轻呷一口杯中酒,他扬起了淡定的笑容,历经沧桑,往事俱灭。
“玄一郎……这么做对你我都好……”
皇帝生来保护不了最爱之人。何况,挚爱并非女人身。
不放手,还能如何?
叹息着,但他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做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无论牺牲什么,在所不惜。
“皇上……无邪教不二周助求见。”仁王匆匆冲了进来。
“宣他进来。其他人退下。”他闭起眼,若有所思地笑了。
他的皇兄还是一如既往心思缜密,让人措手不及。
“周助哥哥,你来了。”
他还是笑得很温柔,仿佛一切都未发生。然而一切却都在他掌控中,按着他既定的方向发展。
“精市……我还是晚了一步。”
“周助哥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一切。”
“你派仁王来请我,这一路我才想明白了。你骗得我好苦。”
“周助哥哥一直站在二皇兄那边,朕也只能自食其力。”
“为什么……”为什么精市对皇位的渴望,他未曾发现丝毫?
“周助哥哥,朕和你不同。朕更像父皇,而非母后。”
他明白精市的意思,他们的父皇是个极度嗜权之人。手握生杀大权便是一生的追求。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精市和自己一样,不喜欢皇城中的辛苦?
“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只是,如果能统治这样的地方,光想到,就让人兴奋。”
“为此,不惜杀了芥川慈郎?既然他们终究都是要死的,为何不在那日就杀了景吾?”
“是他害得朕失去了周助哥哥,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大,没有依靠。朕要他付出代价。何况,朕答应了周助哥哥,保他周全。”
“精市……你太任性了。”他说得痛心。既是为了他亲弟弟,也是为了景吾这个弟弟。他并不想看到兄弟相残。
“周助哥哥不怪朕?”
“是我的错。”
“周助哥哥,你还是这样,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他虽然不择手段,可毕竟还是心疼兄长的。
“精市,你会杀我吗?”
“不到万不得已,朕并不想……”
“精市,对每个人都带着这样的宽容。这江山交于你手中,我便放心了……”他轻轻叹息。
“朕会的。”如果说开始对皇兄的到来还有些顾忌,现在都不必担心了。
“我会带着龙马远走高飞,所以,不要顾忌我们。如果精市能成为一代明君,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亦会欣慰。精市要做个好皇帝,不要再让兄弟相残的惨剧发生了……答应我。”
“朕记得了。”他说得认真。若不是要争这皇位,他也不必如此。
“该问的,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精市,以后,自己保重了。”
“周助哥哥……当初为什么不回来?”
他忽然追问出口,绊住了男子的去势。
他回过头,一抹蓝色倾泻而出,对上深色的眸子,他看到了那里的恐惧。
“知道先皇为何如此忌惮我?就是因为它……而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
闭上眼睛,仍能感知他的恐惧,他歉意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一身龙袍的男子没有再追。只是淡淡地叹息,“皇兄,你知道吗?其实……父皇也是被朕逼死的……”
江湖事、朝政事、天下事,暂告段落了。
一路走来,年少无知的,长大了;纯真无邪的,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