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後的视天者已无言以对,翻著白眼看著飞醉的後背。
罪天者。就在飞醉低头收拾花盆碎片和枝叶的时候,视天者一把拉住他的肩膀。
我问你,那个人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把天者界的事泄露出去了。
拜托。这年头谁还信神信鬼的。不然你去试试,你飞个给底下的人看,他们最多当你是科技新鸟人。
呃……视天者脑袋冒黑线。
我现在是飞醉。家住青石街23号301。跟被陷入阴谋的十七岁少年阿七同住一屋。关系嘛……亲密。
视天者全然没去试著理解他的话,伸著脑袋偷偷望向厨房苦战的阿七,说,趁现在他什麽都不知道,快把他弄走。我还可以去找净天者,把他的脑袋也弄弄,忘了我们。
呵。去找净天者,不如直接杀了他的好。飞醉用眼睛撇了撇阿七。
净天者,司旧时,司记忆,司净化雨云。但他有个问题,就是会把别人重要的记忆也抹掉。於是他自己就说,这是跟他的盲症有关。
可怕。患有盲症的天者给人修净记忆。
这样吧,我有个好主意。飞醉一本正经地说。
哦?!
我把你送去净天者那儿,让你把一切全忘了,这样就没有麻烦,也没有眼前这个男孩啦,多好。
说完,飞醉伸手去抓。
视天者躲闪过度,从三楼的木质窗台跌了下去。
咦,什麽声音啊。阿七搅拌著白瓷碗里的鸡蛋,一边问。
有人跳楼。
哦……
天空中有层层的灰紫色云霞缱绻袭来。淡薄的云层海市蜃楼般的浮现漂移,令人心生异感。忽然,地上的人群无故的失声了,双眼被一双无暇的洁白遮住。人们正沈沦在这片眼前忽现的洁白中时,余光却见一抹铅灰以溃散的姿态沾落在隐约边际。
失神的人们正要为此发出叹息之时,洁白飞散。连同那抹弥留的灰,像遗憾的往事疏忽不见。而这一秒後,所有人亦只会各自在心里默默地以为是视觉出现的幻想。
青石街23号301。阁楼的天窗外发出细微声响,有如暮里的凉风摩挲过大片荒草,叫人不由动容。
飞醉静静地感受著天窗外的声响,并不出声。这时,阿七叫嚷著端来一大碗直冒热气的蛋花汤。他的神情像只顽皮的灰兔,被烫得缩起肩膀。又不敢丢掉手里的汤碗,只好一路硬撑到桌上。
哎呀,烫死我了。阿七摸著自己的耳朵,模样俊涩稚气。
来,我替你凉凉。飞醉探身捏起阿七的双手,隔著一张木桌子,嘴唇就印了上去。
阿七呆在原地,连呼吸都顿住了。只觉得软软的,凉凉的,手指便不再灼痛。这一下,阿七脸红发热。浑身酥软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香豔沈静的一刻,天窗的玻璃极不精彩地发出咯吱的碎裂声。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天而降,面部朝地,摔得很是凄惨。
是霍乱天者啊。飞醉看著地上那一双舒展的巨大羽翼,一抹铅灰在这片亮烈的洁白中迥然蔓延,仿佛遗憾化生的尘埃。接著,他才欣赏地赞叹了一声,说,确实很美。
阿七则是目瞪口呆。但他一点也联想不到天者降临这四个字。他走过去,蹲在霍乱天者的身边,伸手一摸,大喊,哇,好有肉感!说完,就开始在霍乱天者的双翼上大肆乱捏。
别捏啦,好痛。霍乱天者从地板上跳起来说,这是真的肉,不是道具。
阿七满脸不信的看著他。
饿不饿,今天有番茄白菇炒肉末,夫妻肺片,还有蛋花汤。桌上的飞醉视若无睹,端起饭碗的大快朵颐起来。恩,还应该炒个青菜的。这人吃这想那。
你认识他?阿七疑惑地指了指满身灰尘的霍乱天者,对飞醉问道。
认识。
他怎麽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你喊来修房顶的?
不是。是他自己一直在上头偷窥我们。
一讲到偷窥,阿七就想起刚才的场景,立刻一阵脸红。
嘿嘿……飞醉坏笑。
我要问你话。霍乱天者打断两人,上前拉住飞醉。
呜呜呜呜。飞醉满嘴饭菜,不知所云。
告诉我,我是不是认识你。霍乱天者开门见山的问。
你认不认识我我不知道,但我认识你。
飞醉顿了顿,你是霍乱天者,是我所知的天者中年岁最久远的一位。
噢?
有人说你是三千年前天者盛跃期时的,也有人说你跟失天者之众一样古老。
啊?
不过依我看,你大概只是跟我们一样的复天者吧。
呃?
算了,你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麽。飞醉无奈地端起饭碗继续吃。
抱歉。霍乱天者声音低靡,眼睛忽地暗灭下去。
我的记忆,只有一年。
恩?飞醉有兴趣地望著他。
是的。我只有一年的记忆。我什麽事都不知道,我只拥有一年的记忆。
不会吧。六年前我就看到过你了。飞醉瞪大眼睛喊道。
恩,不只是你,其他我遇见过的所有天者都这麽说。不过,我真的只记得这一年发生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成为天者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去散布世间疾病。我只是在有了意识的那一瞬,就知道要开始这麽做而已。
我理解。就想刚出生的幼兽即懂得去找寻母兽的奶水一样。
所以我试著去找寻答案。
怪不得,有人说你和初始的失天者之众一样古老。很可能,在千秋万世里,你一直都只有现一年的记忆。到了下一年,你会忘却所有过往,重新开始。你的记忆永远只有新的一年。不对,应该说,你没有记忆。
霍乱天者一言不发。舒展的双翼上铅芒大盛,覆盖过这间小小的屋子。然而在下一刻,他掩面大哭。整个世界都失声了。细微洁净的尘,落在茫茫天地间。而只有霍乱天者的哭泣成了世上的绝响。
铅芒之中,他的双翅微微起伏,带他飞出天窗,消失在苍茫无云的高空上。
事後的数日,人群无故变得阴沈消极。而北方深处的繁华大城里,早前渐渐消弭的传染病忽然复苏,几乎无人幸免。尽管不至於致命,但在疾病盛大的降临之下,这座现代都市俨然一座死城。
而现在,破损的天花板,一地的碎玻璃。屋子里所有的人和东西都被覆盖了一层奇异的微尘,就连前一分锺热气腾腾的饭菜都冷却无温,颜色褪败。
飞醉望著从破败天花板上落下的天光,低声自语,好消息是,到了下一年,你会忘却这样的悲伤。说完,转身看到阿七的神情。飞醉知道,他终於相信了某件事。
他……真的是天……阿七语塞。
应该说,我们,真的是天者。
两百年前,天者的阶权终於被打乱。世上最初始的众天者尽数消失,不知下落。被称失天者。是失落的天者一众。尔後只余下三千年前天者盛跃时期所诞生的天者。但也因其数年间内部的动乱而所剩无几。
从此,世间迎来无神的时代。这个时代一直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十数年前,众天者再次出现。
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所生下的凡人。皆因命运,成为天者。因其所司力量繁多,以及原本都只是人,故被称复天者。
视天者,司观望,司流言,以及监制其它天者的行为。必要时,可直接行罚。
净天者,司旧时,司记忆,司净化雨云。
这两个是跟飞醉在同一年成为的天者。那时他们只是人。只因命运,才在後来成为复天者之众。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成为天者的。他们在身为人的时候,各自有著不同的过往,记忆,经历,性格……这些通通都没被改变过。成为天者,对他们每个人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只稍一秒的惊梦。猛醒了,一切都早已发生过了。
阿七眼睛放光的看著飞醉。
原来你真的是天者啊。
是。而且我以前还是城南酒吧一条街的泡吧专家。飞醉调笑道。
哦!所以是“醉”天者。
那你老实说,你现在有没有怕。
阿七抓抓脑袋说,怕倒是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要害我。
你知道就好。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麽要我留在你这里一个月。
我告诉过你为什麽。
只留下来陪陪你?
恩。
怎麽陪。
就像之前一样。该做什麽做什麽。做菜,吃饭,瞎聊瞎闹,看肥皂剧,听歌……全是生活里的事。喏喏,从你住进我家开始,我们一直不是生活的很好吗。
阿七蹑手蹑脚地窜到飞醉身後,用手摸摸他的背。
我没有翅膀。
啊?
像我这样在几年前刚成为的新天者,跟人没什麽两样。而且,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人。
那你说过,你只有十七岁是……
是真的。我没骗你。我是六年前才成为这个时代的新天者。那时候我十七岁,从此时间在我的身上停止。但如果你非要算,我的内心年龄是二十三岁。
搞什麽嘛,那你就是一个小孩子啊。
是啊。
哈哈哈哈……阿七开始大笑。那你跟我差不多大嘛。而且你永远都是十七岁哦,我的年龄可比你大。
飞醉在一旁静静笑著。这一刻看到阿七,真好。
呼……我想出去玩。这三天我在家都要发霉了。飞醉探著脑袋往窗外看著说。
不会啊。我觉得这样挺好。平平静静,轻轻松松。阿七在厨房里炖猪手汤,里面放了许多毛豆。白色的小瓷炉在火上突突突地冒著气泡。
喂,现在我们的生活跟小夫妻似的。飞醉笑眯眯地看著阿七说。
阿七默不作声,又是一小阵脸红,还不好意思的抿嘴笑。
对了,我不爱喝毛豆猪手汤的。只有受了腿伤的足球队员才会有爱慕他的人炖给他喝。
你老是有这些奇怪的逻辑,怪不得做了天者还不正经。阿七边笑边说。
对啊,我以前是个奇怪的人,现在是个奇怪的天者,这有什麽不好。阿七。飞醉对著厨房里的大男孩清晰地叫了一声。我不要那麽多改变。我只是我。并且,也正是我以前的记忆,喜好,内心,思维,才构成了现在这个真真正正的我。
我明白。阿七转身仔细地看著飞醉,神情清涩安静。
但还有一句话是阿七没说出口的。他在心里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说,我也真的喜欢这样的你。
谢谢你,飞醉。阿七忽然说。
我也感谢你。
喂,那我们言归正传。两人对坐在木桌上吃饭的时候,飞醉高兴地说。去苏州玩,好不好。
去哪儿?
苏州!飞醉贴著阿七的耳朵大喊。
知道了。你口水都喷到我耳朵里了。阿七抗议。
去不去。
不去。
飞醉还不死心。那我们去远点的地方好了。丽江怎麽样,现在是春天,好像是淡季,游人少。
春天怎麽会是淡季呢。我不去。
啊!我要出去玩。飞醉开闹了。
这样吧,我今晚带你去看电影好了。阿七哄著飞醉。
这就把我打发了?好吧,我们去看“冒牌天者”好了。
家里不就有一个嘛。
臭阿七。
电影院里,飞醉靠在阿七的肩膀上呼呼直睡。
真是的,电影刚开始的时候还大叫精彩,现在睡的跟猪一样沈。阿七对著肩膀上的飞醉小声嘀咕。但是,阿七的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很柔软,柔软得叫人心动,连喘息都酥软延长了。
第一次,阿七这麽近地看到飞醉的脸。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的嘴唇差点就要吻上飞醉的嘴唇了。他闻到飞醉脸颊上淡淡的甜牛奶味。而飞醉嘴里的呼吸也轻轻吐在他的脖子里。渐渐的,阿七胡思乱想起来,有了生理反应。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支持不住了。
忽然,飞醉的身体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阿七听到他用耳语说,不要动。来抓你的人来了。
阿七心里被吓了一跳,但也保持住了镇定。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飞醉轻笑著对阿七说。
忽然间,巨大的电影银幕上,画面扭曲。原本那张美丽金发女人的脸破碎成一寸寸光影。扭曲渐续发生,碎片幻化成数十张陌生男人的脸孔,身体,和神态。他们在灰白色的电影银幕上各自做著不同的事。杀人,贩毒,将年轻女子诱上楼顶……飞醉轻轻笑出声来,像水滴跌碎在磐石上。然而这单纯的笑声让人心寒。他指著银幕上一个和陌生女子做爱的高大男人说,你看,这是他老板的女人。他们在偷情。
空旷黑暗的影院里爆发出骚乱的声响,转眼间,阿七和飞醉便被数十个男人紧紧包围住。而离他们俩最近的那个男人,阿七看的清楚。就是刚才那个出现在银幕上和女子偷情的男人。
阿七仔细地看过那些人,赫然发现每张脸都出现在了刚刚的电影里。
但还来不及多想,颈後一记手刀,两人双双在一阵剧痛下晕倒。
你醒了。
啊!
刚睁开眼,阿七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离自己还不到一厘米,被活活下了一跳。
我有这麽吓人?飞醉故意问他。
阿七不答。反问,我们被抓来了?
恩。这间屋子挺丑,是不是。
你不是天者嘛,怎麽连几个普通人都应付不了。阿七难以置信。
我也是人。飞醉想也不想的回答。
喂,阿七。飞醉笑的有些魅惑。你怎麽不问我,在电影院里我是怎麽知道有人来抓我们的。
阿七愣了愣,不知道。
因为……我一直在装睡。
呃……阿七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想起电影院里,银幕的微光在黑暗中照亮飞醉的脸,靠在他身上柔软的身体,以及他那一刻的冲动。
那时候你是不是想吻我。飞醉不管阿七的窘相,直接问。
而阿七早已血液沸腾,吃惊和尴尬得像个大红番茄。
还有,飞醉继续说,摸我,还有……
然後飞醉停住了,把身体贴在阿七的胸前。他清晰的感受到阿七有力的心跳。
忽然,一声门撞在墙上的巨响打破了这一切。阿七一脸得救了的表情。但随即,又阴沈下来。为首的那个男子他记得,正是先前银幕上跟老板女人偷情的那个。
呵。男子恨恨的对著阿七笑了一声。他说,你想死?连我都敢惹。
阿七明白过来了。飞醉在电影院里玩的那个“游戏”,已经被认定为是自己做的了。但他不好去告诉这个男子,那些影像和他无关。否则,飞醉要怎麽办。
他冷静下来,说,既然我的两个哥哥派你来对付我,那我总要用些手段来牵制你。
臭小子。男子大喝,目露凶光。他抬起一脚重重的往阿七头部踹去。刹那间,一声闷响,男子摔倒在地。阿七一看,竟然是飞醉。他及时用他的身体硬生生的把男子撞开了,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飞醉被两名手下狠狠抓起,按在地上。为首的男子站起身来骂道,你们怎麽不看好他,真他妈不中用。
飞醉,你没事吧。阿七紧张的喊。他的语气变得冲动,你这个傻瓜。他不会把我怎麽样的。要是他拿不回电影院里播放的那张带子,他的老板会杀了他。
男子再次盯住阿七,恨不得碎尸万段。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过不了多久,你会求我杀了你。话音刚至,一记重拳便往阿七额角落去。
阿七一声低呼,晕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而男子把他一把拎在手里,再次出拳。
住手!一阙阴沈的声音仿佛恶魔的嘶喉在耳边响起,有奇异的力量般,化解了男子拳上的力道。
但回过神来,男子变得更加凶狠。他死死瞪著被人按压在地上的飞醉,像只被挑衅的兽类。
你说什麽。男子丢下手里额角冒血的阿七,一边靠近飞醉一边说。
我不许你打他。飞醉的声音使空气中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的头被人用力往下压住,让人看不到他的脸。只有眼睛的轮廓微微显露,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男子使了使眼色,两名手下立刻放开了飞醉。男子打量眼前的男孩。白色的棉制衬衣,一条旧的牛仔裤。漆黑的头发海藻般旺盛,蔓延至肩膀。浑身一点特征也无。但脸,是少见的俊美。不过此刻,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眼睛漆黑寂静,有如寒潭,望而生迷。这是一种绝豔的阴郁,暗自丛生,有冰冷的质感。
我不许你打他。飞醉重复了一遍,而语调已完全静了下来。不带丝毫波澜。
男子哑然,怔怔地看著飞醉。但他内心是潮湿灼热的,眼前的这个人,竟使他不可自拔的兴奋。於是,男子笑了笑,却猛然出手,正欲制住飞醉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