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攻屠受记----皮相

作者:  录入:02-28

不再有人说话。大段静默的时光漱漱流走。直到阿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是520,男士烟。它豔俗。像旧上海女星的画纸。她把它递给飞醉。看著飞醉用手指稳稳而散漫地夹住它。十厘米的长度,比别的烟要多出整整一厘米。仿佛具有令时间停顿得更长久一些的魔力。
火焰燃起。阿食和飞醉的嘴唇在长长的烟身上来回吸触。像情人钝绪的吻。
一支烟,两个人。很快结束。
阿食说,你听说过苍天印吗。
苍天印?飞醉微微侧目说,听说过。
霍乱天者要找的答案,或许就跟它有关。
为什麽。
还记得那段叙述吗。两百年前,天者的阶权终於被打乱。世上最初始的众天者尽数消失,不知下落。被称失天者。是失落的天者一众。尔後只余下三千年前天者盛跃时期所诞生的天者。但也因其数年间内部的动乱而所剩无几。从此,世间迎来无神的时代。这个时代一直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十数年前,众天者再次出现。而我们,就是十数年前陆续出现的众天者。被称复天者。
飞醉不解地看著阿食,听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两百多年前。众天者消失一事,就是和苍天印有关。有传,苍天印是由上苍直接降生在世间。凡有苍天印的生灵,可掌有及洞悉天地世间的一切。也就是说,身有苍天印的人,即是苍天。苍天印不可被任何意识所左右其承传。因为,它是由天来决定的。所以到底是谁将获有苍天印,根本无人知晓。
两百年前,众天者的消失正是因为诛杀一个苍天印的拥有者。就此,世上最初始的一众天者下落不明。而其余的天者们也根本不是灭於内部动乱,他们大概都死在那一场与身有苍天印者的争斗中。
听完,飞醉吸了口冷气。事情似乎已远远超过了他的所想范围。
阿食声色不动,继续说道,但是你可知道,世上初始的天者一众是不死不灭的。所以,那一场战乱的结果是导致他们尽数失踪。这其中一定有无数不为人所探测的原因。而霍乱天者,照理说也是古老的初始天者。可他为何依旧留在世间上,最离奇的还是他的记忆。那决不是天生的。很可能跟两百年前那场与苍天印的战乱有关。
我知道了。哼……飞醉舒长地发出一阵鼻息。倒像是感到有意思的笑。
苍天印。失天者。霍乱天者。飞醉低声自语。但转瞬,他的目光流离而散,似乎想通了什麽事。双眼稍稍暗绻,随即又释然地望向远方深夜的虚空。这一眼,如繁花坠潭,芳华刹那亦如一世。
阿食看到飞醉这样的目光,笑容安静。她知道,这便是阿罪。不论是叫飞醉也好,罪天者也好,他就是他。也一直是她所知的阿罪。他总能放下心结,流云飞水,无视将来多变,浮沈。
清晨。清凉微湿的风带著满满梨花吹落。白日明耀,把整座藏在梨林的白楼映出星罗光斑。像只华美而内敛的玳瑁。白楼内好不热闹。闹腾的音乐声,厨房的炒菜声,三人的说笑声,还有……阿七在被不停折磨中的沮丧声。好歹我们阿七也是可爱的少年小攻,内心还是个大男子的,怎堪忍受无止尽的刮噪妇联。
更何况昨夜睡眠极好,一早起来原本精力旺盛而急於寻找飞醉的他,却被另外两个女人指示著做起家务。其中,阿食晃著袭腰的黑发奸笑道,哎呀,小阿七啊,看你精力这麽旺盛又没地儿发泄,我就好心给你找了点家务。喏,窗上的锁坏了,关不牢外头的风。楼下的七盏灯也都爆了,你也知道我们女人家做不来这种粗活,只好依靠你们男人啦。还有还有,你的二位姐姐昨晚宿醉,要是今天再劳累了做饭会容易衰老的。
阿七像受了霜的茄子,小媳妇样的忙里忙外。最後飞醉实在心疼,掐住阿食阿净的脖子大骂死女人死女人。直到两人投降,终於安生下来,放弃众多整蛊阿七的点子。
我还不是看你男朋友又帅又老实,别的男人我还提不上劲呢。阿食装出一脸刻薄,立刻被飞醉砸了满脸瓜子壳。於是,混战开始,一片狼藉。而阿七僵硬在地,再次受到霜打一样。
一旁的阿净就显得善良多了,而且是大善。不过,当她在厨房帮阿七切完菜之後,阿七才发现这是个多麽巨大的错误。
不多说了,一番风浪之後终於敌不过肚里馋虫,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著大厨阿七,表现得老老实实。三人懒懒地坐在木桌上,美美地嗅著传来的饭菜香。忽然,仿佛有洁白的闪电划过晦暗旷野,楼外一阵不寻常的亮烈生出。几秒之後,亮烈消失,又回复到原本的天色。然而,一向温和的阿净竟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双眼盯著前方,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难以置信的事情,胸口开始激烈起伏。
飞醉和阿食均是大惊。顺著阿净的目光看向窗外,满树的梨花迅速枯萎发黑,只在如此瞬间,那成片的洁白花海就成了烈火燃烧後留下的黑炭。一阵孱弱的暖风吹来,无数化作炭灰的梨花漱漱掉落,碎成粉末。一时间,空气里满是硝烟的味道。
阿净颤抖著扶住桌角,但力道之大竟生生在木桌上留下五个指印。再转眼,阿净整个人都消失了。
糟糕。飞醉和阿食在心里暗叫。外头那片梨树花海,天知道对阿净来说有多麽重要。如今异变陡生,定是有人为了要引阿净出去。
不再多想,阿食亦消失在虚空之中,只留几行青烟。而飞醉,身形如鬼魅一般施展,已站在阿七身後。又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阿七无声倒地,沈沈睡去。
阿净怔怔地站在火後一般的花树下,满身皆是黑色尘埃。她伸出苍白的指尖,在漫漫飞灰的虚空之中引导出体内的旧时之力。刹那间,花海再现。成片的浅白晶莹如镜头的延伸,迅疾地疯长著。她正要微笑。蓦然,一股奇异的力量停止了旧时之力。花海再次化作炭灰,在青天之下无限绝望。
阿净挣扎,脱离那股力量对身体的束缚,正要再次使用旧时之力。忽然,身後一道白光乍现,里头一个高大站立的男子,线条威严。
一把低沈的男声无端响起,我是业天者。司业,司物力,以及监制其它天者。必要时,可直接行罚。说完,白光收起,男子渐渐清晰起来。
而阿净不理。伸出手,继续施展。
一股巨大的压力猛地落在她的身体上。不只是肉体,连内心都觉得无比吃累。
是业力。业天者正将自己对身边业力的感知重重加注於阿净的身心。他开口,冷漠绝情,净天者,我要你跟我走。
阿净趴在地上挣扎不语,这使仿佛高高在上的业天者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到阿净深深低下的脸孔露出不祥的阴影。
呵呵……呵呵……阿净断断续续地笑。笑声中有疯子般的疯狂与冷慎。她的喉咙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吸,像毒蛇吞吐的信子,预示著巨大的危险。
业天者不动,静静看著伏在地上的阿净,面容是无情的神像。
天相刹变。阳光,通通消失了。云卷当空。无限的云厚重地聚集著,遮蔽了苍穹。仿佛末日,一重重的云在头顶形成了浩瀚的漩涡,越来越接近地面。景象有如天地合并之期,万物都将归於混沌未开。
不知觉地,一丝丝汗从业天者高洁的额头渗出。这股压力不同於业力的虚无。它是自然界的力量,神人共震。他第一次感觉到大自然的不可驳逆,任何生灵若想抵抗终将被毁灭。
呵,看来这将是一场恶战。业天者轻声说道,但目光一凛,尽现杀机。
业力在他的身上陡升,这是压倒性的一击。但已迟。有涌动的暴雨在阿净的指间凝定成形,里面透出丝丝的阴毒。
指间风雨!业天者低呼一声。只见阿净左手结成一个诡异的手印,无数雨点从高空落下。黯金色的雨幕,像熔炼了的纯金渗著死灰,化作丝丝厉厉的暴雨。天地之大,这场雨势便覆盖了整片大地,所落之处皆被贯穿。
此时,聚集的业力再不能做攻击之用,被瞬间结作屏障从上护住周身。但还是慢了一下。数道雨丝落於肩上,生生贯穿了业天者的血脉。几枚针孔似的血洞深透白骨。
阿净的身子就落落温柔地立在这场灭绝的大雨中,一双眼视若无物,目光竟是寂灭。她宛如神魔,举手间毁天灭地毫不在意。
她开口,如飞烟空灵,我是净天者。司旧时,司记忆,司净化雨云。她的语气是洞若观火的冷透,对著一边苦苦支撑的业天者说,但你不知,我既掌管净化雨云,亦可指间唤来雨水之力为我所用,伤人致死。你毁了我的梨林,就拿命来抵消我的愤怒吧。
话语刚毕,席卷的云层凝成墨色,暴雨更盛。
镜头转换。另一个地点,同一时间。阿食正要现身於梨林找寻阿净。忽然,她的身体动不了了。时空凝固了一般,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停顿在梨林之外。她眼看著无垠的黯云疯狂聚集,心下便知阿净已接近疯狂。忽然,那种对身体的禁锢被外力打破,阿食回身,看见跟在身後的飞醉。她安心一笑,飞快地没入梨林,不见踪影。
为什麽不出来。飞醉站在地上静静地说。
无人应答。
蠢货。飞醉的唇角吐出讽刺的低音,在罪与性欲面前,谁都无处可逃。
印证他的话语一样,一个人身重重地从虚空中掉落,像灌了铅的纸鹤,再也飞不上去。
那是个女子。尽管在坠落地面的一瞬间,她的脸上出现了被欲望吞噬的煎熬,但转眼间她又恢复了清冷的脸孔。她缓缓站起来,像朵湖边独立欲开的百合,不蔓不枝,从来都懒得望一眼红尘何事。
难怪你会和业天者走到一块儿,只看样子,就晓得你们是同一种人。飞醉话语冰冷,不带波澜。
呵呵。女子忽然笑了。飞醉看在眼里,觉得熟悉。这样的笑,是麻木的,是自我的。他想起童年那个班上成绩优秀的课代表,想起走进一家公司看到的女主管。他想起很多人,他们的影子,声音,容貌通通都和眼前的这个女子重叠在一起。他太知道她是什麽样的人。她连无情都不如。
收声。飞醉阴冷的说。他舒展开洁白的食指,有如一句幽柔的询问。但只有他才知道,这到底牵引著如何庞大的罪。罪的重量。
仿佛无数神人的坠天之力,百步之内的土地都被这片涌落的力量压出数寸的凹痕。那力量无处可循,却又来自任何地方。它是一支降罪的玉杵,还是一颗叛逆的星辰。如此沈重的陨落。
没有灰尘。没有声响。大地却受到如此创伤。罪的重量介於虚和实之间。这正是我们的罪。思想,言语,行为,都是它的形式,又在无形中毁灭一切。
再看那女子。面色紧绷,似乎正在跟身体内外做著斗争。而罪,依旧以骇人的重量坍塌而下。这似乎不是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可就在肉眼可见的时段之中,女子从挣扎的状态里渐渐脱离出来。再看,她已是眉眼分明,姿态轻松。而罪的重量则开始变弱,随著飞醉食指的低垂而消失著。
这场变数来得不急不缓,似是早已注定。飞醉这头,施落在女子身上的罪之力终於成了徒劳。
两人都是静默相望,眼帘隔著层雾霭,看不清里面。直到罪力完全消散时,女子才开口说话。
终於放弃了?我还以为你一直要到毁了这百丈之地才会停。
这种事我做不来。你没看见那边的净天者能耐更大。你来找她,才真是自找麻烦。飞醉把话题对准。
哦。女子低低应了声。又说,是业天者要带她走。而我嘛,只是顺便来看看旧相识。
刚才,你为何不停止我的罪力。飞醉冷然问。
只是想做个验证。女子平静地说。
验证?
是。我一直好奇,为何在那时候你竟能毁掉我的身体。那一次,我几乎就活不下来了。
那你刚刚找到答案了吗。
女子不答。她的眼睛一明一灭,似有烛火辉映。一丝风,从不远处的梨林穿越而来,抚过衣袂,抚过指缝,然後便要流走,再也不回。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短瞬,飞醉目光却不由一惊。因为,风停了。是停了,不是消失了。那丝风竟然停顿在时空中,停顿在飞醉的指缝间。肉眼可见,它依旧在流动,在吹拂,只是再前进不得分毫,在空气里似水流一样,微微扭曲著。
这一秒,万物皆停,像定格的画面被收进镜头。女子说话,这话语,成了大千世界唯一的律动。
我是还原天者。司还原,司停止,手执生命的权柄。
语毕,如蒸发的水气,消失不见。只留飞醉还在原地,受这停止之力的束缚。
业天者的屏障一点破绽也无,他稳稳站立著,任由血从伤口大量流出。一声不吭,神形坚毅。
而天降的灭绝之雨毫无收敛的迹象。这一次,它彻底唤醒了大自然潜藏的决绝。神人皆显得渺小。
势均力敌。业天者想不出反败为胜的筹码。难道,非得一直等到净天者耗尽力气吗。不过,这是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这时,业天者听到身边一声低语。他回头,看到还原天者。万千雨丝贯穿过她女子纤盈的身体,无数的伤洞深入肉与骨。但是,所有伤洞却又在奇异的力量下瞬间复合,连衣物都同时还原。就这样,她浑身上下一面不断地千疮百孔,又一面不断地还原成原样。说不出的残忍和不可思议。
就趁现在。覆盖苍穹的黯金色雨丝落势截然变缓,直到完全僵停在空中,分毫不能再动。极致的业力化作虚无的潮水冲袭而去。阿净的知觉像轰塌的危楼,颓然倒地。
这一切发生在闪光之间,但结果已定。业天者周身白光涌动,一步步走向阿净。他正要抱起那个清瘦的女子,指间触碰到她身体孤美的线条,就看见她疏忽不见了。
她像一个幻觉,自始至终,她的苍淡美丽,狂若神魔,一动一静一眼一言,都不过是个幻觉。如今,她只是倒下,在他刚刚触碰到她时,她收回了这个剪影而已。
只有一个弹指的失神,业天者又重回那冷慎如磐石的心。他散开背上的白光,业力弥漫,一分一毫地探索著梨林中的气息。
但他讶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再无这个女子存在的迹象。这使他的心灵出现了一粒沙砾大小的缺口。第一次,第一个缺口。皆因眼前女子如梦似幻的遗失。
业天者。身後的还原天者叫他。怎麽了,连你也找不出她吗。
业天者颔首不语。
那定是食天者搞的鬼。还原天者说出答案。她锁眉,又说道,从现在起,你我得加倍小心。食天者最善隐藏。若她不愿现身,天上地下几乎无人能把她找出来。而且,食天者的危险性恐怕不是你我可以料想。
业天者微怔,露出询问的目光。
那时候,真是可怕。我饿到什麽都吃。最後,实在忍不住,我吃掉了自己的双臂。痛,但是更饿。食欲像一个无底洞。一切生灵,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要吃。你明白吗。这种最底层最原始的欲望。你要吃。再後来,若不是依靠还原之力,我现在早已是一堆白骨。
听完,业天者不禁一颤。不停撕食著自己的肉,用以满足狂魔般的食欲。这样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生出异样的心寒。
不过……还原天者稍顿。若是你,就还有胜算。你应该明白,业力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它是最虚无,和毫无归属的力量之一。它不被任何力量制约,不论面对谁,虚无或实质,它都能与之一战。
是的。业天者恢复坚定,沈声道,这也是我定要带走净天者的原因。
还原天者微笑。也是我和你联手的原因。一切,都为带走净天者。
语毕,两人急急展开步法,有如一阵风烟,毫厘不露地搜索起来。
哀牢山地势稀僻,雨水不绝如缕,宛如一只沈睡的琉璃,里面繁花似锦。业天者与还原天者施加层层力量结成的屏障,天衣无缝。食天者一众,若是想穿梭於空间逃脱升天已是不可能了。施展此法,最忌讳有障碍。
除非是初始的时空天者,否则他们是离不开这里的。我们就等,跟他们比比耐性。业天者最後这样与还原天者决定道。
失去旧时之力的梨林俨然一副经过大火焚烧的惨景。而这才是它真正的面貌。它早在四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它是天空下的一块深疤,像只突兀而残破的眼睛,仰望著高空。
时间太久了。暮色以惊人的来势席卷过高山。整座梨林只是死寂。
推书 20234-03-02 :茫然----雅雪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