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攻屠受记----皮相

作者:  录入:02-28

没事。就跟那个视天者一样,无所事事,就来找别的天者。跟串门似的。
阿七听完,舒心一笑。你没事就好。
我替你煮了面。里头材料可够丰富。今天的午饭我也没吃,就想等你醒来一起吃。
那你不是饿坏了。阿七不经意露出心疼的模样,水墨般清畅的剑眉微微皱起。长长的,亦是柔和的,叫人忍不住上前去摸一摸。
接著,两人就一起趴在地板上。肩膀挨著肩膀。腿和脚总是不老实的碰到一块儿。前面放著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电视上放著吴君如令人开心的脸,大唱搞怪的歌词。外头晚风燥热,屋子里面却是凉风满满,像一叶湖面泛泛而立的轻舟。舟中有两人静静依偎,青灯暗抚,无言相笑。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旧时
清晨,飞醉在阿七的怀中醒来。他的额头轻轻枕在阿七的手臂上,听见轻微的血脉跳跃声。旧窗上的青藤细致幽静,一抹铅灰徐徐飘来,如虚空中微尘幻化的蜃景,一双舒展的翅膀渐渐成形。当中,有一个修长而颓美的身影。是霍乱天者。
飞醉轻轻坐起来,地下头,唇的边缘压过阿七的额角眉梢。昨天业天者施下的业力至今留有些影响,让阿七无法早起。
他拾起床下阿七的白衬衫,套在身上。又示意霍乱天者跟他走去客厅。飞醉赤脚走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身上是阿七昨晚刚刚穿过的棉衬衫。男士,比自己的身体要大一号,显得松垮。上面留有少年干净的气味。
什麽事。飞醉开门见山的问。
我要你帮我。霍乱天者沈声道。绝美的脸庞上带著苍白和阴郁。
哦?
我要你帮我,找到我的过去。
飞醉哑然。盯著霍乱天者的眼睛说,可到了又一年,你就会忘掉。
可就当这个事实从飞醉口中说出的时候,他才发现它的悲凉和无力。像对死者的默哀,再如何有心,一阵风,就散了。
我不管。霍乱天者忽然上前一大步,几乎就要碰到飞醉的脸上。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我的过去。我要你帮我。他的神情激动起来,尽管那无止境的悲哀从眉头沁出,他亦是要寻索这真相。不论是谁,内心大抵如此。有如折翅的候鸟泅渡在苍茫海面上,我们要的,只是那真相。真相之後,已不重要。因为我们都已甘愿抱著残缺的自身和结果,坠入海底。
飞醉微微仰起头,看著眼前比他略高的男子,说,你要我怎麽帮。
陪我去找失落的天者。
两百年前,世上最初始的众天者尽数消失,不知下落。被称失天者。是失落的天者一众。有传言说是被尽数消弭於这个世上,归於虚空。亦有传言说失天者们叛离了世间,丢弃一切而独活。但不论哪一种,都是再无回来的可能,更无迹可寻。
飞醉感到头大。身子摊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可能的表情。
霍乱天者深深吸了口气,做到飞醉旁边。他说,你们复天者一众各司不同力量,且繁多奇妙。只要你肯帮我去找其他的复天者,我相信一定会有能洞悉我过往的力量存在。
飞醉听他这麽一说,想起一个人。侧过脸望著霍乱天者,心里有了决定。
阿七。我们去旅行吧。晚饭的桌上,飞醉旧事重提。可这次不一样的是,阿七定会百依百顺。
阿七像宠著自己新婚老婆的大男人一样一把搂住飞醉说,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那去云南吧。
当晚,飞醉只替阿七和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牛仔裤就走了。两个人像两只兴奋的蚂蚁在机场的人流里转来转去。坐上飞机後,飞醉靠在阿七的身边大睡。睡醒了就根阿七一起吃,聊天,偷偷的接吻或是调情。就这样,从青石街23号301,到云南,这段旅程大部分都是这般在云层上度过的。下了飞机,坐上客车。路经丽江,大理,又到滇池,最终抵达玉溪的深处。
下车後,眼前已是一片旺盛蔓延的森林。古老的树木依旧向著天,向著四面生长。姿态诡异空灵的青苔像抚摸情人的皮肤一样,在大地上,树木上,到处都是。
这里是云南玉溪的哀牢山。五色流转的梯田在苍茫天空下有如巨大的虹绸。潮湿微凉的气候已全然脱离了哀牢山外的炎夏。
好了,到了这里就简单多了。飞醉说著就拉住阿七的手,往那层层叠叠的梯田深处走去。
这一路的景色都是从未见过的。时而有暮色在身後的密林中缱绻离合,时而一阵烟轻雨小,一缕炊烟轻钩苍穹。一个接著一个的村落安置在与天地相溶的繁华梯田旁,偶尔有疲累的游人在此借宿。而最难得的,还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他们的脸上是干净的笑容。肤色纯粹。仿佛有清唱的亮光。
忽然,眼前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洁白掩蔽。是一棵棵高大古老的梨树。满树满树的洁白,无数梨花倾尽了美丽与光华,成片地盛放。有几朵梨花,在风的起伏中不堪摇曳,钝重地落在地上,姿态有如一只藏进双翅的白鸽令人惋惜不已。
梨树林中,一座白石砌的楼悄然立著。紫竹镂花的窗,玲珑地嵌在上头。许些绽放著上百朵洁白梨花的枝子低低地垂压在白石楼宇上,相与摩挲。
阿七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一时间只被其吸引折服,全然没去想现在这半夏的时节,哪里来的梨树开花之景。
飞醉跟阿七站在满树的梨花下好一会儿,才又拽了拽住阿七,示意走进里头的白石小楼。
两人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狂欢声。是女子的声音。两个高分贝的女音嘻笑著,逐闹著。还有黑眼豆豆巨大的说唱乐声从音响里传来。好不惊人。
呵。呵。飞醉石化在门口,干笑了两声。语调十分诡异地说,这两个女人又high翻了。
阿食阿净,我来了。飞醉大步走进屋子大喊道。
随之,里面的房间了传来可怕的惊呼声。只见两个穿超短裙,身著蕾丝吊带衫,脚蹬三寸超细高跟鞋的时髦女子手拿酒瓶冲了出来。俨然是两个夜店女王的声势。不知是飞醉先看见了他们俩,还是他们俩先见著了飞醉。总之,在一瞬间,两个夜店女王已经尖叫连著惊喜地抱住了飞醉,随後又有无数尖叫声像烟火高蹿似的在阿七和飞醉的耳膜上响起。
就这样,飞醉被这般热情得不可思议的欢迎仪式折磨了整整一分锺。那两女才终於冷静下来,一副醉酒刚醒的模样看著被他们夹在中间的飞醉。左边的女子长发袭腰,如漆黑的海藻一般旺盛,微微卷曲。她大笑到说,天啊,阿罪,竟然是你。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她这麽说当真完是全忽略了某件事。
对啊,对啊。竟然会是阿罪你。右边的女子紧接著大喊道。一头越过双肩的深棕色长发下,是清瘦而美豔的脸颊。一颗水钻的耳钉很是抢眼。
於是接下来的一分锺里,又是二女语无伦次的表述。
好啦,好啦。飞醉终於忍不住抗声大起,说,你们两个又喝high啦。真受不了。
哈哈哈。谁料左边的女子怪笑起来,一边举著手里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在飞醉眼前乱晃,一边调侃说,怎麽,难道你不想要。
呃……嘿嘿。飞醉听完一把接过酒杯,跟二女一同媚笑起来,气氛越来越high。
很显然,三人是蛇鼠一窝的。
我说阿罪啊,你就这样跟你男朋友同居了。黑发袭腰的女子灌下了四分之一瓶的香槟後说。
对啊。你很羡慕是不是。这年头,哪儿找阿七这麽好的男人。说著,飞醉往阿七怀里一倒,仰起头跟阿七四目相对,很是煽情。
哈哈哈。又是一阵醉声大笑,另一女子指尖轻轻捻过耳骨上的水钻,用醉酒後的大舌头口齿不清地说,瞎说什麽呀。老娘我什麽男人没见过。说起我的情史,那真是轰轰烈烈……不等说完,就兀自倒在沙发上,一个人笑声不绝。酒色熏然的脸又是一副沈浸在美好回忆中的花痴样。
房间装潢的像个高档KTV包间。香槟色的色灯从天花板上照落下来,暧昧昏暗。墙上巨大屏幕上放的是Ciara的新歌。舞姿劲爆新颖。三人先前坐下来,先是大聊各自感情,差点还大聊性事。紧接著就猛喝起来。那酒量,阿七看了差点没晕过去。然後三人又大跳劲舞,个个搞得都跟舞王附身一样。整整三四个小时,就如夜店里大肆疯玩。
午夜。飞醉,阿七,阿食,阿净,四人均是十几瓶酒下肚。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忽然,两双眼睛缓缓睁开。里头有逐渐的清明。是飞醉跟那个黑发袭腰的女子。两人轻轻地坐起身来,看著躺在各自身边的两人。
飞醉开口,阿食,给我一个房间。向南的。你这里湿气重,阿七醉酒睡去太容易宿醉。
没问题。说著,阿食将自己一头海藻般旺盛的黑发潦草地扎成了一束,起身离去。
飞醉扶著阿七跟在阿食的身後,慢步走上这座白石砌成的小楼的第二层。月光从楼层间遮掩的紫竹窗外流淌进来,给前方阿食的侧脸渡上一层浅霜,清丽高华,不事俗尘。她推开二楼三扇木门里尽头的那一扇。一时间,梨花和著清风扑面而来。杉木的窗台深沈结实。上头,沾了满满一层浅静的落樱。靠窗的,是张铺著洁白床单的软床。月光暗抚,如水倾倒在窗台上,花瓣上,软床上,地板上……让人错觉回到了儿时忆景里的旧屋,心中不胜其哀。
你们就睡这间屋子吧,想住多久都行。阿食转身,望著站在床边发呆的飞醉说道。
恩。飞醉回过神来应到。神情里满是淡薄忧伤,怅有所失。
一切,阿食都看的明白。她说,你跟阿七先休息吧。当是自己家,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下楼,去照看阿净。她不像你我,可经不住这麽个醉法儿。
好的。飞醉已不想多说,简洁相应。
有什麽事明天再说。不著急。阿食微笑地看著飞醉的眼睛,目光又盈盈扫过他的眼角眉梢,脸颊脖子。像个多日不见自己亲人的远方姐姐,一时无语,只剩满满一盈间的清澈温水。
良久,阿食才和飞醉道别。轻声离开。
夜风暗送。疲累了一天的飞醉在身体接触到床的那一瞬间,才发觉自己是多麽渴望睡眠。然而闭上眼,感受著身边阿七的体温,脉动,和呼吸,他却怎麽也睡不著。跟阿七的点点滴滴像破碎而温柔的丝棉,让他心中微微颤动。可是,又忽然响起了霍乱天者的嘱托,失天者一众,动向不明的业天者和还原天者,一股模糊而庞大的不安便笼罩下来。
他起身。替阿七盖好被子,关上窗,一个人打开门,走了出去。脖子上弥留的几束头发在空气中疏忽流散,有如小朵的漆黑雏菊,凝咽甚夜色。
他走向三楼。那是石楼的最後一层,但其实只是楼顶。楼顶的四面种了几株人面碧桃。嶙峋而生的枝干盘龙一般贴著周围的墙壁,幽暗中恍若蔓延的图腾。
飞醉漆黑的眼睛里,有清微的亮光跳跃。像黑暗海面上偶跃的微光,捉摸不住。他望著前方洁白盛大的花树,数十棵百年前的梨树在此时花开成海。成片成片的浅洁莹白像细碎的玉石,笼在月光下,发出摄人心魂的风华。
这些梨树,早在四年前的一场大火里就被烧毁了。如今,不仅丝毫未变,更是如沐春风。一直保持著早春绽放时节的繁盛,不顾四时变换。他知道,是净天者。
是阿净用她的旧时之力,生生地将这些百年梨树从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中抽离了出来。而数年如一日的满树洁白,应该也含有阿净的记忆。四年前,亦是阿净独自搬过来的时候。那时,她的眼睛几乎就盲了。只能在早春的每个晌午,阳光最亮烈的时刻走出白楼,站在剧烈的光线照耀之中才看得到那些洁白的花树。这成了她生命里最贵重的一段记忆。
飞醉不知道阿净在成为天者之前是个怎样的女子,但清瘦的脸是绝美的。她像只精致的纸鸢,身体上纤细易断的丝线便是她生活著的唯一印证。为此,落寞苍凉,世间是场茫茫无期的放逐。她的感情,她的记忆,她对此生的单薄印记,就如同每日只能短暂见到的满树梨花。顶著烈日和寒风,也不顾一切。
但直到她遇到阿食和飞醉。一切就不一样了。她再也不是那只孤独高飞的风筝。每日每夜,她都能看到满树梨花盛开的模样。她的眼睛快速好转,复明。她和阿食一同住在白色石楼里,互相陪伴。说话,慰籍,欢笑,相拥……无数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因为有了阿食而具有情感和温度。她的感情,她的感情得到了无比的印证,隆重长大。
忽然,飞醉的身後传来衣裳吹舞的沙沙声。他没有转身看去,他知道那是谁。那个人渐渐靠近他,跟他站得很近。
在回想过去的事?身旁的人和声说道。女子的声音有如广褒的桑树叶在风中婆娑作响。
飞醉微微侧过脸,看到阿食月白的肤色。冷风中,她脸上的酒色嫣红已经褪却,露出花瓣般皎洁的脸。接著,阿食说,我也在睡不著的时候爬上这里,吹吹风,看看梨花。阿罪,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阿净吗。她那时候整个人都陷落在火海里。无数的梨花燃烧著火焰漱漱往下掉。像凤凰的尾翼。阿净一身伤痕,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是仰起头怔怔地望著头顶上化作漫天火海的梨花。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那时脸上的表情。她像个痴迷的孩童,只为见著梦中的幻景,不惜生命。而当我们救出她的时候,她竟是满脸失落哀伤。
她傻。但直到很久之後,我才发觉,她亦是我们三人之中最坚强的。阿罪,说到底,我们三个只是伤痕累累的普通人。需索的,不过是一份实在的感情。
阿食顿了顿,又说,我很高兴,你有了阿七。
寂暗的夜空下,两人依靠而立。犹如血脉相连的双生子,在静默之中,会意微笑。
跟我说说,你遇到了什麽事。阿食温随地问。
飞醉轻声而语,把一切都告诉了他。霍乱天者,寻找过去记忆,以及失天者之众的诺言。接著,他又说,你知道业天者和还原天者的事吗?
恩。业天者在找你之前约我见过面。他说,他要试试你的力量,同时和他自身的力量。
哦?飞醉眉头微微一瞥,说,他果然是为了印证自己是否真有对其他天者行罚之力而来的。
不错,他最终其实是怀著个人的原因。但挑唆者,是还原天者。
我一早就感到是她。第一次,飞醉的神色流露不安,在阴暗中隐动。
还记得我们两是怎麽跟她结怨的吗。
当然记得。是因为生命的权柄。说著,飞醉的语气陡然一落。神情复杂。仿佛是哀伤,遗憾,愤怒,憎恨,无奈,执迷……一个身为人而全部藏有的感情都参杂在一块。胶著纠缠。深渊一般延续。
飞醉漆黑的眼睛有如深邃寒潭,里头暗光潜隐,长满往事的水草。苍白的脸上阴郁沈幻,有如墨莲中蜕皮新生的白莲子,无暇而魅惑,流转著邪美。然後,他继续说,当年是我亲手毁掉了生命的权柄。我恨它。恨它无情无觉。它掌有令世人脱离痛苦的机会,却又是一切痛苦的来源。一个将死之人,若能有生命权柄的倾注就可以活过来。当年,我只是想救卓定。可是,还原天者她却根本不肯将手中的生命权柄拿出。我恨它。恨它落在那样一个人的手里,变成煎熬人心悲痛欲绝的凶器。
冷风迎面吹来,搅乱半空中无数的发束。阿食忧伤地看著飞醉。她说,卓定的死,都是命。是上天不再让我们与为人时的任何人事有关。这就是它的给与,唯此结果。
是的。飞醉应到。话音叹息一般渺然呵出。那时候,我亲眼看著时间流失。我能感受到卓定渐渐消失的体温。他的呼吸像高空中消失的丝线,神情安静。就像睡著了一样。但我知道,我就要再也看不到他睁开眼,眼中有我的那一刹那了。黎明,清晨,末日,黄昏,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生命的权柄依然被讽刺地抓在还原天者的手里。不错,这是她的东西,她的权力。她可以随意地使它变成让人痛苦绝望的工具。我就这样亲眼看著卓定死去,而能让救他的东西就在眼前。却求而不得。
终於,当我生生撕裂还原天者的双臂,拿到生命权柄的时候。卓定死了。真的死了。迟了,都迟了。都是命。
苍天印
夜风继续吹袭,越来越冷冽。天空中一点星光也无。头顶上,大片大片的黯云像右蔓延。月光皎洁。整个世界有如沈没在冰海中的浓墨。深沈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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