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暂时救你,却不能永远救你。我只有回到幽冥界,找我父皇,让他同意你永生,才能保证你永远不死。漆夜琏如此想到,仅仅一天,我已经难以接受你不在,这个事实,如果你永远不在,像浅一样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蝶梦轻轻擦着漆夜琏额上的汗珠。漆夜琏深吸一口气,接过蝶梦的毛巾,仔细地擦拭起少年的面颊。
岳亦楚的面色已经不是死人特有的灰白,而是苍白透明的,似乎可以看见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他上身赤。裸,就在刚刚,红裳替他包扎了伤口,右臂和胸口都缠上纱布。
不知道他醒来会如何,我已经能断定是将军害你,岳亦楚,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因为,你如果因我而死,我会更加痛苦……
蝶梦看着自家主子憔悴的面色,担心道:“殿下,您去休息吧……这次费了不少灵力,您也受不了啊!岳亦楚这里,我会照顾的。”
漆夜琏回头,冲蝶梦笑笑:“没关系,蝶梦,你去忙吧!我要守在这里。我想让他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蝶梦无奈得笑了。殿下何曾对一个人如此费心?就是那青浅,殿下也只是缅怀,而没有真正付出行动。
握着的手动了动。漆夜琏抬头,对上雾蒙蒙的双眸。
“你醒了!”几乎是到现在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漆夜琏连忙坐到床沿,眼睛紧紧盯着少年。
岳亦楚的眼睛睁开,又闭上,再睁开,如此反复多次,虽然眸子还不算清明,焦点落在漆夜琏脸上。
“琏……”少年眼睛又闭上。
“岳亦楚……”
少年的眼睛又睁开,这次,已经闪着些许亮光。
“漆夜琏,我不是……死了吗?”
几乎是有些激动地捧起那人的脸,想要嘴覆上对方的唇。
岳亦楚稍微侧头,漆夜琏只碰到他的脸颊。
岳亦楚浑身无力,又臂和胸口疼的揪心,眼神却清明。
“漆夜琏,我要解释。”岳亦楚转头,对已经愣住的漆夜琏道。
在讲述的过程中,岳亦楚一直紧闭双目聆听。
漆夜琏以为岳亦楚对这个结果没有质疑,于是轻轻抱起少年在怀,声音轻柔如水:“以后可不许这么莽撞地离开我……下次我再也不原谅你了!”
岳亦楚闭眼,不说话。
漆夜琏以为他睡着了,轻放下他,然后俯身在额头印下一吻。岳亦楚突然睁眼,发狂地喊道:“你凭什么救我?我说过要你救了吗?”
漆夜琏头已经低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话。
岳亦楚猛地推开他坐起来:“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是我自己要死的好不好?你有什么权利救我?你救我又会得到什么,你以为我会很感激你吗?漆夜琏,你就是个混蛋!”
漆夜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看着面前竭尽力气朝自己喊的少年,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岳亦楚浑身颤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大滴的泪水从眼中滚落。
“岳亦楚你……冷静一下……”带着试探地伸出手。
少年抬头,忍着痛摔开漆夜琏伸过的手。
“我以为,我以为死了就死了,我也下定决心了……你为什么又把我救回来?你凭什么随随便便决定我的人生?”声音从起初的疯狂变得越来越小,声音也颤抖了。
闭眼,再睁眼,漆夜琏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自己的情绪似乎也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漆夜琏道:“你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吗?”
岳亦楚突然顿住,一抽一抽地看着他。
“将军是冲着我来的,却对你下手。我怎么忍心,就这样让你……让你……”
漆夜琏抱住呆住的岳亦楚,喃喃道:“荧炎将军恨我们鬼族,这我早就知道,但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对你下如此毒手……”
“岳亦楚,你要是真的这么死了,我会比失去青浅更痛苦的!”
岳亦楚被漆夜琏紧紧抱着,双眼清明,却闪过一丝忧郁。
漆夜琏,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我是在骗你啊!你多跟我一天,我就会将你向万丈深渊推近一步。
岳亦楚咬牙,用尽自身力气推开他。
“我不相信你……我不想信你……”
“那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岳亦楚?”抓住少年的双肩,漆夜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阵阵悲痛涌上喉咙,化作颤抖不已的声音。
“别忘了,在我之前还有个青浅。漆夜琏,你让我如何相信你的承诺?”
漆夜琏怔住,死死盯着岳亦楚,接着镇定地说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保证。”
岳亦楚一直捂着眼睛,他受不了眼前事物飞速变换的感觉,胃中早已翻滚成一片。
耳边风声呼呼,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着自己。下意识不去靠那人坚实的肩膀。
当风停下来的时候,岳亦楚终是支持不住,软在漆夜琏怀里。
少年面色很苍白,紧闭着眼睛不说话,漆夜琏抱紧他,轻声说道:“再忍一忍,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岳亦楚缓缓睁眼,眼前的景物着实让他惊讶。
先不说头顶的天空从刚出发时的碧蓝如洗变成暗红色,四周的坏境,沉滞的安静,灰黑色却不失庄严的宫殿,都是他从没见过的。
“我……我难不成……已经在鬼界了?”岳亦楚磕磕巴巴问道。
“没错,这里是我的寝宫,幻月宫。”
岳亦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尖涌到头顶,瞬间浑身汗毛倒竖。
他咧嘴笑笑:“嘿,没想到我岳亦楚有生之年能跑鬼界看看。”
一成不变的暗色褪去,眼前的荷塘几乎就是整个花园光线的来源。从朱红的天空打开一个小洞,上面泻下明亮的阳光,一道光柱,笼罩着洁白盛开的花儿。
岳亦楚先是一顿,然后挣脱漆夜琏的怀抱,径自向池边走去。
“你把青浅,留在这里……”岳亦楚盯盯望着荷塘,漆夜琏走上前,听见他这么说。
漆夜琏道:“起初是想把他永远留在我身边,后来才发现,这样只能使自己被迫一直回想那日发生的事,永永远远痛苦。”
岳亦楚抬头,望着漆夜琏,这一天头一次,正眼望他,却是略带悲悯的。
漆夜琏笑笑,眼神从略微的感伤变成坚定非常,他紧紧握着岳亦楚的手:“我带你去见他,在你面前,在他面前,把所有的事都说明白,我漆夜琏,不再等他了。浅他,一定也会解脱……”
岳亦楚想笑,嘲笑漆夜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池塘里的水像幕帘般被掀起,那些白色的花儿,没有了水的保护,瞬间枯萎。
漆夜琏拉起岳亦楚,迈入已经没了水的池塘,一步一步,走近中央那纯白色的棺木。
那是水晶的,本应当透明,却不知为何,里面像是弥漫着白色的烟雾。这也是岳亦楚第一眼看去,认为是白色的原因。
漆夜琏深吸一口气,双手推开盖子。
那些被困的烟雾,找到出口,争先恐后地逃窜出来。
岳亦楚战战兢兢地捂着双眼,口中喃喃念道:“青浅你不要怪罪我,不要怪罪我,不是我开的,不是我开的……”
漆夜琏紧紧盯着溢出的烟雾。
两千年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将浅留在这里时的不舍。浅的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有些凄然,有些嘲讽,漆夜琏知道那是绝望的笑。当时他轻轻抚摸着浅的面颊,看着他睡去的面孔,那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看浅的面孔。他一直知道浅很好看,之前他从未在意过谁的面容,那日,漆夜琏却真的不舍于浅的面容。那日,漆夜琏才真正体会到浅的心。
如今,两千过去了,物是人非。自己的心,也被紧紧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一同,注视着浅。
等烟雾散去,漆夜琏想道,我要最后一次好好端详一下浅,就像很久之前,我曾经耐心地哄他入睡。
等烟雾散去……
几秒,几分,还是几时,没人去计算。
烟雾散去,岳亦楚放下捂在眼睛上的手,奇怪地看了看漆夜琏:“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啊!”
漆夜琏已经完完全全愣住。
水晶棺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就像意识到主人已经失踪,那些没有离水的花,眨眼间凋零枯萎。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明明亲手将浅放进去的啊!
漆夜琏难以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棺木。失神地跌坐在池底的淤泥中。
难道……这么多年来,支撑我的,煎熬我的,就是这一副空荡荡的棺木?
一双手落在漆夜琏肩膀,漆夜琏没有心情去看。他盯着眼前的棺木,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
一天之中,看到漆夜琏如此多的表情,悲伤的,激动的,失魂落魄的。岳亦楚侧头端详着,鬼族太子直直盯着那棺木,眼中涌上的痛苦让少年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漆夜琏,你,应该很孤独吧?
我……我也一样呢!
少年轻扬起嘴角,你这般样子,叫我如何能舍下你……
“喂,漆夜琏,你振作点!”恍惚间,看到浅在面前,用力摇晃自己。漆夜琏意识到那是岳亦楚,那个生的和浅相同面孔的人族少年。
“你傻啦?这棺木分明是之后有人动过的!那些烟雾,也是后来才被灌进去的!你冷静一点,起来仔细看看!”
漆夜琏定了定神,朝岳亦楚笑笑:“对不起……我一时间……”
“你快给我起来,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消沉?你也太丢人了!”岳亦楚仍然摇晃着漆夜琏。
“嗯,”漆夜琏顺着岳亦楚的力道站起,他的面色似乎在瞬间憔悴了不少,“我真是没用,本来说要带你来找浅的,结果浅还被我弄丢了……”
岳亦楚眉毛横起:“你别在这给我哭丧!拿出你以前自负的样子来,浅被人偷走了,一定可以找回来的!”
“是啊,可以找回来,但是天下之大……”
岳亦楚猛地握住漆夜琏的手:“没办法,小爷我只好陪你找一趟了……怎么说我也是目击证人。”
漆夜琏一惊:“你答应陪在我身边了?”
岳亦楚哼了一声:“我给青浅面子,不是给你面子。”
回到凤歌城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蝶梦慌慌张张迎来自己的主子和岳亦楚,从客栈大门口跑出,漆夜琏皱眉,隐约看到里面人多的不正常。
“殿下,殿下……宫里来人了!”
“宫里?”漆夜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岳亦楚,少年眉目低垂,看不出想法。
客栈大厅里的人,果然都是离国宫里的侍卫太监打扮。见漆夜琏和岳亦楚走进来,一个太监乐呵呵地迎上来。
“请问哪位是岳亦楚公子?”
岳亦楚嘴角抽了一下,上前道:“在下正是。”
那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道:“岳公子,这里有道圣旨,还请岳公子跪下接旨。”
客栈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七吵八嚷地议论,这年轻的漂亮公子遇到什么好事了?
漆夜琏扯了扯岳亦楚,叫他不要冲动。岳亦楚回复一个微笑,走到漆夜琏耳边道:“你不是想知道将军的下落吗?如果我成功得到重用,一定可以帮你的忙。”
“但是,我不想你再遇到危险。”漆夜琏担忧地说。
岳亦楚扬眉,拍拍胸脯道:“岳公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重复受挫?”说完,回过身跪在持圣旨的太监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仙阁流月,人杰辈出,朕心向往,乃遣仙阁高人亦楚,佐朕社稷,实人心所向,众望所归,拜请国师一职,保大离千秋万代。——钦此!
太监的声音不算洪亮,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流月阁?”
“流月阁的人不是只在其他种族侵犯人族的时候才会出现吗?”
“难道,离国要和其他种族打仗了?”
“……”
“这么年轻的人竟然是流月阁的咒术师?说笑吧?”
“看他副病怏怏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咒术师?”
“……”
岳亦楚慢悠悠接过太监手里的圣旨。漆夜琏上前拉住他。岳亦楚回头,看到漆夜琏眼中惊讶的光。
“岳亦楚,你都知道什么?”
岳亦楚微笑,扫视一下吵嚷的大厅,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道:“郑国已经向离国宣战了,而幕后支持郑国的,是鬼族。我岳亦楚奉流月阁之命,来到离国,一定会尽我所能,助离国度过难关。”
离国来了个流月阁的咒术师,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离都大街小巷。
岳亦楚被封为国师,离帝赐了一座住宅,就在皇宫西边很近的地方。
——你不是要找将军的下落吗,我会帮你。
漆夜琏紧紧攥住拳头,看着眼前兴高采烈地在新居里蹦来跳去的少年。
“我是一家之主啦!小蝶小雪,你们要听本公子话哦!”岳亦楚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厅的椅子上,装模作样地喝茶。
蝶梦甩个拳头过去:“谁是小蝶?!”
红裳正端详着门口梁上雕的花纹,听到这话也回过头来。
“岳公子,这里是你的住宅,我们在这里住,恐怕有些不妥。”红裳道。
岳亦楚笑道:“有什么不妥?都是本公子的小妾~”
“滚——谁是你小妾!”蝶梦上前,预备下一轮攻击。
如此平和的时光,还能持续多久……
漆夜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这么说,本殿下也成你的小妾了?”
“没错~”岳亦楚跳起,上前搂住漆夜琏的腰,“来让本公子疼爱~”
漆夜琏笑笑,一把抱起少年。
岳亦楚双脚腾空,不舒服地乱蹬,还骂骂咧咧道:“你干什么?”
鬼族太子揽住岳亦楚腰肢,将他横着抱起:“你不是说要好好疼爱吗?本殿下今天就让你好好疼爱。”说着就要往后屋走。
岳亦楚大惊,叫嚷着:“我不要了不要了……呜……现在还是白天!!!”
蝶梦在后面大叫:“殿下,好好修理他——!!!”
红裳嘴角微微抽动,随即消失在阴影里。
卧房光线昏暗,漆夜琏将怀里挣扎不停的少年仍在床上。没用太大的力气,岳亦楚后背落在床褥上时,还是皱眉闷哼了一声。
漆夜琏连忙上前:“你怎么样?”
岳亦楚笑笑:“没事,岳亦楚命硬的很,捡回来一次,就不会再轻巧巧的死掉了。”
“你还说——”刚松下心,床上的少年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漆夜琏一惊,扶起他,帮他顺气。
岳亦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先是剧烈咳嗽,然后捂着嘴爬到床边,吐了一口黑血。
“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你一直忍着?漆夜琏忧心地看着少年。
岳亦楚顺了气,抬头看他:“没关系,反正吐的都是你的血。嘿……没想到你的血是黑的!真是‘血如其人’啊!”
“你就不要在挖苦别人了,想想你自己吧!”
“我怎么?你放心,我答应帮你找出将军,还答应陪你找青浅,我不会食言的。”
“那日,你去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漆夜琏突然说道。
岳亦楚身体一震,转头看他:“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到了皇宫之后,跟那个皇帝聊了一会儿天,就打算回来……后来出了皇宫之后,就没有记忆了……既然你说是将军害我,那就是将军干的吧……他到底把我怎么了,我可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哦!”
漆夜琏扳过少年,让他面对着自己:“这我都知道,昨天你在客栈里说的话,是真的吗?”
岳亦楚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说:“这件事,我也是从离帝口中得来的。而我们刚从郑国来到这里,你我都知道,郑国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如此说来,是离国朝中有人蛊惑人心。我再结合你所说的,将军可能在这里,所得出的结论是,如今的离国,肯定暗中被将军控制着。”
“他袭击我,也许是在向你示威。”岳亦楚接着说。
“所以你就不顾危险地答应在离国做官?”
岳亦楚扯了扯嘴角:“这也是我的梦想嘛!”
阳关静静透过厚重的空气,投下丝丝缕缕光亮,尘埃在里面舞蹈。
下个时刻,岳亦楚被漆夜琏紧紧拥住。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我想为你做这件事,漆夜琏,你不要内疚。”岳亦楚道。
漆夜琏不说话,只是把少年抱得更紧。
“陛下,郑国与鬼族联合犯我大离,我国绝对不能心慈手软!”白须白发的老丞相瞪了一眼岳亦楚,恭恭敬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