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在研究生毕业后,跟威猛说他要回龙岩工作,威猛瞬间开始小人之心了。他斜眼看容若说:你该不是打我老婆注意吧。
容若愣了几秒,说:咦。好主意。
威猛就哇哇叫着去拍他脑袋,说:你敢,老子跟你绝交!
容若就说:谁在乎你啊,当然是女人重要。女人有实用功能,你有吗?
气得威猛嘴都歪了。
然后容若就喃喃自语说:唉,像我这样没实用功能的哥们,在哥们的老婆面前,只能随便就被绝交掉了。
说得威猛转眼间没火了,而且心生愧疚,此后每次回龙岩,只要他老婆在忙,他一般会找容若出来玩。比如今天,也是他老婆说要排演什么去乡下慰问的舞蹈,就把他撇在一边。他画了很久的圈圈也没人理,只好打电话给没有功能的哥们了。
在先前约他出来的那个吵他午睡的电话里,威猛喟叹:龙岩熟人太少了啦。我也不想每次都找你啊,腻死了。然后又说:你真是有病,累死累活读个研究生,还是北师大的,居然回龙岩教中学。
容若就说教中学有什么不好,你尽管藐视人民教师去吧,迟早有对我们点头哈腰的一天,除非你练葵花宝典去。
威猛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乌鸦嘴。
当然是起床气啦。
两个二十七八岁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玩的,还约在中山街见面,要是给他的学生们看见,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容若应着威猛的电话说:“我在席殊,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威猛问:“哪个席殊?”
“新华书店对面的。”
“你下来,我走路,你骑车也。”
其实威猛是开小轿车来的,他家也不远,就在莲花山附近,骑个单车也不到二十分钟,出门却招摇地开着小轿车,时常却找不到地方停车。到中山街的麦当劳门口的话,运气好的话可以把车停在以前的五彩巷现在的附街附近,运气不好就只能停到龙津河边中山街二期的入口处,走上几百米到麦当劳。运气实在差的话转悠许久都找不到停车场,只能开回家去了。
容若有一次见他走了半天才赶来赴约,问你累不累啊?
威猛白了他一眼说:这是身份!身份!人要做和身份相符的事!
于是容若就说:哦,原来和你身份相符的事就是西装革履油头滑面地走在充满朝气的初高中生当中去麦当劳吃冰激凌啊。大叔。
被威猛恼羞成怒地扁了一顿。
威猛最为不爽的显然是那句大叔。自从过了二十三岁之后,他的前额就开始日渐光滑。有他老爸三十不到就开始露出油亮头顶的范例在前,他想不惶恐都难。现在除了剪了一个他从前最鄙视的那种把半头的头发都拿来当刘海的发型之外,他还每天都使用本来只在广东香港一带流行的霸王洗发水。听说厦门还没卖那种洗发水,他还是特意叫广州的熟人给他寄的。
什么熟人啊,这么仗义。容若很遗憾地告诉威猛:你还真信那玩意儿?我猜成X大叔那个头发假如不是天生的,必然就是假发,和洗发水估计是负相关。要不为何此款洗发水不找郑X秋大叔来代言呢?来一个使用前使用后岂不甚好?
这种话自然是深深地伤害了威猛娇弱幼小的心灵,也自然免不了被他掐颈或拍头处理。处理完后威猛不无伤感地看着容若乌黑浓密的头发叹道:哪像你,肾气那么足?早知道我就晚一点开苞了。
容若说:……威猛,开苞好像是形容妓女破处的。
当然对容若来说,理科班毕业的威猛就算变身超赛IV,其攻击不过也就像猴子在挠他痒痒,偏偏每次不装出很痛的样子他还会自尊心受损。
南 风·第十八章
容若把单车停在麦当劳门口的众多车堆中,弯下腰锁车子的保险锁时,等得不耐烦的威猛奔了过来,说:“你个破车锁什么锁啊?谁要偷还要成本核算一下:拿去卖废铁还嫌锈,一斤还要倒贴两毛钱。”
“偷是没人会偷。借就不一定了。”容若直起腰,一脸正经地说,“借走了我也挺麻烦的,年纪一大把还要在这种满是可爱中学生的街上走回家,挺不合我身份的厚?”
“你留点口德。”威猛咬牙,大庭广众下不好动手。
容若微笑:“去哪儿?”
威猛嗯了半天,说:“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任容若取笑不休,对于麦当劳的热爱威猛丝毫不减。今年年初以来,他女朋友注意到他前额的问题后,以会加重脱发为由严格禁止他对美式快餐的摄入。据说此前她还是会陪他来吃的。那之后,威猛一方面不敢违逆老婆大人,一方面独自一人也没那个勇气踏入那个明显写着单身大叔慎入的场所,在实在受不了鸡翅或甜品瘾诱惑的时候就会想起他那毫无功能的哥们。
因为容若是他的哥们中唯一一个可以若无其事地独自一人走到点餐处,对点餐的小姑娘说:“两对鸡翅,一个圣代。”的那种人。威猛其实说归说,有时心里还是很羡慕容若那个不管干嘛都理直气壮的样子的。包括骑着早就可以丢去垃圾场的破单车去上班,包括问他是不是没谈过很痛快地说就是怎样,包括同学聚会时人人说月薪上万啦办厂啦之类时他很坦白地说一两千等等之类的。有时威猛也会提醒他做人可以稍微委婉一点,容若就会说我该委婉时委婉得很呢。
确实也是委婉得很。威猛认识他十几年,就愣是没听说他喜欢哪个姑娘。这种事对哥们不用那么委婉吧?每次就在嘴上吃吃豆腐,从来也没真的急过自己的终生大事。初中高中也就算了,大学还可以说没条件,上了研究生,都出来工作了,还这个鬼样子。其实据威猛高中的观察,给这傻帽递情书的女生也不少,只不过最后都变成纸飞机飞翔在蓝天里了。问他你怎么能这样伤害少女的心呢?容若就说这个已经是最低限度的伤害了啦。她们脑子热过以后,很快就会把我忘了的。
估计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么装聋作哑。威猛是觉得没有趁上学时拐一个老婆的话,出社会女孩子都变很现实,像容若这样毫不在乎形象地说出我没钱的男人其实很是让女人打退堂鼓的。
在靠窗的走廊最里面的那个座位坐定后,威猛假惺惺地问了容若一句:“你真的不吃啊?”就把炸鸡翅送进了嘴里。
“我吃啊。”容若逗他。
威猛“没听见”那句话,说:“这两天好热啊,龙岩还好啦,厦门快热死了。”
“热吗?还好啦。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容若支着下巴,看向透明玻璃的落地窗外。麦当劳朝向中山街和九一路十字路口那一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可以辨认两条街交汇处的人流。这个地段,就是龙岩最繁华的地段。
最繁华的地段,最热闹的时段。差不多都是初高中生。大叔大妈们平常还是不爱来这种地方的。
“龙岩好点啦,厦门真的好热啊。”威猛絮絮叨叨,“对了,看比赛没?今年很不错啊。没准真能超美国。”
“是啊。”容若心不在焉回答着。
有空看电视的时候还是会看一下比赛。不过只要跟老妈一起看电视她又会念叨往事,容若也不怎么愿意待在老妈他们房间看电视就是了。老哥房间那台黑白几年前报废了,现在房间里也没有电视。他又不是那种会特意上网看的人。故而大多数比赛还是错过了。
“听说北京更热,这不就是折磨那些不习惯的外国人嘛。北京也太恐怖了吧。春天又有沙尘暴,夏天又那么热,冬天又冷,你在北京待那么久,能习惯不?”
“今年比较反常,去年这个时候北京也没这么热,就白天热一点,晚上还好啦。”容若想,物极必反,年初冰冻雪灾过,夏天会这么热也正常。
今年夏天出奇的热。也不是一处的问题,到处都热。福建好歹还有台风,老哥有一次打电话回来时说广州都快把人热死了。今年的台风都不怎么经过广东。
不过最近几年,就算福建年年中标,台风不少,但像以往那样飞沙走石的台风似乎也少了。不知是因为在家中待的时间变短了,还是夏天没有从前悠闲了,就算有那种天气,也很难静静地听风了。
“你明天有没有空啊?”威猛啃第三块的时候问。
“怎么,你老婆明天还排练?”容若有点同情的问。厦门回龙岩,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也比较折腾,他这么折腾着回来,老婆还一心扑在事业上,也太悲情了吧。
威猛无精打采地哼唧了几声,说:“礼拜一就演出,不练怎么办?你明天想不想去龙崆洞玩,我好久没去了。”
龙崆洞去年才被迫去过。容若出于同情本想答应威猛,忽然想起吴欣那句话。
容若说:“不去了,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咦……”失望地叫到一半的威猛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块鸡翅,在奋战圣代表面的草莓酱时有点怪地看着容若的后方不远处。
看了一会儿把视线放回哥们脸上,问:“你记不记得我们上高一的时候篮球队有个帅到要死,女生天天在旁边朝他尖叫的男生?”
容若漫不经心地说:“没那么夸张吧?你说我?”
“你个头!”威猛抽了几下脸颊,“是那个谁谁谁啦,哎呀名字不记得了,当时我暗恋的一个女生天天跑去看他打球啦,我怎么把他名字给忘了?他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这辈子见过最帅的黄种人了啦,我怎么会记错呢?”
“帅不帅都是见仁见智的啦。”容若说。
威猛叫道:“他是那种仁者智者都要说帅的,就算你讨厌那种类型的长相,还是要说帅的人啦。你不会真忘了吧?以前有段时间你不还跟他挺好的嘛,那个初中二中流氓老大啊。”
容若把威猛逼近的沾着草莓酱的脸推到视线范围外,说:“好啦,我知道谁了啦,这孩子,穷激动啥呢?”
威猛小声说:“他走过来了哦。”
龙岩真是个很小的地方。容若看见威猛抬起手,局促不安得像见领导人那样朝他身后的某人“嗨”了一声,只好转过头。
一男一女,女人的手拉着男人的胳膊。
谢敏把胳膊轻轻从那个女人手里松开,笑着站在他们前边的那张桌子向他们打招呼。那个女的,则是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就坐到背靠着容若的那个座位上去了。
容若朝谢敏笑了一笑,转回头。
原来在考虑是这个意思啊。
“哇塞,他女朋友好漂亮啊。”威猛小声感叹着,“有人命就是好。又帅,又出息,老婆还漂亮。”
威猛感慨了半天,发现哥们没答腔的意思,不由取笑道:“怎么,受刺激了吧?赶紧也找一个吧。”
容若没理他,拿过他放在桌面上的圣代杯子。
“你干嘛?”威猛抢回自己危机十足的食物。
早说过相见不如怀念的。
有些东西,何必一定要在他面前让他看见呢。光是用想的,也能想得到的啊。
容若看向窗外,夏天倘若是这么灿烂的太阳,怎能不热呢。说着晚上还好啦不过也是安慰自己。
人怎么可以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中呢。过去的夏天是过去了,如今的夏天再热,还是要过的。
身后的谢敏在问那个女人:“连蕊,要吃什么?”
威猛舔着勺子,问:“你明天到底什么事啊?”
容若看着被威猛吃得红白相混的草莓圣代,说:“相亲。”
威猛差点没把勺子吞了,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门问:“你说真的假的啊?”
容若点点头。
威猛不无同情地看着兄弟,说:“早跟你说不要骑那辆破单车上班了吧?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条件也不差啦,人也高大,长得不是我夸你,也是很不错啦。工作也勉勉强强啦。你说你,是不是以前太挑剔的报应啊?”
威猛见容若不答腔,以为说到他痛处,摸摸鼻子说:“相亲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也能碰上合适的,多相几次就好了。”
麦当劳里冷气开得很强。容若原本是属于对温度的感受性很低,耐受性也比较好的人,只要不过热,过冷,他都觉得还行。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刚好是风口,他忽然觉得特别的冷。
身后的女人,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连蕊说:“可乐吧,小敏你还是喝橙汁?”
“嗯,我过去叫,你等我一下。”谢敏的声音挺温和的。
谢敏一向如此。
容若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对威猛说:“吃完没?走了。”
“咦?要走啦?”威猛停下把杯壁上的残余部分刮进口中的行为,站起来擦了擦嘴。
谢敏早一步去了前台,他们经过那一桌时,威猛朝那个女人拜拜了一下。就小跑着去追大步往前走的容若的背影。
南 风·第十九章
容若发烧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只有那一次得肺结核的时候发烧过,以前就算感冒,不过流两行清鼻涕,打几个喷嚏,没过两天就好了。所以他一向把自己归类到身体好那一类。
既然会得结核,说明他其实也并不太好吧。老哥当时说他是劳累、焦虑、睡不好、受凉、压力大,之类的理由应该有一个搭上边了。
容若心里想:有吗?他自我感觉还挺好的。
难道那个时候他压力这么大的吗?
这次的发热,就有据可循了。至少容若觉得是昨天麦当劳的空调导致的。就算他和那个空调熟识到不是一次两次五次十次坐在那儿的关系了。
那也没办法嘛。生病就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当时外边那么热,出了一身汗进到空调室,毛孔大开,风就那么进去了。
容若想着:但是发病也太快了吧。
昨天晚上回来后有些发冷。睡了一夜,早上身体很沉重,不晓得醒来。起来时觉得挺热的,摸了一摸自己的皮肤,才发现已经发烧了。
那时老爸老妈已经去乡下的小姨家玩去了。
他找出体温表量体温,发现已经烧到39.5°了,随便吃了一颗扑感敏,变得很困,连早饭也没吃,又爬回床上睡觉去了。
然后就做了很多离奇的梦,比如和威猛去上学,单车脱链,那家伙就一个人先走了。比如和老爸去爬山,但是爬到一半他觉得累坐下来休息后,老爸说要先走就先往山顶去了。比如嬷要淌过村头的那条河,容若追上去时,那河不知怎地就变成了海,海浪一下子把嬷给打不见了。
发烧是不是会让人情感脆弱呢?容若在迷糊中这样想着,被单角怎么湿了一块呢。
中午醒来,头开始很痛,烧是稍微退了一些。但是因为出了很多汗,口干得很厉害,他本不想起来,最后还是耐不住爬了起来。去楼上的饮水机接了水喝。
老哥说感冒的时候要喝温水,不过他觉得太渴了,懒得煮水,就直接喝了两大杯。
看了看厅里的钟,已经快十二点了,想起和吴欣的约定,就去打了个电话和她说生病了去不了。她却似乎是忘了这件事。反应了半天才“哦!”
女人啊。
“那你好好休息吧,下个礼拜再说啰。”
咽和鼻腔都是疼的,汗半干不干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以前没发过这么高的烧——当年结核时,医生说你发烧了,他都没感觉。那是低烧。
老哥后来就说他感觉太迟钝了。估计是粘液质的。老哥说什么神经递质的类型来分人,粘液质的感受性低,耐受性高,所以容若才会连发烧都觉察不到。估计有什么压力,也是压着,自己却没怎么意识吧。
其实很多事,他不是觉察不到,而是认为没必要觉察,反正觉察不觉察,病还是要病的,觉察不能的人,反而比较幸福。
第三杯水下肚后,他觉得又有些发冷。刚才在床上出汗出多了,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了,就剩一条小裤衩,现在在空气中站久了,开始冷了。
外界的空气其实应该是不冷的,天气预报的最高温度有34度,最低也有26度。容若惊讶地看着自己胳膊上一颗一颗站立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的身体如今真是反应过度了。好像只要触到空气就会发冷似的。
喝完水后,他到老妈老爸的房间里,从壁橱中翻出一条棉被。去年秋天老妈认识的一个安徽老板娘特意把老家中新收的棉花打作一条被子送她。说是报答老妈帮他儿子介绍门路上大专之类的。老妈人面其实并不太广,都是老爸的熟人在帮忙。
老爸虽然平时喋喋着什么天道人伦,这种走后门的事做起来也毫不含糊。
容若心想老爸怎么就教出他这个半成品了呢?爸爸是不是真的已经安之若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