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季名然一愣,点头,
那个人还是伤了他,伤了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的人。‘了生’在慢慢扩散,一直用来压制毒性的武功不仅恢复,还因为长时间与毒性的抵抗更进了一步,可是,武功虽然恢复了,他身上的毒……却……是再没什么可以压制的了。
默声……默声……
帘帐后的人缓缓收紧了搭在锦被上的手,勾起浅笑。
二十二年一次的争鼎,这一回他定要了结恩仇,还要紧紧抓住那个人,再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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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好疼,师傅,好疼……好疼……”长鞭过处,是男孩凄厉到嘶哑的喊叫,四肢被紧紧钉扣在墙上,连动弹也是疼的揪心,却仍是躲不过。
“闭嘴。”整盆盐水泼上身,男孩终于是忍不住垂下头,却又被冷水浇醒。
“你这个样子,若是今后伤痛袭身,岂不是露了行踪,还怎么暗中保护,恩?”说着,又是挥鞭而下,男孩却是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默声,只要你能忍住,今天就到此为止。”
男孩死死地咬着唇,满嘴的腥甜,身子不停的颤抖。
男人这才缓缓露出笑容。
被死死拴住的孩子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功夫,满身的伤痕,却已经学会不再喊疼。
“默声,师傅创立的凌月楼一定会成为整个江湖,不,是整个天下最大的……组织,将来,你就是这凌月楼楼主,你说好是不好?”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那男孩却蜷成一团,仿若毫无知觉。“今后,你就改跟师傅姓好了,叫什么好呢,雁,雁栖,栖儿,这个名字,怎么样,喜不喜欢?”男子的手按在他的腹部。
男孩伏在地上痛苦的扭动了一下,然后就只有微微的喘息,再没了力气。
“栖儿,怎么不乖了,竟然不回答师傅的话。”男人招手,端上一碗清粥,慢慢凑到男孩面前。
男孩终于缓缓睁眼,使尽力气去够,却是连手也抬不起来。
清粥‘啪’地一声碎在面前,男孩顿时睁大了眼,只得一点点朝那个方向挪动。
男人却站起身,一脚踹在那里。
满眼的绝望。
“栖儿,你还没回答师傅的话呢?”
男孩抬头望过去,“喜……喜欢……栖儿……喜欢……”
“乖——”男子终于满意地点头,“那么就挨过今天吧.今天完了再吃饭.这样的话,栖儿以后就能忍更长时间了,哈哈……哈哈哈……”
男孩动了动唇,终于闭上眼,不在期望。
“栖儿,不错,你合格了哦!”看着满地的尸身,坐在上手的男人满意地笑了起来,“一十一具,大人,孩子,老人,不错不错……你的剑法有进步啊!”
满身鲜血的男孩面无表情,执剑的手毫无颤抖。
“你准备准备,从今天开始你就一边执行楼里面的任务,一边开始做我交代的事情。”
“是,师傅。”
男孩领命而去,却在无人处吐得只剩腥黄的胆汁,杀人,不过头点地,分尸,却是灵魂的割裂。
夜是沉沦,封藏了满身的血腥。
男孩飞快地在夜里穿梭,绝顶的身手,天才的造诣,重重房屋之后,微亮的光芒,让他瞬间眯起眼。
在窗边落下,隐身在一片黑暗里,窗是半隐的,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屋内的情景。他慢慢倾身。
满眼枯寂的颜色,一刹那凉了心底,不由自主的升起奇异的怜惜。
本该是厌恨的,一切的苦难有这个人的一份牵连,却生起痛惜。
那个人,在对着影子低语,无边的,寂寞,寂寞。
一个人挑灯,一个人秉烛,一个言语,一个人寝食,少年的颜色苍凉得可怕,男孩紧紧捂住了胸口。
不知是在惜他还是痛己,只知,一瞬间,万劫不复。
“磬寒,磬寒,磬寒——”男子抽身而起,静静地喘息,黑暗中抚上眼角,一点点湿意。
夜是沉沦,也是归路。
泰然
江南 纵泫山庄
抬头看向蒙蒙亮的天空,钟磬寒吹灭了冒着轻烟的蜡烛,满身疲惫地靠向椅背,在各类消息卷宗里埋首一夜,终究是有些累了,可常年的习惯又容不得他有片刻的放松,只得自己动手揉了揉额头,对于手上正在进行的事情,他可以分析得清晰透彻,其他,却是一片空茫。
面无表情地转向窗外,人仍旧是维持着贯有的表情贯有的姿态,却生生染上了秋的寂寥。
三个月了,始终是没有那个人的消息,无论怎么找都是全无头绪,那个人就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甚至凌月楼都探查不到哪怕蛛丝马迹的行踪,他习惯性地抚上胸口,感觉到那抹暖意,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那个人,不会不见的,他一定会找到他。
随手拿起桌边的长剑,缓缓走到院中,舞了一套熟悉的剑式,凌空处,衣衫飞扬,他习惯性的回头,寻找那个人的目光,却生生落空,握剑的手倏而用力,剑气过时,残叶飞旋,绕着庭院孤寂地打着圈儿,他眉色一动,小发气劲,枯叶竟然慢慢落了下来,不再随意飞舞,于是这才收了剑,却仍是孤零零地站在庭院的中央。
原来,并不觉得的,只是拥有之后再失去,竟然会是如此的苍凉,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未这般失仪的在无人处放声大笑。
原来,自己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人的陪伴,原来自己也会忍不住动摇。
笑意消了,又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他渐渐闭上眼,感受着微不可察的温度。
渐渐有脚步声近来,是晨起的仆从?
脚步声慢慢放缓,似乎是怕打扰了他一般,停顿了半晌,还是慢慢在他身边站定。
“少爷?”
钟磬寒睁开眼,看向有些年迈的管家。“什么事?”
“外面有人送来样东西,说是要您亲自打开。”
“人呢?”
“走了,拦也拦不住,说是您若不要,扔了便是。”管家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自从夫人离开了之后,少爷表面上虽是一般无二,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有多糟糕。
钟磬寒陡然抬眉,“东西呢?”
管家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锦囊。
钟磬寒缓缓接过,动作却是从未有过的慎重。
按说这锦囊也只是绣工精致罢了,值不了几个钱,恐怕唯一的特别之处只在于,与钟磬寒时常捏在手上的那个锦囊一模一样!
他长抒了一口气,神色莫名。一点点的解开红绳,耀目的红光让捏着锦囊的手有一丝的滑颤。取出袋内的白色纸卷慢慢展开,清俊挺拔的文字铺展开来。
翔鸾,暖色,君当择一而取之,吾候佳音。
知名不具
钟磬寒见字一愣,忽而慢慢挑高眉,仿佛驱散了终年的阴郁,轻轻笑了起来,手里始终紧紧抓着那个锦囊。
肆华楼
宽袍广袖,素手把盏,倚在榻上的男子眉眼俊朗,虽未笑,却分明带着玲珑之气,虽掩不去病弱之质,却分明更显风流之姿,抬手,酒未入喉,方在唇间流连。
“我以为,你至少要让他等些日子的。”季名然立在塌前,轻声道。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如果是以日殿殿主的身份,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回答。”男子直起身,靠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笑道。
季名然叹息一声,“当然不是以日殿殿主的身份。”
男子把酒搁在一边,这才满意地点头。“为什么要等?”
季名然有一瞬的犹疑,“你真的不怪他?”
“怪,怎么不怪?”
“那你还……”
“若是我一人难受,岂不是便宜了他?”
“你真的不介意他瞒着你?”
男子把酒杯抚到一边,“其实那些我早就知道了,月初那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设计,其实从一开始钟铭的行动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了,当然也包括了钟尚月的事情,若不是他一早就派人去盗剑,使得钟铭不得安宁,钟铭又怎么会出此下策,结果还正好便宜了他?他唯一的意外大概是我吧,我先前不说不过是觉与我无太大干系,而后不说,不过是想看看他要置我于何处,想不到……”他淡了脸色,过了半晌才又道:“至于雁栖跟他交易了什么我虽不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倒也能猜测得出大概,其实他并不是非要借助雁栖的力量或是真的受到他的威胁什么的,不过就是想要逃避罢了,呵呵,简直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变过。”男子侧了侧身,低下头,径自把玩着腰间过长的衣带,“其实,我从头到尾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他在意的不过是那个人从来就没想过要告诉他,宁愿一个人承担,他在意的是那个人根本没有信任他,他在意的是横亘在那个人心中的兄弟关系,所以他给时间他选择。
“那现在,你又何必?”季名然叹了口气,终是为他不值。
男子忽然抬起头来,又伸手去摩梭酒杯的杯沿,脸上渐渐涌上一点点笑,一点点涩。
“因为,我想他了。”
题外话
鉴于大家对关系的不清楚,我来解释一下吧!
当年师傅BOSS收的徒弟是季默声,后来呢,给他改名叫雁栖,让他看顾自己的儿子钟同学
所以小时候受苦的是声声哦
再后来呢,季默声同学因为XX原因被压抑了记忆,他的师傅让另一个徒弟使用这个名字做了他的替身。
但是季默声还是会记得小时候有一直注视着某个人,他原来一直以为是现在的雁栖,想起来之后才知道是现在的钟磬寒,但是同时也发现,钟同学是他的哥哥。
另一方面,钟同学也知道,一直有个人从小到大陪在他的身边,原来他以为是那个假扮的雁栖,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不过呢,已经光荣的喜欢上了我们家声声,但是他之所以注意声声,却是因为一早发现的兄弟关系,所以他才会那么纠结。
至于师傅BOSS,他不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个儿子,也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声声,所以,小时候声声蛮可怜的!
雁栖同学嘛,对于季默声,估计是又爱又狠,试想,原来就无法超越,后来还要一辈子做某个人的替身,是人都会不爽啊,所以才会利用声声的失忆做了很多事情。
以上————
不知道这样解释了之后,有没有清楚一点!
争鼎
湛蓝无云的天色下,山林间是迷人的秋景,清风一过,飒飒生姿,踏着层层厚积的落叶,鞋底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似极了即将来临的冬雪。苍竹钟翠,枫叶正红,梧桐半落,似语还休,抛开一切爱恨,这样的地方,该是最适合隐逸一生了。
钟磬寒负手而立,原本前行的脚步难得的停了下来,想起从前有人说过,若是哪日自己没了烦忧,就算待在深山老林看云卷云舒,也是十分自在。
也许真如他所说,独步山中方见从容,然而这样的出尘气韵,钟磬寒微抬了抬头,耳际的丝凉令他不忍再想。远处一个女子的脚步正越来越近,待到她进得跟前,抬首看清面前的人影,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立刻显露无遗。
“哥!”女子甜亮的声音如穿林谷莺,仿佛时令还在春暖花开时,让人心底一阵舒畅。
“月儿。”淡淡笑来,被她这么一叫,钟磬寒多日沉郁的脸上,终究有了些开颜。
“哥怎么好端端的会想起月儿?”女子俏皮的眨眼,扛着花锄的手有意抖了抖眼前的花囊。
看到花囊,钟磬寒面色一紧,复又抬眉而笑:“尚月这话竟是嫌弃哥多余,难不成跟君远那小子过得就那么称心?”揶揄之色顿起,看着眼前的人儿荆钗布裙仍是花颜不减,钟磬寒不禁莞尔,谁能想到这个不识人间惆怅客的少女就是昔日美貌传得满城风雨的武林第一美人--钟尚月呢。他来这里,其实也说不上有多重要的事,只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来凌云山走走,想看看,这个被自己视为亲人的妹妹,或许,那萦绕在心头一点对温暖的眷恋,自那人起,已成了习惯。
“哥,难得来一回,今天就让妹妹我亲自掌厨,让你饱餐一顿。”说完,拉着钟磬寒的衣袖就往山林深处的竹屋行去。
门前兰草青叶扬扬,竹影悠悠,青石小路绵延铺开,依稀还是自己当年建起的模样。望着这样的景物,钟磬寒有片刻的恍然,身旁的钟尚月一脸自得的站在身旁,慢慢地,侧首朝钟磬寒回眸一笑,淡极而嫣然。神色一暗,目光在那一刻深入云端,曾是同样拥有这熟悉笑容的人,如今,他不在身旁。
“咦,奇怪,君远呢?”像是发现了什么,钟尚月屋里屋外转了个遍,居然没有找到此时应该在竹屋一隅静静看书的人。
“他出去了?”钟磬寒淡然开口。
“是啊,他最近似乎老是喜欢突然间就不见了。我问他他便说去了湖边钓鱼。不过他倒是真有带鱼回来。”钟尚月喃喃嘟起嘴,皱起的眉头在看到钟磬寒若有所思的沉默后又大大咧咧的招呼他进来坐下,“先别管他了,哥,我发明了一道新菜喔,你不知道,你的凌云山可藏了好多宝贝呢。”放好了花囊,钟尚月在钟磬寒对面坐下,顺手为钟磬寒斟上杯茶。
“哦,你倒学会识宝了?”
“可不是,呵,我先不说,待会儿等我做好了端上来,保证让你大开眼界。”钟尚月做了个隐瞒的手势,绯红的脸上隐不住神秘。
钟磬寒弯起唇,尚月,不可否认,在他和钟铭的有意为之下,一直过着简单无忧的生活,即便有了后来她和杨君远的事,她也仍旧是开朗乐观的,并不显丝毫忧戚,钟铭,始终是疼惜尚月的,不然,他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
缓缓地喝着茶听松涛阵阵,不消多时,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饶是他尝遍珍馐,亦为这特别的气息抬起了双眼。
“做好了,尝尝看吧。”挨着钟磬寒坐下,看他动起筷子,钟尚月满脸期待。
一小口的鱼肉被缓缓放入嘴中仔细咀嚼,并不见品尝的人表情有何异样,搁下筷子,钟尚月迫不及待的开问:“如何?”
钟磬寒面无表情,一刹那的回思,反问道:“你加了‘雪顶峰’不奇怪,只是这鲜香……”
“哈哈,猜不到了吧,这个啊,就是我之前在你这凌云峰收集的落花,那次我无意跌进一个深沟,那花就开在那儿,我给它取名为‘思归’,花瓣细微,香气袭远,般般促思归,堂哥以为如何?”钟尚月得意地瞧向钟磬寒,为自己带来的成果颇为满意。
虽是事不关己的语调,但听着花名隐含的无助,没想到她一个自小娇骄惯养在世家大户的小姐居然也在深山林间受过这种罪,钟磬寒不觉蹙眉,他是不是在无意间已忽略了太多?
开启的口终究化作宠溺的笑,“不错,居然是因为‘思归’,怪不道这香味如此特别。”
一时欢声笑语不断,直至一斗橘光照亮了烟云过处的山前朗月。
手里拿着一方纸笺,洛无垠脸色有些难看,“当真如此?”
伏案书桌的男子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没想到他终究是不甘平淡,也难怪他,你那位叔父总是那么懂得看准时机。”叹了口气,洛无垠脸上露出一丝悲悯,为杨君远对钟铭的投靠,也为钟尚月的不值。
“静观其变。”男子无所谓的回应道。
洛无没有出声,异常的静默使得钟磬寒抬眸,对面那双眼睛里有半眯的认真,分明说着你老毛病又犯了,钟磬寒苦笑着叹了口气,“自然是先不打草惊蛇,来个顺藤摸瓜了。”
“嗯,”不知是出于对钟磬寒态度的满意还是赞同这个计划,洛无垠垮下的脸总算恢复了声色,“说起来,四魔教一直隐蔽得不见踪影,这次出了事,也正好找到他们巢穴。”
“不过,你真的能确定钟铭与四魔教有密切关系?”
“他是不是魔教中人不得而知,只不过我能肯定,当年,他总是动用了四魔教的力量,不然韩家也不至于此。这些,我也是近几年趁他有所松懈才查到的。”说到这里,他紧紧握了握手中的温润,“二十二年一次的凌山争鼎,真是等了太久太久。”
二十二年前的凌山争鼎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个传奇,美人,侠士,长剑,珍宝,飞扬舞动,姿态蹁纤,只是不知那一场绚烂了无数人灵魂的凌山争鼎生生改变了一群人的命运,让一切的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
季默声想过,若是没有二十二年前的那场相遇,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恩怨纠葛,也许他和钟磬寒会是这世上最好的兄弟,又或者只是对平常的兄弟,会矛盾吵闹会打架斗嘴,却能平平常常的以这世上最亲近的关系慢慢老死,只是一切,并不如他想,命运只是小小的偏差了一点,于是,所有的一切,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