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刘大爷。"
李义殷勤地起身让座,可刘易文摇摇头,站在桌边把茶水放下,"刚才见到洺遥把茶倒了出来,便知道他肯定又是在耍性子,难为李将军了。"
"不难为不难为。"......我哪敢说句难为?
刘洺遥揉了揉眉心,"哥,你以后别管他。"
"我管你!周翰说你是累过了才倒下去,怎么不到两日你又起来了?"刘易文边说边去摸那人的额头,"还把眉头皱成这样,......什么事要你这么烦的?"
"没什么?......你呢,头还会痛不?"
"今天还没有。"
刘易文摇头,苍白的脸和嘴唇早不能瞒住刘洺遥,这他也知道,互相间都蒙了层点不破的纸。
"哎。大爷和二爷的感情真好。"李义有些羡慕地嬉笑了声,"那我就不打搅了。"
"你早该走了!"
"洺遥,去送送他。"刘易文见李义走得有些尴尬,连忙拉拉刘洺遥的袖子,那人纵是千万般不耐,但还是拗不过地披衣送人去。
站在门口,刘洺遥瞪眼,"还不走?!"
"......洺遥,我差点儿忘了说。虽然现在杨光不在成都,......可你还是要注意他手下的人。不瞒你说,那日我见着之初虽然活脱脱成了一个你,可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些破绽。......我能发现,杨光应该也不差,他必定会怀疑到你身上来。"
"......可他人不在成都,没手没脚,不就什么也做不了?"
"那不一定,他只需要要找一个把你扣住的理由,然后等着回来算账。只要有那个理由,任何人的说辞都没用。"
刘洺遥挑眉一笑,侧身看着李义,"......那也要让他有足够的本事,隔那么远都能抓着我的把柄。"
"无论怎样,总之你万事小心。"
李义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这周围水气翻涌,胸口上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闷蕴不安。
......总不能安下心地走。
"二爷!"
庄门前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刘洺遥回头,眉心不由得紧皱了起来。
"爷!八姨太的事为何不跟我商量?!为何要把我支到江师傅那儿去?!"
"四儿,......你回来了?"
"回来?!若不是学堂里的人见到八姨太的尸体绑在城门外,我到现在还不相信那些事!"
"......你为什么这么慌张?"
"爷!"四儿气极地抹了把脸,擦掉眼角晶亮的泪花儿,"你又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在担心琳玉?......还是怕报不了仇?!"
"你!"四儿伸出铁手向前抓着刘洺遥的领子,可看着那人样子,另一手攥紧的拳怎么也打不下手。
"打啊?怎么不打?!"刘洺遥抬脸,凤眼微眯,"你若不想听我说就打!打到我说不了话为止!"
四儿一怔,举着拳呜呜地哭出了声,铁手慢慢从刘洺遥领下松开。
"......爷,......再怎么,再怎么八姨太也是一条人命啊!"
那声音嘶哑又难听,李义皱眉看着刘洺遥的头顶,苦意堆在喉咙里干涩得很。
四儿一边呜咽一边绕过两人向前走去,幽幽长长的路上他越走越远,......不知到要去那儿,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刘洺遥想去追,可李义摇摇头,指着庄门叫他回头看去。
又一个从门口过来的下人跑到刘洺遥面前,低头支吾半天一句话也没扯圆。
"有话快说!"
"那个,......那个,三爷他......"
刘洺遥按住在头上跳动的青筋,耐着性子勾唇问道,"绍恩又怎么了?"
下人吓得发抖,二爷就是这样,语气越轻柔,笑得越开心,说明他火气越大。聪明的都知道该等他一个人慢慢阴笑,招惹不得。......可这前院的火正烧得旺,好死不死的三爷又在后院点火,按住了这头,那头又冒起来。
"说啊?!"
"啊!"下人一咬牙,站直身子退后两步,"......三......三爷提着箱子要走了!!!!!!!"
"他敢!!!!!!!!!!!!!!"
"二......二爷!你对我吼没用啊!三爷都到了偏门,王莫德拦不住才叫过我来的!"
刘洺遥气得快把银牙给咬碎,......好哇,你们跑,你们都给我跑!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就天到晚惹事!
但气归气,但前面跑的人不追不行,后门走的人也得去拦,这一前一后除非有个人能把他拉成两半!
李义拍拍刘洺遥的肩,"你去看三爷,......四儿让我去找,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刘洺遥转头,凤眼一凛,半带威胁地张口,"那你得负责把他带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是是是。"李义有些无奈地点头,加紧马肚子向前走去,"少了从我头上拔去补上罢。"
嗓音带笑,伸手一挥,潇洒得很。
刘洺遥猛地转头,凶神恶煞的让人吓得不轻。
"还不快带我去!!"
"呀!马上马上!"
背手向庄内走去,临进门还不忘叫人把门全都拴好。哼,走走走,你想走是吧。......除非你长了双翅膀,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走?!
他一边想一边拧眉,看在其他人的眼里,那模样可狰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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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走不得啊!"
刘绍恩无奈地拨开王莫德的手,拉开小丫头拖着的腿,就是一刻也不想停地向偏门走去。
"王叔,你让开罢,再让我呆在这里,我迟早会疯掉。"
"......我看你现在早疯得不正常了。"
"二少爷!"听着后面的声音,王莫德连忙擦干脸上的汗,"三......三少爷只是有些不听劝,等性子懂事了些就好。"
"懂事?"刘洺遥斜眼看着他,"哼,王莫德,你不必帮他说好话。"
"......二哥。"
刘绍恩抬头,眼神闪躲。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让我走。"
"做梦!"
"洺遥!哪有跟自己兄弟那么说话的?!!"三夫人尖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刘洺遥不悦地皱眉,不管她怎么叫唤,上前几步叫人把刘绍恩手里的箱子拿过来。
刘绍恩死命抱着箱子不放,"不行!"
"什么不行?!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下人见三爷那模样,都不敢下重手,几个人拉来拉去,倒还像在耍花枪。
"洺遥,......绍恩想出去散散心又有什么不可以?"三夫人见硬的不行,只有软下声音拉着刘洺遥的手好言相劝。
"散心?要散到了枪口下面怎么说?!"
"怎么会呢?......不往那些地方走不就好了?"
"哼。"刘洺遥冷笑,锐目看着刘绍恩,"......绍恩,你自己说说会不会?!"
刘绍恩低头,手紧紧攥着皮箱,突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就那么跪了下去。
"二哥,......让我走。"
刘洺遥一愣,咬牙压下伸出去的手,"......你跪......你知道膝下有多少人?你跪得起吗?!"
"洺遥!绍恩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那么说话?!"
三夫人连忙去拖刘绍恩起来,可那人硬是死了心一样地跪在地上,一整个庄的下人都看着,可他就是不起来。
刘洺遥走到他面前,"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我不敢。"刘绍恩摇头,"我的苦,......二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刘庄里面活着连死都不如。"
"苦?......刘绍恩,你现在有饭吃有床睡,还有什么资格说苦?如果那样都算苦,......那我也很苦,你知道吗?......这个年头可怜人那么多,没有一个不苦!"
"可我就是不行!二哥,我求你,让我走吧!!!"
刘绍恩带着哭腔,一遍一遍地说苦,说得刘洺遥心都乱了。
你苦,你要走,可你能去哪?
......这外面更苦,更难受。......可在刘庄,起码能保证你有吃的,有睡的,......能保着你的命啊!
谁不苦,谁不可怜,世上的可怜人多得是了,你走出去也只是徒增一个。
......那样就能好受了?
......你究竟想我怎么样,为什么总是在逼我?
"洺遥,洺遥,你看绍恩都跪下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你是不是要把绍恩逼到死才罢休啊?!"
三夫人上前抱着刘绍恩,不分青红皂白便指着刘洺遥又哭又骂。
"......绍恩,你说,......还是要走?"
"还说什么?!别以为这个家归你管就可以由你乱来!"
"要想他出去不被人乱枪打死,就给我闭上你的嘴!!!"刘洺遥气得一掌挥开三夫人的手,咬牙把刘绍恩从地上拽起来,"还有你,......休想踏出刘庄一步。"
"二哥!"
"......还叫我二哥就乖乖回去。"
躲在竹林里的刘易文实在看不下去,叹了口气,抱上扯着自己衣角的刘晓一同出来。
"你们怎么了?......声音那么大晓晓听见就一直哭。"
刘易文往手里的嫩屁股上一掐,小崽子很是配合地先瘪瘪嘴后呜啦啦地放声哭了。溜圆的大眼睛一转到刘绍恩身上就哭得更凶,刘易文假装去劝,可掐着屁股的手却死都不放。
"小叔叔,......小叔叔。"
刘易文一笑,顺势走向刘绍恩,"你看,晓晓想你呢。"
"小叔叔,抱抱。"
"啊......呃......"
刘洺遥翻了个白眼,接过刘晓放在刘绍恩空悬的双手上,"不是要人送到手上才行?"
"绍恩,晓晓也不想你走。"刘易文笑着转脸,接过刘绍恩的皮箱,"我们三兄弟还有什么不好说?一人都少说一句。也别再闹了,......爹和娘都等我们吃饭呢。"
"哎,对对,......这正是晚饭的时间。"王莫德趁机哄笑了一声,"老爷和大夫人肯定都等急了,......哎,......哎,我们也得去伺候着。"
"三娘也一起去。......洺遥难得在家,一起吃个饭都很不容易。"
"大哥。"
刘易文擦去刘绍恩脸上的泪痕,"怎么了?......等会儿爹见你哭过,肯定又要担心。"
"还不把眼泪收起来。"
刘洺遥拧眉,从刘易文手里拿过皮箱转身就向院里走,扭头赌气地模样,谁看了都知道是在气头上。
王莫德见他难受,悄悄从后面跟着。
"跟过来做什么?"
王莫德叹了口气,"......二少爷今天怎么那么大的脾气?"
"听你的意思,是在怪我?"
"我怎么敢?"
"我也不想那样,......可要他出去被人打死了,被人害得连尸骨都不剩,......你要我怎么办?......我只有他一个弟弟,疼了那么多年,怎能不管他?!"
王莫德绕到刘洺遥面前,笑呵呵地说,"可三少爷没走啊。......不管怎样,人留下来就是好。"
"今天留得了他,......那明天呢?......后天?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消失?"刘洺遥抬头,看着已经褪了色的回廊,灰色的内墙从红漆里剥蚀出来,一眨眼间,就觉得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
"二少爷在想些什么?"
刘洺遥的嘴角有些颤抖,幽幽地,"......我怕这一离以后,我们三兄弟永远见不了面。"
"呸呸呸!二少爷!......别说这些话!"
"我说出来反而舒服些,......而且可若易文在,我也不能说。"
"二少爷,你知道就好!"
刘洺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如凋零在地的银杏叶子一样,......王莫德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碎了一地,同这个院里的银杏一起,都是最后了。
一年到尾,庄里什么东西都是光秃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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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那边,李义赶出城在绑着琳玉的地方找到哭得一塌糊涂的四儿。
李义叹了口气,拍拍马上前,"......芷林。"
四儿一愣,泪眼朦胧地抬头。
"你是拐走沐扬的人,我怎会认不得你?...... 这些年可还好?"
"......将军那不是说笑。我如今的德性还能算得上好?"
李义翻身下马,绑着琳玉的木桩就扎在城门边,进进出出的人无论是谁都能看得清楚。......一个台子,一个柱子,便是这曾经还算风情万种的美人的最后。
李义叹了口气,"......至少你没成她那样。"
"......又有什么区别?"
四儿眼中,琳玉被剜了眼睛,剥掉脸皮,身上全是枪眼,光看这样也能知道受了怎样的对待。更骇人的是她的脑袋一直低低地垂着,好像脖子扭断了一般,脸上两个黑窟窿斜斜地面对城门。
路过的人都不敢多看,瞄上几眼后马上走,整个城门前人少得可怜。
只有树枝上掉下的叶子在为她垂几滴泪,......风一吹,嗖嗖地寒。
李义挥手叫守门的国民军把尸体放下来,那人一看是他,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爬上台子把人放在地上。
"就这样了?"
"那......那还得怎么样?"
"怎么也找个东西盖上啊!若你弄得这番下场,不惨么?!"
"啊,是是是。"
那人一溜烟地不知去哪儿找来个草席子,好好盖上后李义还不满意,皱眉说道,"找个地方葬了,别在这儿晒着。"
"可军长说......"
"说说说,他说什么?!这儿谁大?"
"当然是你,......李将军。"
"还知道是我啊?......那还不快去做!"
"是。"那人拗不过李义,只得找来几个人担着琳玉向城郊走去。
四儿抹了把泪起身想跟在后面,却被李义拉住。
"沐扬的仇我也想报,......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将军。"四儿拧眉转身,拨开李义的手,"我只是想送送她。"
"傻子!你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你跟洺遥吗?她叫你送的东西全是假的!"
四儿黯然低头,"......那也算了,......她一个人走,没人送很凄凉的。"
李义有些气恼,"你怎么就是点不通,......你去送琳玉的事迟早要传到杨光耳里,你现在不可以让杨光知道你是谁,知道吗?"
"可是......"
"行了,别说了。......我代你去总可以吧?"
"将军?"
"我也想在琳玉身上找到些答案。"
四儿抓着李义手,"......将军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琳玉是个聪明人,肯定会留下些杨光找不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但愿会对你我有帮助。"
"那将军可不要瞒我?"
李义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转身,"......洺遥也不是故意瞒你,他不想你出事才会那么做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也快回刘庄,洺遥肯定等急了。"
李义牵过马翻身上去,动身直往城郊而去,溅高的泥水把灰色的长衫弄得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