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都不在身上了,又有何用?"虽然两人诚心谈过,但外在始终是有那个名分,来凤......也一直还是心里解不开的结。
而和洺遥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不提。但两人心中都会想,......这点刘易文当然知道。
"你们之间的事又有多难?夫人不是傻女子,她有时候可能比你还想得通透。......不管怎么样,大爷,两年前你抛下她去找二少爷是你负她在先,......现在说什么都该去看看她,两人虽然没情可谊也该在啊!"王莫德给刘易文套上外袍,满意地看着那人眼里流露的不忍,"......再说,还有晓晓呐,你这个做爹的这份责任一定要尽到。"
"......我知道,若不去茶库,白日里我会在房内等她,......就看她什么时候愿意来,可以一起带晓晓出去玩会儿。"
"你能那样想最好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些煞景,但你和她始终是夫妻,......这层膜怎么也不能再家里戳破。这样对二少爷对夫人,......还有三少爷都不好。"
"绍恩?"刘易文睁大眼看着王莫德,"为何把绍恩也拉扯进来?"
"哎,......大爷,你们四人之间啊,可真是比乱麻还乱。"王莫德叹了口气,"你知道夫人一直以为是你和她许下终身的。"
"......嗯,她以往同我说过,......而我那时已经......所以就信以为真了。"
"哎,......大爷,夫人没有骗你,的确是有那么一个人,......不过不是你,而是三少爷啊!"
"绍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把人给弄混啊?"
刘易文这才觉得之前许多事情都有了说法,......那个勾手指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却都是绍恩爱吃,还有来凤絮絮叨叨讲的事却总让自己的记忆更加模糊。刘易文透了揉眉心,原来那几年两人心里真正装的却都不是对方,但还是相敬如宾人人称羡,......现在想起来才知道那些冤孽都怪不了别人。
......全是自己造出来的。
"夫人虽然是有一颗玲珑心,......但最不该混的事她偏偏混了,......谁叫你们三兄弟儿时那么相像,直到大了才分清长相。......而且庄里的人也会错意,总以为你们是一对。"
"王莫德,你知道怎么不说啊?!"
"大爷,你知道你成亲得有多仓促吗?......就因为老爷大夫人一说你就可以牵上别人的手?......没人逼你,没人迫你,在外人的眼里你们两情相悦,不知有多少人看好这段姻缘?......你让我这个做下人的好说什么。"王莫德给刘易文倒了杯水,"不过还是二少爷,......是他没让我跟你说。"
"洺遥?"
"二少爷说他看见你笑了,......他说他已经很久没见你笑了。"
"他想我笑,......我可以天天笑给他看,怎么......"
刘易文转头看着窗外开了点点白花的树,......曾经有人搂着自己说那是玉兰,......春天开,然后半个月不到就谢了,那么美的花不能多看真是可惜。
......可惜吗,刘易文觉得眼睛酸得很,可却不是为了自己。
这几年哭的时候往往什么都说不出,......但这次确实是在脑里一闪而过了好几人的眼睛,好几人在自己身边留下的痕迹。
突然想起了儿时大夫人教育的话,男孩子别动不动就包眼泪,那样像什么?!
......可刘易文自问没有那么要强,......他一到了伤心处总是忍不住。而这次又多了几个伤心的人,所以他一直把眼泪包在眶里,看窗外的玉兰迎来最盛的一段花期。
"王莫德,......玉兰要开了。"
"是啊,二少爷昨天说呢,......还同四儿赌它能开多久。"
"他怎么说?"
"......二少爷说半个月,四儿认为没那么久。"
"是啊,那也太长了。"
"那也未必,今年春光那么好,只要不下雨就行。"
刘易文看了看未变的天色,虽不若春光明媚,但也不算阴霾,开花,......足够了。
"...... 那就别下雨吧。"
求求你,......别再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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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还是风平浪静,城里出来晒皮喝茶的人又多了起来,大街小巷照样人头涌动,吃的,玩的四处可见。
刘易文从庄里溜了出来混迹于其中,好不容易找回一点儿实在的感觉。看着左右晃过去的人影,莫不是自在潇洒,糖果子和油条发糕糊在人的嘴角上,那一刻的甜味能直往心里去。
"前面的人注意点儿!!!"
听着后面的喊声,刘易文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群冲到了一边,几个壮汉推了一大车货物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擦过去,连衫子都被吹翻了一半。
"......好险。"
刘易文咧嘴笑了,已经很久没看成都那么脑热,记得好几年前的那场庙会以后,也没再有这种心情来街上。人哪,还是在很多时候离不开那些小情绪。
你高兴了吧,看什么都好。不高兴,就什么都碍眼。
"这位爷,进来坐坐吧,茉莉,玉兰,潽洱,老三花!什么都有!"
在巷子中间拖出刘易文的女人虽然说不上年轻,但蓝布粗衣也干净舒服,不像平常茶馆里面的风情,看着实在得很。刘易文笑着点了点头,猫腰进了馆子里。
"......爷,是第一次来?......不过我怎么看着你很面善呐?"
"是吗?......可能是人相有似罢。"刘易文坐在藤条椅上,伸手翻开眼前的盖碗茶,"......给我沏壶玉兰好了,最近正开花心里总掂着。"
"好咧,爷还有什么要的唤我一声。......哎呀!对了,以前爱在馆里唱曲儿的人今天也回来了,爷可是运气好,......那人从前可是把这馆子给唱了个大红。"
刘易文环顾四周虽然今日平添了许多茶客,不过堆在墙角的桌椅还是不少,看来过往确实繁华过一阵。等冷清下来,闲置的桌椅却无处可走。
于是也随口问问,"......那怎么现在不唱了?让生意红火下去岂不是更好。"
"爷,人家后来可是找了个好归宿。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财路不让他去过好日子?......看他时而回来气色也挺好,想必过得还是不错,哈哈,那我也放心许多了。"那女人抹了把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哎,今天客突然多了起来,这样一忙活真是要死人。爷!你慢慢看,我给你上茶去。"
刘易文看女人急匆匆地跑开,百无聊赖地摊开双手玩起了桌上的瓜子碟,那玩意儿他不爱磕,就把瓜子都倒出来放在桌上摆弄起来。
等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真正多了,抬头看去除了自己的桌子,周围可挤满了人,有些一个四方桌还能塞七八个人下去,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刘易文想那唱曲儿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由得那么多人来捧场?
"呃,这不是刘大爷么?"
刘易文转头,身后有人正抬着椅子挪动过来,他皱眉掂量一下,细眼短发再加一身长褂,单看上去是不怎么样,但仔细琢磨下才知道那料子的质地也不差。
"你是?"
"哎,......大家萍水相逢来听个曲儿,听完就散场,知道个名字确没什么用啊。"
"......不说也罢。"
刘易文应付了两句就回头,这时简单几个桌子上已经搭好了台,拉二胡的人也准备妥当,大家纷纷鼓掌想今日的角儿该出场了。刘易文动动身子在藤条椅上坐得舒服些,心底对那角儿更是好奇。
"......奇怪,你在庄里还没听腻么?难道这次是专门跑出来捧场的?"
"你说什么?"
"哎大爷不知道?今日的角儿正是刘二爷院里的那人。"那人嘿嘿地□两声,"......之初啊!"
刘易文刚想回话,那人却神秘地伸手指上前台,细细渺渺的声音从那其中出来,飘飘荡荡的散在茶馆里。
万不该,万不该,刘易文觉得自己是万不该回头,......可不知怎么的还是同台上的人眼光对在了一起。
"......之初。"
之初偏头笑笑,勾唇旋步上前,颔首抬袖,灰袍间的长如瀑如黑缎一样散在身后。扬首风起,闭眸风落,静待一切雨后的萧萧点点,......那种静若流波的沉默让整个场子的茶客都鸦雀无声。
刘易文也是那样,......听着之初有些酸哑的声音,那好像带他回到梦里和雾里的刘庄一样,纠葛缠绵就这样被缓缓唱了出来。
举起桌上的茶杯小泯一口,玉兰的味道在唇齿边萦绕不去,而刚才搭话的人坐在一旁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在桌上合拍,似乎也很欣赏地把之初给看着。
难怪,......那样一个人儿,谁的心能不动?
"各位爷,之初很高兴在今日还能见到你们。一别两年,可之初觉得更像经年,......变得人和事都太多,当然之初也不例外。"
几曲中的间歇,之初躬身下了高台,行入桌椅参杂的人群中。周围的茶客没有一人伸手碰触,都好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品茶赏曲,规矩得很。
之初低头笑了,美若芙蓉靥面,"......眼下兵荒马乱,离期和归期都再无所计,之初黯然,并不知如何是好。"
"初小爷不必烦恼,成都几千年来再大的风浪都过了,还怕熬不过几年混战?"
不知是谁觉得那气氛过于阴死了一些,便大着嗓门吆喝起来。周围的茶客纷纷响应,馆子里变得像水壶盖一样闹腾,多少的豪言壮语都脱口而出。
刘易文摇了摇头,......成都人还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说什么话都是随性而为。
"各位爷,你们那样说之初可担待不起。......馆内便是闲闹戏耍的地方,我们不提国事可好?"
"那好那好,不过初小爷刚才说了那么多,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之初点了点头,看着门外荡过的人,或走或留,他都看在眼里,一丝悲就渐渐从中而来。
"......今日,是之初最后一次唱,以后便不再开喉,不再献曲。......过去那些风尘里的纷扰也想趁此机会了结。"
说罢,低眸扫过在坐的人,或惋惜或叹气或无所谓,之初轻笑一声,原来角退场也不过如此。
"......这可真是可惜了。"
"是啊,......初小爷可有想清楚了?"
其实之初本身也只是茶馆里唱曲的角儿,再加上两年未见,又被刘二爷收进房内,就算不唱曲,日后也只有好没有坏。所以除了过往捧场的老茶客略有感伤以外,其余的人只是轻叹了一声没往心上去。
"一壶浊酒尽余欢......各位,何不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从此别后再无牵挂,再无憾意,可好?"之初随手把桌上的茶举到眼前,"之初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一整杯滚烫的茶便全数被他灌进喉中,身边还几个人想拦也拦不住。
"之初!!"掺水的蔡娘见他这么糟蹋自己,连忙放下水壶拿着抹布过来。
但却被那人推了开。
"我没事,...... 让蔡娘费心了。"之初扶着椅背,伸手挥开就近几个茶客,可那声音却是在顷刻间变得暗哑。伸舌一舔,喉间的皮肉已经被烫得翻开,血和唾液混杂上涌,让他一阵一阵地干呕。
闷咳了一声,一团带血的唾沫便落在地上,一些相熟的茶客都不忍纷纷落了泪。
"......之,......之初,此生再不为任何一人唱曲。"
"行了,行了,大家都知道了。"蔡娘扶起摇摇晃晃的人,把手里的湿布巾给他敷上,可大家还是都看见嘴角渐渐涌上了一丝血痕,合着全身的冷汗湿淋淋地流了下来。
那血痕便是像烙铁一样深深刻在刘易文的眼睛里,他心里被人划开了几十道口子,每一滴落在地上的血都历历在目。
一曲戏,总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你怨不得别人。
刘易文闭眼扶着脑袋起身,踉跄地向人群中迈出几步,恍惚间只觉得脑里又像要炸开了一般的疼。
"......你怨不得别人!"刘易文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逃开一样地跑出茶馆,......不管身后那一束快要把自己剜下一块肉的眼神,他还是跑开了。
......你怨不得别人。
......怨不得别人。
刘易文一边跑一边想,直到能看到刘庄前的路,才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你刚刚那样,算是对刘爷摊牌么?......你还真舍得。"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茶客的眼里生离死别和爱恨情仇他们看得太多,挂在嘴边也说得太多。之初虽然惹人怜,但一细想充其量也就只是一幕戏,喝完茶也该拍拍屁股散场了。
有些回首有些叹气,但不管怎样,人头涌动,馆里的人几乎还是走得差不多。唯有一些和蔡娘交好的留下来问候之初以外,整个馆子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风卷残云一般的凄凉。
抬头看了一眼闲闲坐在自己身前的人,之初一边扶着喉咙一边嘶哑开腔,"李将军这话就过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有或没有,也只有你心里知道。......哎,不过可惜,这次来还指望听着你唱那首曲儿。"
"......我不都唱过了,李将军是说哪首?"
李义喝了口茶清清喉,"......洺遥常挂在嘴边的。"
"哼,李将军唤得好亲热。"
"反正他人也不在,多叫叫又怎么样?......倒是你,何不当面给他唱那曲,再表演一个血淋淋的场面,岂不更震撼人心?"
"二爷说太凉,叫我以后都没唱。"之初轻笑,"而且,他没听进去,我再唱多了都是自做多情。"
"可你刚才的自作多情却连懂得欣赏的人都没有,......唯一一个,......却是跑了。"李义斜眼看了看刘易文空空的座位,想着刚才那人惨白了脸的样子,觉得可笑得很。
本没必要还怕,......为何还哆嗦成那样?
"李将军还有事吗?"
李义转过脸,一手抬起之初的下颚,有些轻佻地问,"......你以为这样算是成全了谁?"
"......我自己,...... 李将军,这么简单的事不必明知故问。"
看着那人嘴角又溢出的血痕,李义伸手擦开它,"......你还小,......什么是成全,你根本不懂。"
"你......"之初撅眉用力一咳,刚刚隐忍了许久的血终于喷了出来。溅满一桌也溅上了李义的手。
李义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把坐在椅子上的人拉起来,"......别撑了,快擦把脸,我载你去医馆看看。"
"......二爷不在这,你没必要那么对我。"
"...... 等于我好心还给你当驴肝肺了?......少废话,快走!"
李义拉着愣呆呆的人走出茶馆,反正他现在是开不了腔,......要打要骂待会儿再说。
"放......你放手。"
闭嘴!......你也不想回去以后洺遥问东问西的吧?"
李义的话不无道理,再加上他又回头瞪了一眼,颇具威严。
无奈之下,之初只好跟着他走,若是回去给王莫德弄的话,恐怕那会更难受。
茶客举杯
"张嘴,......啊......"周翰让之初把嘴张大,拿着小棉棒偏头借光往里看,哎哟,......这嘴里除了血哪里还有块好皮?白了眼站在一旁的李义,这么灵透的人儿你也能下得了手?!
"......你看什么看?又不是我干的!"
李义眯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刚刚不是说了是这小子自己搞的嘛,......你还看,你还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