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知,他来这里却是为了什么.
“先生------“
戚少商叫他的时候,萁子正给手里抱着的狐狸喂一把草,那狐狸竟也伸出软软湿湿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地送进嘴里去.
很平常的草,而且草叶儿泛黄,像是从,雪地里刚扒出来的.
萁子转过头来,眼里明灭不定,似是刹那间闪过无数过往.,手一抖,那一把黄绿的草便就滚落到小狐狸的嘴边.
戚少商努力看了下,那双手枯瘦干瘪,骨节分明.
“先生也喜欢狐狸?”
戚少商拍拍小白狐毛茸茸的头,其实他想问的是:先生忸怩哪来的狐狸.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那车上,除了龟甲便是牛骨.
“什么叫做’也’?”萁子先生自是冷哼一声,却全无一个长者应有的凝重与矜持.
‘我丢了一只小狐狸,想他的紧,那小狐狸,大概有这么大,”戚少商比画着,顺便就举到萁子的头那么高,”那只小狐狸太淘气,我怕他找不着回家的路,先生怕是和狐狸们亲近的厉害,若时间着我那小狐狸,叫他别忘了回家的路.”
“岂有此理,我跟你那狐狸有什么关系?”
萁子的脸开始红了,一团团晕上了红云------我不想描述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脸红会可能有怎样的风情,只是就那样子,听了戚少商那一堆胡说八道的话,萁子,一位让人尊敬的老先生,或许还是一位卜者,就那样诡异的红了脸,当他着着青布麻衣,有那一脸方正的五官,却是红着有些别扭的脸,手里攥起了青筋.
“我不喜欢这身皮囊,若是换回来,该有多好.”
戚少商喃喃自语.像是被那样的表情刺激到.
“真皮囊,假皮囊,俱是皮囊.”
“萁子”按下发窘的神情,不由就有几分怅然,指了那地上的小狐狸道:
“若是喜欢,你只管把这副皮囊当他便是.”
“我那小狐狸,可比这漂亮的多.”戚少商抱起那只兀自委屈地吃着草的小白狐,宠溺着抚它的头,
“若是我,决不会给我的小狐狸吃这东西,只听过兔子吃草,,却不知狐狸也有这番本事.”
“饿的疯了,你给它泥土石块也照样吃.”
“你做什么要来?”
戚少商踟躇良久,终是问出了口.
‘我为什么不能来?”
“萁子”冷哼一声,把腰背挺得更直.
“先生是个好人,你别伤了他.”
“我只不过一时夺了他的魂,过了日子,自会还他,不必担心.”
“萁子”突然轻笑一声,一手扶上了车门,这般动作做来,虽是老迈之躯,却难得没有那颓然之气,倒是说不清的清雅端方.
"我倒想看看.你对你的小狐狸,能爱惜到什么地步.”
“什么?”戚少商手一抖,怀里 的小狐狸啪得一声落到了地上,在雪地上刨着雪.
“没什么.”
对面的人淡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的狐狸:
“对了,你那萁子先生饿得疯了,还不快拿些草去喂他.”
戚少商听得一愣神,忙低头去看,地上那只雪白的狐狸可怜兮兮地缩着脚爪,黑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无端却转出几分气恼无辜来.
第二回 道是西南待好风
谁都会做梦,梦里一般都很飘渺.
很多人拼命挣扎,想要抓住自己的梦.
戚少商也想抓住自己的梦,梦里,可以是一团棉花糖,可以是一只纸风筝,更可以的,就是一双手。
戚少商今次的梦里,有着清晰的一双手.
那双手白皙修长,掩在宽大的青色袍袖里,就那么缓缓张着,拇指微微向外翘着.
“让我握着你的手.”
戚少商听见自己这样说着,伸出一只右手,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就会那样大胆地说呢,而且他的声音里却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自信,他不知道自己的胸有成竹从哪里来.
但他就是相信,自己胸有成竹得很有道理.
果然,那双手迟疑了一会儿,乖乖地缩进自己的手里.
戚少商心里煞时乐翻了天.
青石阶出现在脚下,在两旁郁郁葱葱的花草的陪伴下,蜿蜒向远方,看不清前方是什么样,雾蒙蒙白茫茫一片.
戚少商驻足而立,一时间竟也怅惘起来.
这种怅惘从一年前就已经开始,让戚少商真真尝到了消魂蚀骨是什么滋味.
“你傻了?”
戚少商在梦里被人弹了大大一个暴栗,额头上那一块肌肤突突跳着,竟也会疼.
“莫非不是梦?”
戚少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真得很疼.
手心里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却是被那双手上的某两根手指,狠狠地掐住了.
“你当它是梦它就是梦,你若不当它是梦,它也也就不是梦.”
戚少商看不清楚,只用力攥了身边人的手.
“在梦里过日子,岂不是太过寂寞?”
“只有寂寞的人,没有寂寞的梦,你若寂寞了,酒宴也有骚人对月伤怀,闹市也有游子踯躅思乡,”
戚少商听得入神,握紧了手中的手,把十指一根根楔入.
“若是你不寂寞,就连落日,也是大好的一派风景.”
梦里的风景总是梦里的晚唱,车子行过牧野的一阵轻颤,搅了戚少商的好梦-----他依稀记得梦里有一双手,白皙修长,被自己握在手里时,是难得的安心.
那种安心,一直留存到现在.
就像现在还是握着那样的一双手,他忍不住捏了捏,回味着当时所有的充盈的感觉------恩?
戚少商缓缓睁了眼:
他的手里紧握着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笼在宽大的青色袍袖里.
他的目光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好似踩着石板路,踏着轻巧的步子,只是这样轻轻地一路看上去,他竟有了月上柳梢头的感觉.
他的目光便是那轮月亮,逡巡着爬上了柳梢头,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旖旎,名为多情的感觉便悠然而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去.
“傻了啊?”那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讥嘲,像足了梦里那般旖旎的模样,却看得实在分明.
“傻了.”戚少商点头,拽着那只手坐起来,”为你傻,我心甘情愿.”
“这样子你也傻?”
顾惜朝往后挪了点儿,青色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青烟散尽后,那白色的一小蓬身影,是有着剪水双眸的白狐,小小的身子衬了毛茸茸一条大尾巴.
“惜朝……”
戚少商瞪大了眼,看着那小狐狸抖了几下身子,抱着那蓬大大的尾巴自顾自睡下,还把一双清澄的眸子半掩了,挑衅似的半瞪着.
这是□裸的诱惑-----戚少商不由联想起一身青衣的顾惜朝斜倚着手臂半躺,勾魂摄魄的眸子含情带笑地望着他的样子.
真是只媚狐狸……
可也只是狐狸而已……
他闷闷躺下,索性拉过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拖过了小狐狸,一把搂了,恶作剧地蹭了起来.
狐狸是狐狸,
狐狸的毛好软,软得好象是不会湿手的水
,狐狸的眼睛好亮,亮意里含着一丝挑逗
狐狸的爪子好利,一抓一抓划在臂上,都给丝丝缕缕地挠到心上去.
继续捧了那爪子,一点一点滴蹭,指甲轻勾过浅浅一层绒毛下软软的肉垫,狐狸的脚爪.
狐狸受不了了
狐狸是狐狸,狐狸也毕竟是有感觉的------何况是一只媚狐.
狐狸翻了个身,狠狠压上了恣意挑逗自己的男人,轻飘飘得好似初冬的云朵.
戚少商看着狐狸笑,两手扯开了狐狸的脚爪,一边蹭着一边软软的拉.
狐狸终于笑了起来,笑得气恼,笑得魅惑,魅惑里带了狠厉,一转眼,青色的布覆上了戚少商的眼.
“尖利的指爪化做了漱玉的指.
“该死的,”化作人的狐狸在戚少商脸上抠着,划出细细浅浅的一道,”你喜欢的是狐狸还是顾惜朝?”
“惜朝……?”
“你的惜朝着了青色好看得紧,可是狐狸却最讨厌这泛泛的草绿……”
“你的惜朝是书生,狐狸却是惑人的妖孽.”
“你可知,自古落到狐狸手上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惜朝……你真傻-----“戚少商从青衣下露出一双满含了笑意的眼睛来,”我喜欢惜朝,可惜朝却是我的小狐狸.”
怎么个喜欢呢?
戚少商默默在心里念着:有他时春自生.只轻轻得转个身,把那狐狸压在身底.
青色的布衣掀上了马车顶,挂上了悬在车上的网兜.
……分割线……
“已已哉……”
网兜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恢复一副尊容的萁子先生连连感叹,改天请仓颉的后人再造个词出来------就叫 厚颜无耻吧……
第三回 不如怜取眼前人
黄昏的时候,雪下的小了些。
队伍在一片白茫茫雪野停下,前方数十里处,一片沿绵的山脉,高大巍峨,从一个远方连亘到另一个远方。
在雪天里,竟然能看清不同的颜色,正对着视线的是一片略略有些昏暗的浅灰色,可以想见那些落尽了叶的树梢上停了一团一团的殷殷白雪,天晴时,阳光射下,亮影斑驳,流离的是耀目的光泽。
青丘,可没有这样的景致啊。
想到这里,顾惜朝低低一叹,严冬的青丘是没有雪的,往年总是有经冬不落的红枫映遍山峦,艳红的青丘是一年中最妖娆的,虽说是略有些冷意,火烧样的艳红把周围的水域都映成了红色。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去时有苏拈了一小枝红枫,却突然念起了伤春的句子。
他问有苏做什么这样,有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孩子,懂什么。
他气鼓鼓地不和她说话,有苏见势,把那枝红枫别到他身上,揪揪他的毛尾巴。
“傻孩子。等你真正做了人,就明白了。”
“哼——”
“是春就总会过去,是花也总会凋零,你只记住一句就行了。”
“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么?
他回头,看一下酣睡的男子,酒窝里漾着温柔,安静得过分。
有苏,红枫春花都已不再,青丘只剩下荒凉的一片灰土,却是连一场遮盖尸体的大雪都没有啊。
“前面就是物山了吧。”
正叹息间,掀起的帘子被一把扯开,一个大头平空冒出来,一双大眼睁得铜铃也是。
“不对,早改了,“顾惜朝不理目瞪口呆的那人,随手拍了拍身旁睡得很死的戚少商,“早叫了太乙山了,对吧。”
“ 你说是就是嘛。”
戚少商睡的糊涂,眯着眼睛甩甩头,顺势就搂住了顾惜朝的腰:“管那么多干什么,睡觉吧。”
“喂,你不怕丢人,我还嫌没面子呢。”顾惜朝笑着如此说,却把身体软软的顺着戚少商的手臂倒下,在他脸上轻拍了拍,“起来,你兄弟要吃我了。”
“妖孽!”
正说着一杆长枪直直捅来,带着三分犹疑,七分狠辣。
那扯开帘子的人正是穆鸠平,他平日里唯戚少商是从,所以当这师兄提出要在车子里好护卫老先生周全的时候,纵是其他兄弟不满,也是力挺。
却不料今日停了大队偶然走过,车帘掀起,他虽是惊鸿一瞥,却分明看见,那车内人青衫飘飘,溜卷的乌发亦掩不住那张清雅非常的脸,怎么也不像是花甲老人。
恍惚中遍走近了,一把扯下那帘子,那人眼波带笑看着自己,形容动作之间更是有股骨子里透出的媚气。
眼见自己的师兄不但不说什么,竟还和这人做出这等亲昵的举动,纵是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妖气,也只把他当作是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咄,穆鸠平暗拍了自己一记,还他妈的是公的。
“做什么?”一股大力从枪尖传来,穆鸠平定睛一看,那狐狸精一手撑了自己的枪,另一手兀自轻敲着师兄的头,他轻扬起下巴,微微一鼓,嘴角现出两个浅浅的小窝来,分外的圆润可爱,“起来,起来。”
“老八?”
戚少商睁开眼,赶忙爬起来,有种被家人捉奸在床的不自在。
“老大,你,老大。”
穆鸠平说不出别的话,又被枪上传来的逼人寒气所制,只死死顶着,睁大了眼看着戚少商。
“惜朝,你先放开。”戚少商只得劝顾惜朝手下留情,他看得出来,以老八的性子,必是要撑到死里去。
“放开?叫他一枪把我戳个窟窿?”
顾惜朝冷哼一声,却还是把力道逐渐减低,老八本来涨得紫红的脸渐渐恢复,喘了口气,却又不要命地骂起来:“你个妖孽,不怀好意——咳咳——妖孽。”
“老八你先出去。”
戚少商虽是尴尬,但也动了火,认谁都看得出这个火暴脾气的老八在这狐狸跟前讨不了好去,只好摆出大师兄的架子来,吼他出去。
“八哥,发生什么事了?”在不远处生火宿营的人问。
“没事,”穆鸠平一抹鼻子,“撞了邪了。”
“等等,不对劲。”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冲回车子,再一次扯开了车帘,车子内,戚少商正襟危坐,一个仪态高雅的老者抱了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一手摸着那狐狸毛茸茸的头,看形貌当是萁子无疑,但那眼里露的挑衅和狠厉却分外让人心惊。
“你把那老头子呢?”
“这不是?”那萁子轻抛了手里的狐狸在地,小狐狸在车上转了两圈,只一眨眼过去,龙钟老者早变做了青衫年少,那乖巧可人的狐狸却化做了白发苍苍,一片老态。
车里立刻拥挤了起来。
“已已哉,咳咳……已已哉……教化无功啊,咳——”
老者说了这么几句,便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以表达自己这些日子来强烈的不满。
穆鸠平亦翻起了白眼,一脸黑线地退开。
其实萁子老先生这些日子,也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封在顾惜朝的袍袖里,虽不目见耳闻,但那种旖旎的有些甜软的氛围,却是每次变为人身或是被改做狐狸的时候都能很清楚地感觉到。
穆鸠平骂骂咧咧着把个包袱扔上了车子,撕开那包裹食物的叶子,却是只熟鸡。
另还有两双粗长的筷子。
顾惜朝拿起一双,挑挑戳戳,把个完完整整的鸡戳得破破烂烂——用不惯这两根棍子啊,顾惜朝甩手扔掉筷子,一时气得狠了,扔在戚少商头上。
戚少商看着他折腾了半天,把那鸡拿起来,扯下一条鸡腿,递了过去。
“吃饭啊,不一定要用筷子的。”
他笑嘻嘻地扯下另一条鸡腿,递到上面的隔板上去。
“我爱用。”顾惜朝拿起另一双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太对啊。”戚少商啃着鸡翅膀,连连摇头,虽不是味同嚼蜡,却实在是吃不出多香的味。
“怎么不对。”顾惜朝终于扔了筷子,扯下一块肉送进嘴里,脸色随之一变。
“有成精的东西。”
戚少商掀了帘子,外面依旧是白茫茫一片,似有漫天的雪屑飘扬,用了灵力去看,却发现,那芦花样美丽的碎屑里竟夹着细微的灵气,一丝丝一缕缕飘向远方像是有形,飘扬的方向,正是那巍峨的太乙山脚下。
“是灵物啊。”
戚少商回头,看向顾惜朝的眼里多了几分凝重。
又要开杀戒了吧,他想。
太乙山:魏晋时方为太白山
第四回 风里落花谁是主
二月雪落了满山,太乙山南边的这一侧,即使白天也是雾气缭绕,加上那丝丝缕缕的烟雾又都没入了一条山谷,倒给这人间胜景平空添了些许神秘深邃,踏入这条山谷,才发现这是一个温暖如春的所在,谷里也是一片片的白,却是大片大片的棠梨开了花。
棠梨的花,纤细洁白得过分,开得再怎么热烈,也都是让人不由得心怀感伤,悲生悲死。
“这里很古怪。”
还是戚少商打破了谷里的死寂,那一声传出去,竟像是起了一阵风,满树的小白花簌簌而落,飘舞飞扬如漫天的雪。
“太安静了。”
顾惜朝抬起头来,他注意到上方的天空,依旧飘着雪,细细小小的。可到了这山谷的上方就顺风远去。
“主人不在啊。”
“惜朝,你说按理,这么充足的灵气,这里的花不应该落得这么容易吧。“戚少商拂落了半肩的棠梨花,扭头看顾惜朝。
“简直是太容易了。”顾惜朝手上盛了几片细碎的花瓣,放在鼻下闻了闻,“而且还在迅速凋零。”
“不过真是很美,常赞美棠棣之华灼灼而落,我看这棠梨之华,也实在美得紧。”
“没有你美。”戚少商在心里想,没敢说出这句话来,他的小狐狸实在是过于小气。
“这树真奇怪。”也是想掩饰自己在咽口水,戚少商随手指了指一棵树,这树其实也真是怪,别人都是满树的花,就惟有它,静悄悄地立于角落,非但不开花,连叶片都有些焦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