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麽?
梁嘉禅小心翼翼地进出,每一下都仔细看著沈真谦,只要他稍微看起来痛一点,就紧张地停下动作,著急地哄。
我想问什麽?
沈真谦,我想问你今天究竟是怎麽了?为什麽要这麽不安的样子?
我想问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才会如此不安,不安到会主动亲我、抱我的程度。
沈真谦你到底想确定什麽?
如果你是怕孤单、怕被丢下,其实我怎麽可能丢下你。
从来我都以为,会被丢下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以为,没有选择权的人,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高潮让思绪一片空白的时候,他们累得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外头的雨势缓了些,沈真谦眨眨眼看窗外,试图眨掉眼睛里的那片模糊。
柜子上传来振动声,他懒懒地看了一眼,是梁嘉禅的手机。
手机在柜子上微微移动,好不容易停下,过一会又响了起来。沈真谦累得轻推梁嘉禅:「电话。」推了推梁嘉禅没反应,他又推一次:「梁嘉禅。」
梁嘉禅这才伸出手拿手机,看都没看就按下通话键靠到耳边:「喂......?」懒懒的语调在会意过来那头是谁之後突然变得认真许多,还轻咳了几声:「妈......没有啦,那个新闻不是真的,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最近都没接电话?那是因为最近很忙......」
移动视线刚好看到沈真谦眼中带著嘲笑,梁嘉禅脸色沉了沉,继续说:「回去?可是我最近很忙......後,妈,我跟你说──」
沈真谦疲倦地笑,用嘴型说了声活该。
梁嘉禅眯眼瞪他,突然拉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啊,我最近回去。」
这回换沈真谦扬了扬眉。
「我顺便带我女朋友回去给你看。」
沈真谦脸色怪异,伸手推了推他。
梁嘉禅恶笑:「啊,不过不算女朋友啦,应该说是男朋友,对,我是同性恋──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也没有骗你,你不相信的话,我放假我们就来看看到底我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挂断电话,梁嘉禅凉凉地说:「我妈肯定吓傻了。」
沈真谦简直不敢相信梁嘉禅跟他妈说了什麽:「你到底在干麽?」
梁嘉禅笑得很贱:「出柜啊。沈真谦,你死定了,你害我出柜,都是你害我的,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别想跟我摆脱掉关系了。」
沈真谦,你如果把我当成土匪,那就一直把我当土匪好了。
反正这段关系本来就是强迫来的。
如果我真的是土匪的话,那我就能喜欢你、喜欢的再更无赖、更天不怕地不怕一点了。
半倾斜(33)
梁嘉禅这次是很认真的。
好不容易公司同意给他几天空閒时间,他立刻跑到沈真谦家去堵人,让他想跑也跑不掉。早一步得到消息说梁嘉禅最近积极在请假的沈真谦刚刚要出门躲人,一打开门就看到梁嘉禅一脸贱笑地站在门前,张开双臂不让他通过。
前几天江宁无意间讲起梁嘉禅一直烦著经纪人说要请假的事情时,他也就随口问:「他要干麽?」江宁想了想,捻熄菸:「嗯,好像是......要回高雄什麽的。」
当下沈真谦有很不好的预感。
虽然一边安慰自己梁嘉禅不可能真的做到这个地步,不过还是不自觉的收拾好一小包行李,准备这几天去住其他地方──毕竟他们家在台北有好几栋房子,随便他怎麽搬都可以。只是他没想到会这麽不凑巧,又或者可以说是非常巧的,就在这个时间点梁嘉禅来了。
沈真谦大片太阳眼镜後的眼睛眯了眯,戒备的往後退一些:「干麽?」
梁嘉禅歪歪头看著他拖著的小行李箱,满脸心花怒放:「亲爱的,没想到你已经等不及要跟夫君我去见公婆啦?那我们事不宜迟,就马上走吧?」
他刚伸出手,沈真谦又往後退一步:「去哪?」
「亲爱的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装傻,」梁嘉禅无奈地笑著摇摇头,很绅士地朝沈真谦伸出手:「当然是去我们的天涯海角,我们的──」
沈真谦相好机会就要用力关门,没想到门还没关上,梁嘉禅就硬是挤进来,一脸得逞的流氓样。
沈真谦步步後退:「我跟你讲,我不会去!」
「我也跟你讲,我一定会带你去!」
「你神经病──!」他刚再往後一步,梁嘉禅就一把扯住他往外拖,沈真谦气得想打他,偏偏又做不出打人这麽野蛮的动作。
「我就是这麽神经病!」
梁嘉禅硬拖著他往外走,还不忘拿出钥匙锁门,无视沈真谦瞪大眼问他怎麽会有他家的钥匙,他硬是把沈真谦连人带行李塞进跟夏采借来的车里,然後自己跨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沈真谦无奈地看著家门,再看一眼满脸:「你敢跑我就敢下车追你」模样的梁嘉禅,只好无力地倒在椅背上。
「梁嘉禅,这样很奇怪。」过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
「不会啊,」他往高速公路开去:「我妈已经准备好要看你了。」
「......这样很怪。」
「哪里很怪?」
「全部都很怪。」
「喔,」他笑:「你不用担心啦,我们都有那个什麽之亲了,我妈会谅解的啦。」
「......你想气死你妈。」
「你不要乱讲话,我这麽孝顺,还带媳妇回家给她看耶。」虽然媳妇是抢来的。
沈真谦很无奈,闭了闭眼,不知道该怎麽跟他说才好。
梁嘉禅打个方向灯,一边等一边用手指敲敲方向盘,突然说:「沈真谦,你不要想赖帐,你说你喜欢我,说了就不能反悔,我不管你那天是在骗我,还是开玩笑。」他直直盯著前方,表情有点赌气:「你既然说了就是说了。」
沈真谦屈膝坐在副驾驶座上,也盯著前方开始一成不变的高速公路:「梁嘉禅,你不要这样。」
「什麽东西不要这样?」他刻意笑两声:「梁嘉禅要娶媳妇回家了,超级开心,还喜气洋洋的咧。」
他看一眼梁嘉禅乾笑的侧脸,抿抿嘴。
将脸埋在膝盖上,他小小声说:「......梁嘉禅,对不起。」
梁嘉禅突然将音乐转到最大声,油门也一下子踩快。
「干!拎杯没听见你讲什麽!」
沈真谦闭上眼。
他不懂梁嘉禅在赌什麽,应该说他隐隐约约了解,却又不敢去猜。
怕猜了,自己会太过愧疚。
梁嘉禅孤注一掷的样子让他有点胆颤心惊。
梁佑乐啪搭啪搭地踩著室内拖鞋上楼──上于青礼他家的楼。熟门熟路地来到于青礼房前,他门敲也没敲就大力撞开。
「于亲你!」
于青礼不动如山地坐在书桌前,夹了一片饼乾往嘴里塞,将摊在书桌上的小说翻往下一页。梁佑乐的脚步声比什麽门铃都要有用,打从他啪搭啪搭上楼那一刻起,他就想大概没多久自己房门就要被撞开了,被随著一声「于青礼」的大喊
梁佑乐对他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他匆匆关上门,又啪搭啪搭跑到于青礼身边,用身体推推他:「欸欸,于青礼,我跟你说!」
梁佑乐现在的样子就像小学生发现有同学去打小报告一样的义愤填膺。于青礼实在想不出有什麽事情可以让他气成这样,於是推推眼镜无奈地问:「怎样?」
梁佑乐一想起这件事,简直要气炸了。
「我跟你讲,我哥真是贱爆了!」
于青礼楞了楞,不明白梁佑乐怎麽会突然讲到他哥。
「你哥怎麽了?」
「我妈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我哥要带女朋友回来,她现在超慌张的,问我要怎麽办。」
于青礼觉得好笑:「带女朋友回来很好啊,哪有怎麽办?」
梁佑乐冷笑几声:「不是这样,这个『女朋友』是男的。」
于青礼这下反应不过来了,许久才迟疑地问:「你是说......?」
梁佑乐气得满脸通红:「对!梁嘉禅那个卑鄙小人出柜了!」
「......」
于青礼看著梁佑乐,他现在的表情就像在说:「你看!王小明去跟老师打小报告,真的很过份对吧?」
于青礼:「是他出柜又不是你出柜,你在生气什麽?」
梁佑乐对于青礼的态度很不满:「当然生气啊!他怎麽可以比我早出柜!」
于青礼头很痛:「那你现在也可以去跟你妈出柜啊......」
梁佑乐一脸咬牙切齿:「来不及了啦,我已经慢了。」
于青礼看他几秒,再慢慢把视线放回书本上。
梁佑乐还不甘心:「于青礼!你被这种人超先,不会很不开心吗!」
他拿了一块饼乾:「不会。」
「我超不甘心的!」
「是喔......」
「马的于青礼你这是什麽态度啊?」
梁佑乐刚想再找碴,突然手机响了,他手忙脚乱地接起:「喂?啊?我在青礼家啦......啊?他们快到了?这麽快?好啦我很快回去......哎唷又不是你谈恋爱你在紧张什麽?好啦我回去啦、喔。」
刚挂断电话,就看见于青礼扬著眉看他。
于青礼问:「你哥要到了?」
梁佑乐点头:「嗯,我妈说要一起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顺便看看我哥那家伙的阿那答长什麽样子。」
半倾斜(34)
睁开眼时已经是傍晚了。窗外的天空是一片很深沈的灰橘色,沈真谦眨眨眼,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自己为什麽在车上。隔壁的驾驶座没人,他刚坐直身体往窗外张望,就见梁嘉禅拿著几瓶饮料从便利超商走出来。
梁嘉禅见他醒了先是扬扬眉,直接打开副假驶座的门,将一瓶饮料递给他。沈真谦盯著宝特瓶,犹豫了一会才接下。
「到高雄了。」梁嘉禅说。
沈真谦点头,看路标也知道到高雄了。
梁嘉禅继续说:「我妈说要一起吃饭,我猜我弟可能也会来。」
沈真谦僵了僵,梁嘉禅硬是将他往里面挤,自己占据了副驾驶座上的一小部份位置。位置被抢,沈真谦倒是难得没有抱怨。
他握著宝特瓶,小声问:「你到底想看到什麽?」
「没有啊。」梁嘉禅一口气喝掉半瓶饮料,然後重重放下。
他沉默片刻,才说:「......那为什麽要把事情逼得这麽尴尬?」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梁嘉禅,他身体稍微紧绷,许久才逼自己缓和下来。他低著头,慢慢说:「沈真谦,我後来想,人可能还是没办法这麽理想,人不可能──人......人可能还是......没办法做出『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这种事的。」梁嘉禅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我是说──我是说我可能还是没有办法──」
还是没有办法忍受喜欢的人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你的「喜欢」如果是谎话、如果是玩笑......妈的,其实只要这样想,他就觉得自己会窝囊到想哭。
光是想像那些话都是假的,他就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忍受了。
沈真谦,我开始发现,人果然还是没办法麻木自己到这个地步的。
梁嘉禅沮丧地低下头,突然感觉到背被轻轻靠上,他一下子紧张得不敢乱动。
沈真谦靠在他身上,淡淡说:「梁嘉禅,你妈可能会不谅解你,然後你会跟你们家处得很难看。」
「......嗯。没关系,反正本来就很难看。」
「......而且可能,一点也不......不值得。」梁嘉禅没答话,沈真谦轻轻叹气:「如果你弟会来,于青礼可能也会来。」
「然後呢?」
沈真谦闭上眼。「......然後,没有然後,我只是很害怕而已。」
「......那这样好了沈真谦,你就当自己是被绑架来的好了。」
沈真谦不明所以,梁嘉禅继续说:「你当自己是被绑架来的,所有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知道我是认真的就好了。」
只要知道他一直反覆说著的感情都是真的就好。
如果沈真谦,如果你相信了,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其实他对笨到只能出此下策的自己感到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沈真谦也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梁妈妈一整天都处於很焦虑的状态。大儿子早上突然来了电话,扔下一句:「我今天回去,带我男朋友。」就挂断了,完全不考虑「男朋友」三个字给妈妈丢下多大的炸弹。
这个炸弹威力之大,让梁妈妈一整天坐立不安,後来还乾脆请假,回到家中来回踱步,每隔几分钟就要打电话给小儿子一次。不过说也奇怪,当她支支吾吾地说完「你哥是同性恋」的时候,小儿子生气的原因却似乎不是因为「某一天突然得知大哥是同性恋」。
不过这样也好......一开始她还很担心以後大儿子在这个家该怎麽办。
一个人紧张到下午,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抓了钥匙就去买菜,大概是因为太过焦躁的关系,难得没有计较价钱,什麽菜都抓了就买一大把,惦记著大儿子喜欢吃的东西,一次都买好几人份,多到全家一起吃都吃不完的程度。
「老板,这个再多一点好了......」她颤抖地付了钱再接过袋子,揣著一堆东西急急忙忙往菜市场外走去,东西才刚挂上摩托车,她突然间眼睛就一酸,抿著嘴虚脱地蹲到机车旁,不晓得该怎麽办。
摸出手机再打给小儿子,她紧张地问:「佑乐啊,你在哪里?」
「啊?我在青礼家啊。」
听见儿子的声音她才稍稍松一口气:「你快点回家......你哥哥......他们,快到了。」
「他们快到了?这麽快?」
「对啦,你快点回来,叫......叫青礼也一起来好了......」
「好啦我很快回去。」
「快点喔,我......我不知道该怎麽办......还好你爸爸出差去了,我没有跟他说......我好紧张......」
小儿子笑笑的说又不是她恋爱,干麽要紧张,她心想小儿子才不懂她的心情。
前几天儿子打电话回来说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她还能安慰自己那是儿子不正经在开玩笑,只是现在人都要回来了,她要怎麽继续安慰自己?
她叹气。她对同性恋什麽的是没什麽感觉啦,她也不是很清楚他们都在干什麽......只是当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来的时候,才真正有「怎麽办」的感觉。
有些虚弱地骑著机车回家,她忍不住开始想像大儿子的「男朋友」会是怎样的人,会是粗旷的还是纤细的......如、如果是个又高又壮,比大儿子还高壮的男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昏倒。
一想到儿子可能是担任女生的那方,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道为什麽好好的女生大儿子不要,非得要被那些男人这样糟蹋!
红著眼眶回到家,她手脚虚浮的开始做菜,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让她情绪越来越紧绷,才刚将菜放入炒锅里,一声一点都不刺耳的铃声将她吓得整个人往後跳。她站在原地平复情绪,才小心翼翼地往门板走去。
门铃响了第二声,她颤颤地喊:「来、来了......!」
如果打开是又高又壮的男人──
她抓著围裙想。
如果是又高又壮的男人,那她就把他打死好了!就算要进监牢,她也不怕!为什麽她生的儿子要这样被人欺负?她、她会保护她儿子......!
下定决心,她一鼓作气的打开门板,站在那头的却是一个身形纤细修长,长得很漂亮,有点外国人模样的年轻人。
年轻人脸色苍白,不晓得是原本的肤色还是因为太过紧张,墨绿色的眼稍作游移,像是有点为难的样子,许久才小小声说:「阿、阿姨好......」
梁妈妈虚脱地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半倾斜(35)
沈真谦简直不敢相信梁嘉禅竟然会放他一个人去按电铃,自己则在後车厢不晓得在干些什麽。
他犹豫许久才按下电铃,心里忐忑不安地想不晓得会是谁来应门。有可能是梁嘉禅的家人,听说他弟弟也会在,那、那麽......说不定也会是于青礼来开门。
那他该怎麽办?
他不晓得自己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于青礼,甚至跟他说:「啊,我好像跟梁嘉禅在一起了。」
他知道于青礼可能会楞一愣然後惊喜地问:「真的吗?」
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不行、他没办法,沈真谦简直无法忍受。
所以当打开门,那头出现的是一个矮小的妇人时,他突然有股暂时松口气的感觉。刚松懈下来,眼前妇人却突然跪倒在地上,他惊得立刻伸手去扶:「你怎麽了?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