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梁嘉禅并不明白沈真谦是在气哪件事,不过他想了想,估计是他打了于青礼的事。
嗯,因为沈真谦喜欢于青礼,他知道。他不太会形容,但当他冷静下来之後,总觉得自己是那种某乐团表演到一半,突然间某乐手被换掉,大家都没有意见,继续随著音乐叫嚣时,在台下突然杀出来大喊:「你们干麽突然换掉乐手!我很喜欢刚刚那个啊!」的神经病。
就是因为根本不关自己的事,才会尴尬成这样。
因为就算自己喜欢那个乐手喜欢的不得了,终究还是不关自己的事。
他明白自己之於他们,是一个多麽莫名其妙的局外人。
可是他今天乱七八糟挥了于青礼跟弟弟一拳,就算再怎麽莫名其妙,再怎麽神经病,他是不是也算暴力地打进局内,成为有关系的局内人了?
许久沈真谦才淡淡开口:「于青礼对谁都很好,他会问你有没有擦药,换了别的人他照样会问,你不用多做其他解释。」
「......嗯。」
盖上救护箱,沈真谦看著他到处是伤,还一边努力牵出笑容跟他道谢的脸,突然觉得很滑稽。
「梁嘉禅,听说你打人也就算了,还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梁嘉禅又不满了:「哪有很多......我弟还不是像骂客兄那样骂我。」
「你骂了什麽?」
心虚地看沈真谦,见他面容难得和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在生气,他才敢开口:「嗯......类似像负心汉之类的吧。」
沈真谦很好笑:「还有呢?」
梁嘉禅很为难:「还有......啊就骂一些脏话啊......好像还有说什麽有脸说只是朋友之类的话......啊,谁骂人还记得很清楚的?」说完赶忙又看沈真谦的表情,生怕自己说完他就发火了。
没想到沈真谦看起来竟然心情不错,还咳了两声掩饰笑容。
「你真是被打活该。」
「也不是这样说......」
「你被打活该。」
「......干,对啦,我被打都是活该。」
将救护箱放回抽屉里,他一边说:「告白完还一副自己没告白的样子跑来别人家,真的很厚脸皮。」
没想到他会扯回这里,梁嘉禅一下心跳加快,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沈真谦轻叹:「我真的应该不要管你才对。」
「对,你应该把我宰一宰丢在路边才对。」梁嘉禅很无奈地点头。
沈真谦扯扯嘴角。
「对啊,真是奇怪。」
半倾斜(23)
江宁看著眼前这两个人,怎麽看怎麽奇怪。
「......所以我们最近就会开始录音了,进了紧凑的制作期,嘉禅,尤其是你出外形象要顾,知道吗?」江宁整整文件,抬头看那个从头到尾视线都在别处的家伙,咳两声:「嘉禅,你有听我说话吗?」
梁嘉禅这才意思意思瞄他一眼:「有啊。」
江宁顺著他的视线,看向在一旁看公司整理出来的成员资料的沈真谦。「可是你从头到尾都在看真谦。」
梁嘉禅一手撑著下巴,神情一下子有点迷蒙:「是吗?」不过焦点还是落在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真谦身上。
沈真谦这才抬起眼看他们,墨绿色的眼睛明显透漏著不满。「你看什麽看?」
梁嘉禅笑了:「就看啊。」
沈真谦被看了一个早上,也不是没感觉,本来还不想理他,没想到江宁也注意到了,一下子让他有些尴尬,就算不想骂也得骂了:「神经病,有什麽好看的。」
梁嘉禅笑得很猥琐:「很好看啊。」
沈真谦一气,偏白的皮肤就会一下子烧红。他索性扔下成员资料,快步走出录音室,被撇在後头的梁嘉禅不在意,目视他离去,还呵呵笑了几声。
江宁若有所思地看他:「嘉禅......」
梁嘉禅面带春风,装模作样地叹几口气,一边翻手上的书:「我说人生真是很神奇......」
主唱夏采从外头走进来,看了一眼笑得很恶心的梁嘉禅,随口扔下一句:「我看你脑袋也很神奇。」
梁嘉禅一反常态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吃吃笑了:「我最近也觉得,自己的脑袋很神奇,暖烘烘的。」
夏采原本要踏进厕所的腿顿了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梁嘉禅,你越来越恶心了。」
梁嘉禅拨弄拨弄书页,一脸小人得志样:「我说夏采,你有时候也要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爱,唱出来的东西才会比较柔软嘛,不要一天到晚往厕所去照镜子,厕所能给你爱吗?」
夏采一气:「怎麽,你最近弹出来的吉他很柔软吗?」
梁嘉禅看他,就像哥哥看弟弟,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捞起吉他,往身上一挂:「你站著,哥哥弹给你听啊小采。」
夏采被「小采」这两个字一炸,尖叫一声逃进厕所:「我不想听──」
梁嘉禅看著他逃走的方向,嗤笑:「原来这点程度就能吓走他。」
江宁无奈地推推眼镜:「你少老是这样捉弄夏采。你接下来空閒的时间少多了,要认真点。」
梁嘉禅贱贱地看向江宁:「你不问我最近跟真谦怎麽了吗?」
江宁叹口气:「不用问也大概知道怎麽了,你最好捏好分寸。」
他笑得更嚣张:「江宁,我向来不捏分寸的喔。」
江宁抬眼看他,语气突然有点沉:「嘉禅,我跟你在地下乐团时期搭档这麽多年,过去什麽梦想多好笑都无所谓,但是既然现在已经这麽近了,你就不要捣乱,我是管不动你,但是你不要也就这样牵连了其他人。」
梁嘉禅跟他对视,突然无趣地撇开视线。「怎麽突然这麽认真......」
江宁笑:「原本我就担心你们两个,不过还以为真谦不会理你,照这样看,嘉禅你的魅力真的是无敌的了。」
梁嘉禅很得意。「你也这样觉得?」
「但是你也要有所进退,别让公司知道这些事情了。」
觉得话题突然又沉闷下来,梁嘉禅伸伸懒腰往外走去:「我去买菸。」
江宁没阻止他,只在後头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嘉禅,当初我们就是因为有梦想,才会埋头干,干到现在的。」
什麽梦想?
梁嘉禅甩上门,眯起眼看外头,突然间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跟公司开会的过程很沉闷,之前还没正式进入制作期的时候,一向都是江宁去应付的,偶尔会带上冠真,梁嘉禅倒是极少去。公司分配给他们的经纪人也是最近才频繁出现,是个体型微胖的青年,梁嘉禅对他的印象就是不停地在擦汗。
「好热喔......」经纪人黄先生又拿出那条黄黄的手帕擦汗,一边抱怨会议室的空调该维修了。
梁嘉禅看他擦汗,也觉得热了。
黄先生偏头看他,笑:「之前在带别的艺人,没有太多时间关心你们,大多就是跟江宁见面而已,你们练得还好吧?」
梁嘉禅看他那口黄黄的牙,突然觉得这个经纪人笑起来还满亲切的。「练得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江宁还找了一个英国来的乐手来指导你们是不是?我上次有见过他一次面,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不错,老板也夸你们很用心......」他喝一口水:「不过之後就要辛苦了,大家一起加油。」
梁嘉禅点点头。
黄先生一边喝水,一边咕哝:「现在人家都经济公司跟唱片公司合作,哪里还像我们这麽克难样样都要自己来,钱难赚喔......」突然又咧嘴笑:「不过我说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你看我们多精致化,连录音室都免费让你们待,我就跟江宁说,当初这麽多公司要签你们,他选我们真是选对了,你们不会後悔。」
梁嘉禅又点点头,在心里想江宁看上的八成就是录音室用著不用钱这项天大的福利。
之後等终於下课的冠真进来,大家一一坐下,几个生面孔出现,梁嘉禅不认识是谁,之後才知道原来是这次要一起同进同出的团队,以及几个制作人。「这次豪华了。」一个女人笑笑地开口,一旁经纪人连忙接话:「当然,这是我们明年年初最大的投资。」
最大的投资这几个字听起来还不错,至少很悦耳,只是梁嘉禅不太感兴趣,他无聊地玩文件,看他们讨论的有模有样,期间好几个人往他身上看来。
好像决定十月开始录音的样子,整场下来气氛像是不错,江宁也眉开眼笑的。
散会的时候所有人都鱼贯走出去了,就宋冠真还坐在位置上,有些激动地按著桌面。梁嘉禅偏头,好笑地看他:「宋小弟弟,该走了喔。」
宋冠真脸上红通通的,就像喝了酒一样,他看向梁嘉禅,语气难掩激动:「嘉禅哥,我到现在才有我真的变成艺人的实感。」
梁嘉禅嘲笑他:「你之前签约都当签的是联络簿吗?」
宋冠真仍在傻笑,梁嘉禅乾脆不理那个傻小子,走了出去。江宁在外头等他,见他出来才跟著走,一边低声说:「这次很多人对你很满意。」
「还没用过就知道满意了?」
江宁:「原本他们就是看过我们表演的带子的,今天见过真身,更是觉得你很适合站上舞台。」
梁嘉禅很诧异:「真的假的?我今天穿这样耶。」
夏采突然出现,幽幽一叹:「把一个土里土气的男人改造成明星,他们可能偶尔需要这样的挑战空间滋润生活。」
梁嘉禅摸摸脸,不管他的冷言冷语:「没想到他们这麽识货......」
半倾斜(24)
其实沈真谦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开门让他进来。
梁嘉禅捧著泡面坐在沙发上,一边大口喝汤一边没卫生的用手擦掉嘴边汤汁,沈真谦站在一旁冷眼看他,终於还是看不过去:「你非得这样吃东西不可吗?」
梁嘉禅迅速看他一眼,又吃一大口面,口齿不清地说:「没办法,我好饿。」
沈真谦看一眼时钟,晚上九点。「你还没吃饭?」
「我连午餐都没吃。」
好不容易吃完一大碗泡面,他倒在沙发上稍作休息,感觉到自己太过慵懒的姿态很惹人嫌恶,他张开眼睛,朝沈真谦眨了眨:「今天去开会啦......然後又在经纪人的强迫下表演给他们看,被一群不知道什麽鬼的东西东挑剔西挑剔一直弄到现在。」
沈真谦看他倒在沙发上还捧著肚子的样子,越看越不顺眼,微微皱眉:「你吃饱了就回去。」
梁嘉禅拍拍肚子,在沙发上半翻身,朝沈真谦笑:「我还没饱啊,而且我又不是特地来你家吃饭的。」
沈真谦神情不悦:「那你来干麽?」
「我来你家看你啊。」说完笑几声,立刻感受到一股鄙夷的视线,梁嘉禅止住笑,从沙发上慢慢起身:「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凶啊......」
梁嘉禅一步步走近,不服输的心态让沈真谦没有退後,而是靠在原本的地方盯著他看,直到梁嘉禅靠得够近了,他才稍微往後头缩了缩。
直到这个距离,他才注意到梁嘉禅身上的酒味。
他皱眉:「你喝酒?」
梁嘉禅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乖乖点头:「对啊,所以我醉了。」
「骗人。」
梁嘉禅笑:「对啊,我骗人。」
实在是不知道怎麽跟这家伙抬杠,他只好问:「......你什麽时候喝的?」
「嗯......两、三个小时前吧?」
「喔......」难怪味道这麽淡。
才刚想对方大概没喝多少,梁嘉禅突然凑到他耳边低笑:「欸,沈真谦,我跟你告白了,你觉得怎麽样?」
沈真谦稍稍挪开一些:「什麽怎麽样?」
「比方说现在我靠得这麽近你还没推开我,我就以为你是喜欢我了。」
沈真谦嗤笑:「不要脸。」
「对啊,我不要脸。」他又靠得离沈真谦脸边近了些:「那你怕不怕我借酒装疯?」
「你现在不就在借酒装疯?」
梁嘉禅听了只是笑,两只手像是犹豫了会,才轻轻环著对方,手劲小心到像随时会松开。沈真谦别开头,有些困扰地考虑是不是应该推开他,想了想,却只是叹口气问:「你怎麽了?」
平常的梁嘉禅很没水准也很没礼貌,但还不致於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突然抱住他,况且抱也就算了,还抱得这麽小心翼翼,一下子让他不知道该从何凶起。
梁嘉禅低声说:「我们十一月就要开始录音了,预计明年一月会发一张单曲,之後再发一张录有十首歌的专辑。」沈真谦没说话,他继续说:「今天冠真跟我说:『嘉禅哥,我一直到今天才有要出道的实感』,这个笨学生真的很好笑。」
他稍微收紧双臂,放大胆将额头靠到沈真谦肩上:「後来我一边表演给那些家伙看,一边突然想到,干,原来我也是今天才有真的要出道的感觉,原来我也超好笑的。」
江宁那个时候对他说,欸,梁嘉禅,你弹得不错啊,干麽不要再组一个团来玩?
你来台北,就只是为了蹲在一间小小的乐器行,当他妈的吉他老师?
江宁问他,欸,梁嘉禅,你一开始玩乐团,有没有想过要闯出什麽名堂来?
怎麽可能没有,也许那些梦很愚蠢,很一文不值,当初自己的确是想要出一张专辑,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看看。
在那个年纪,谁没有过这样的梦?
「後来我跟江宁组那个乐团,也混得如鱼得水,人到了一个年纪突然就觉得这样差不多了,一辈子在地下乐团也无所谓,然後找一个工作,吉他变成兼职。」他愈进发呢喃地说:「人到了一个程度,好像就会开始妥协。」
可是当机会送上前来的时候,又无法否认那实在很诱人。
「我想要试试看,可是快要完全实现的时候我又有点徬徨,我是不是很好笑?这样好像青春期的少年喔。」
沈真谦抿抿唇,许久才乾涩地问:「......谁看不起你?」
梁嘉禅没回答,还是抱著他,就像睡著了一样。
沈真谦推了推他,又问一次:「谁看不起你?」
梁嘉禅这才抬起头来,对上沈真谦的视线,很认真地问:「你让我亲你好不好?」
「......谁看不起你?」
「我要亲你了喔。」
他眯起墨绿色的眼:「我在问你话。」
梁嘉禅笑:「我也在问你话。」
然後稍稍倾向前,意外地没有受到反抗,所以他放大胆伸出舌头,轻轻舔吻对方有点乾燥的唇瓣,环抱住对方的手又稍稍收紧了一些。
沈真谦闭上眼,发觉自己可能有点无法对抗带点自卑色彩的梁嘉禅。
半倾斜(25)
梁嘉禅以前组团曾经碰到不愉快的事情过。
那天江宁拿demo带到沈真谦家里时,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梁嘉禅留在他家没带走的外套,突然间就说了这句。
沈真谦没回话,只是不解地看他。
江宁笑:「没什麽,我只是突然想到他这次回高雄还跟他弟弟打架,觉得有点好笑而已。」
「你知道他跟他弟弟打架?」
江宁挑眉:「你都知道了为什麽我不知道?」
沈真谦:「......那不一样,是他自己要来跟我说的。」
「是不一样,」江宁抽了根菸咬著,说:「不过其实他跟他弟打架,我不太意外。」他抬起眼看沈真谦,突然眯起眼笑:「你不问我为什麽?」
见沈真谦不说话,他耸耸肩继续说:「好吧,那就当我自言自语。嘉禅有个画家爷爷,你可能不知道,他爷爷是台湾画坛里面一个满有名的画家。」
沈真谦觉得好笑:「看不出来。」
「是啊,当初我还是无意间发现他爷爷是大画家的。顺带一提,嘉禅他弟弟非常会画画,也很得长辈欢心。」
「然後呢?」
江宁点起菸,眯了眯眼:「这之间的事情当然我不清楚,不过小朋友嘛,难免就有点心理不平衡了,所以他跟他弟的感情......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是说好还是不好。」摇摇头,又说:「你看嘉禅那个样子,其实自尊心很强。」
江宁一言蔽之的东西,不知道为什麽让沈真谦稍微有点在意。
他哼了哼:「这麽幼稚。」
江宁:「是很幼稚啊,不过没有经历过,大概不太懂那感觉,尤其是处处都被拿来跟弟弟比较的时候。」顿了顿,又说:「真谦,你觉得这种时候,吉他对他来说是什麽?」
沈真谦没回答,江宁笑了笑,也没继续说下去。
当初梁嘉禅高中时候组的团,後来因为闹出感情纠纷而解散了。本来他们在高雄一带还小有名气,却一夕之间全毁,那些好不容易构筑出来的骄傲,随著乐团的解散,好像也跟著分崩离析。